“賣豬油泡粑的老板說這是他們老家的小吃,清河基本上沒人賣這玩意兒，你啥時候吃過的？”李長貴嚼著軟綿的豬油泡粑問道。

        “嗯……”袁如珠隨意扯了個謊，“以前學(xué)校外面有人賣過。”她捏緊豬油泡粑,思緒逐漸飄遠(yuǎn)。

        “糯米必須用木甑子蒸，鐵鍋蒸出來的糯米少了些許醇厚的木香,摻著木香的糯米才能做出最好吃的豬油泡粑……”師父的諄諄教導(dǎo)從遙遠(yuǎn)的記憶里重現(xiàn)，一遍一遍縈繞耳邊。師父尤其愛吃豬油泡粑，做的豬油泡粑堪稱京城一絕,她苦練豬油泡粑,然而無論如何也不及師父的功力。思及往事,她垂下睫毛,胸腔里逸出一聲嘆息。

        店里食客來來往往，聲若潮水。劉小英盯著右前方的桌子。右前方的桌子上，餐盤里光禿禿的,食物被消滅得干干凈凈,唯有一個盤子里還剩下一個炸茄卷。她瞳仁發(fā)亮，死死盯住炸茄卷。客人站起身,貌似要結(jié)賬離開了,那么盤子里剩下的炸茄卷……

        劉小英一眨不眨盯緊盤中剩下的炸茄卷,客人轉(zhuǎn)身離開后,她摩拳擦掌,剛要去端盤子,就見客人忽然折返，將盤子里剩下的炸茄卷拿走了。

        正摩拳擦掌的劉小英猶如被扎破的氣球，陡然泄了氣。她唉了一聲，蔫巴巴地去收拾碗筷。

        其實(shí)很多飯店里的服務(wù)員都可能會吃食客剩下的菜，尤其是像點(diǎn)心糕點(diǎn)之類的。然而如珠飯館的服務(wù)員,基本上沒什么機(jī)會吃到食客剩下的菜。因?yàn)榛�本上不會有剩菜，食客沒把盤子舔干凈都已經(jīng)算好的了。沒辦法，太好吃，就算是實(shí)在吃不下也會打包帶走，不可能有剩菜的。

        星光像是被磨碎了一地的發(fā)亮碎鉆，院子里鋪滿了亮晶晶的碎鉆，吳桂芳檢查了一下院門，踩著一地碎鉆進(jìn)屋。

        “珠珠，咋還不睡呢？”

        袁如珠翻著筆記本，說：“馬上。”

        “早點(diǎn)睡。”吳桂芳退出房間門。

        磅礴絢爛的霞光將整個天空燒得金紅透亮，仿若被火燒化的黃金，金燦燦地流淌了一地。吳桂芳打著呵欠走出房間門。發(fā)現(xiàn)袁如珠的屋子亮著燈，她微微詫異。今兒如珠起這么早？她敲了敲門，沒人應(yīng)，于是推門而入。

        燈光明亮的房間門里夾雜著燦爛的晨曦，燦爛的光束里，袁如珠趴在書桌上，睡得很熟。桌面上橫七豎八擺著菜譜和筆記本，筆記本旁邊的白紙上，寫寫畫畫著涂鴉文字，大多是食材搭配，菜譜方子。

        “珠珠，珠珠？”

        袁如珠蘇醒過來，她揉揉泛酸的四肢，嗓音略微沙啞，“天亮了？”

        “咋直接在這睡了，昨晚幾點(diǎn)睡著的？”

        “記不清了。”

        “趕緊上床睡去，”吳桂芳邊說著邊整理亂七八糟的書桌，“也別這么拼，覺還是得好好睡。”

        袁如珠打打呵欠，將自己丟到床上。以前在古代時，她學(xué)起廚來廢寢忘食，夜以繼日，焚膏繼晷，現(xiàn)在她倒沒有從前那般刻苦了。

        再次醒來時已經(jīng)到了十點(diǎn)。屋子里縈繞著陣陣飯菜香氣，袁如珠摸摸肚子，徑直去往灶屋。

        “已經(jīng)開始招修路工人了，一天工錢不少呢，咱們村兒的青壯年怕是都要去修路。”李長貴一面說，一面將火柴丟進(jìn)灶膛里。

        “種地修路一樣累，修路拿的錢還多呢，肯定是比種地要劃得來。”吳桂芳往鍋里摻水，蓋上鍋蓋燜土豆。說完她瞧見袁如珠的身影，連忙問：“咋不多睡一會兒？”

        “睡飽了，做啥吃的？”

        “鍋里箜著洋芋，中午吃洋芋箜飯。碗柜里有餅子，你沒吃早飯，先吃兩個餅子墊墊肚子。”吳桂芳說完，又支使李長貴去菜園子里掐兩把青菜。

        “我去。”袁如珠拿了兩張餅子，不疾不徐去菜園子里摘菜。

        淺淺淡淡的日光籠罩著菜園子，菜園子里亮燦燦的。青菜郁郁蔥蔥，番茄紅彤彤，豇豆紫綠相間門，辣椒紅似火，黃瓜綠得要滴下來，菜園子里的瓜果蔬菜爭先恐后在空氣里散發(fā)自身的香氣。袁如珠快速摘了兩把青菜，經(jīng)過花椒樹時，她駐足，端詳花椒樹。

        枝葉間門，原本綠綠的小顆粒染上了秋日的斑斕，變成了一坨一坨紅果果，風(fēng)里有它們身上彌漫出來的椒麻香。

        花椒已然成熟。

        “花椒好，花椒妙，花椒香得呱呱叫；花椒好，花椒香，煎炒燜炸屬它強(qiáng)……”袁如珠輕輕哼著歌，摘了一些花椒放進(jìn)籃子里。

        待回到灶屋，她說：“菜園子里的花椒可以摘下來曬了，等曬好了，咱磨點(diǎn)花椒面。”花椒還是自家種的好吃，市面上賣的花椒到底是不如自家花椒樹上的花椒香。

        吳桂芳嗯了一聲，接過袁如珠手里的菜籃子，洗菜切菜。

        如珠飯館前，春妹子把切好的西瓜放進(jìn)奶茶杯子里，隨后將奶茶遞給客人。眼角余光一斜，發(fā)現(xiàn)之前在她邊上擺攤的村民在隊(duì)伍里排隊(duì)，她笑道：“我還說你今天咋沒出攤呢，原來在排隊(duì)吃飯。”

        村民笑呵呵：“今兒休息一天，吃點(diǎn)好的。”他搓搓手，望著飯館大門，翹首以盼。

        春妹子見他那迫不及待的樣子，搖頭失笑。說起來，進(jìn)如珠飯館吃飯的村民越來越多了啊。大抵是沾了如珠飯館的光，賺了錢，所以村民才有閑錢去如珠飯館吃飯吧。

        這般想著，她向如珠飯館投以一瞥。薄淡的飯食香氣從飯館大門里飄出來，渡至鼻尖，她深深一嗅，抓住這縷香氣。饞蟲毫無抵抗力地被這縷香氣勾了出來，她吞咽唾液，也尋思著啥時候進(jìn)飯館吃飯。這段時間門以來她奶茶賣得紅火，賺了不少錢，能摳出一些錢去如珠飯館吃飯。

        忙碌時時間門過得飛快，很快便到了打烊的時間門。林有旺把攤好的都卷子從鍋里揭下來后，問袁如珠，“老板，咱夜宵吃啥？”

        袁如珠把炸好的豆腐瀝出來，“你們想吃什么？”接著她轉(zhuǎn)過頭，吩咐李麗把煎好的鰻魚疊碼在炸豆腐上。

        “老板吃啥咱就吃啥。”

        袁如珠撂下鍋鏟，目光觸及案板上沒用完的豆腐，又思及菜園子里冒著椒香的花椒，她略一沉吟，“就……吃糊豆腐吧。”

        “這是啥菜。”

        “華東那邊的特色菜。”

        “老板你咋啥菜都會呀！”李麗探過頭，豎起大拇指。老板做菜完全沒有派別，菜系涉獵極廣，似乎任何菜系都游刃有余。老板這么厲害，他們這些員工可是飽了口福啊！

        袁如珠大手一揮，指揮幫廚將干筍，香菇，豆芽，紅椒全部切碎成丁。

        而后她燒鍋熱油，切成丁的配菜一股腦倒入鍋內(nèi)。配菜炒至斷生，鍋里倒水。戴上塑料手套，她拿起豆腐用手碾豆腐，將豆腐碾成沫，一點(diǎn)一點(diǎn)碾進(jìn)湯鍋里。碾成沫的豆腐入了湯里，很快被染成醬黃色。

        豆腐微微燒了片刻，她把大米碾成的米粉末撒進(jìn)鍋里。米粉侵入豆腐湯里，湯汁逐漸變得粘稠。她不停攪拌著豆腐，撒鹽調(diào)味，再撒上糊豆腐的靈魂調(diào)味料--花椒面。

        花椒面一融入豆腐里，便和豆腐發(fā)酵出了一股奇妙的清麻香味，香得直讓人口水直泛濫。袁如珠舔嘴，繼續(xù)攪拌。

        鍋里的豆腐粘稠到變成糊糊狀時，起鍋裝碗，撒蔥花，糊豆腐大功告成。

        用勺子舀起一勺糊豆腐，輕輕吹了吹抿進(jìn)嘴里。腮幫淺淺一動，袁如珠瞇起眼睛。

        她對幫廚們說：“你們嘗嘗？”

        林有旺等等幫廚們仔細(xì)打量碗里的糊豆腐。碎散的蔥花下面，糊豆腐糊糊噠噠的，賣相很樸素平淡。但是很香。

        再也等不及，他們火速拿勺。

        糊豆腐十分滑嫩細(xì)膩，如水如玉，如脂如膏，輕輕一抿便化開。豆腐香滑，米粉甘清，干筍豆芽脆中帶甜，紅椒微辣，花椒微麻，各種食材的味道糅合到一起，渾然一體，一股腦地涌到舌尖，怒濤般拍打味覺。只將味覺打得落花流水，七零八落。

        一口糊豆腐咽下去后，腦子里便只剩下“香滑細(xì)嫩、醇濃味美”這幾個字了。

        明明是平平無奇的樸素食材，明明是平平無奇的尋常搭配，卻讓人眼前一亮，吃完渾身毛孔都變得舒坦起來。

        林有旺一臉驚艷，“好吃！”

        李麗附和：“還真挺好吃，回頭我也這么弄了吃！”她又往嘴里塞了滿滿一大口糊豆腐。

        聽聞今兒夜宵老板做了新菜糊豆腐，員工們喜出望外，尤其是劉小英。她恨不能立刻吃到香噴噴的糊豆腐，然而大堂里還有客人要招待，她和王嬌在大堂里站崗，周莉和楊玲玲先去吃夜宵了，吃完了再來接替她們。

        七八分鐘后，周莉和楊玲玲吃完夜宵，來接替她們倆站崗。周莉說：“哎呀媽，老板做的糊豆腐，味道巴適得很，你們一定不……”她還沒說完，王嬌和劉小英就如龍卷風(fēng)一般，從她身旁刮過，快得幾乎出現(xiàn)殘影。周莉訕訕地摸摸鼻子，然后笑了笑，她完全能理解劉小英她們倆的過度猴急。夜宵是老板做的新菜，任誰都會急吼吼地想要快點(diǎn)吃到吧。

        袁如珠打算在飯館里賣糊豆腐。她相信應(yīng)該會有很多客人喜歡吃糊豆腐。不出她所料，糊豆腐一經(jīng)推出，很快便征服了食客們的舌頭。

        “我其實(shí)……不太喜歡吃黏黏糊糊的東西，這糊豆腐看著糊糊噠噠黏黏糊糊的，還以為味道一般，沒想到這么好吃！”

        “對，我也以為味道一般，但沒想到這么香！”

        “這又是哪兒的菜呀，都沒聽說過，不過真的很好吃就是了。”

        “好的，又是一道沒吃過更沒聽說過的菜，如珠飯館總能給咱們驚喜！”

        “袁老板，你還有多少驚喜是朕不知道的！”

        “這味道……真他娘的好吃！”

        “再來一份再來一份！不，兩份！”女食客剛說完這句話，在收銀臺前取號的男食客就忙不迭道：“不是，美女，你一個人吃這么多份？給我們后面這些人留點(diǎn)兒吧。”這位男食客真的怕了，每次出新菜總是不夠賣，所以他每次都不能及時品嘗到新菜！他都怕到患上“吃不上新菜ptsd了”！

        女食客聳肩，“沒辦法，誰讓糊豆腐這么好吃。”

        聽著食客們對新菜糊豆腐的夸贊，坐在收銀臺前的吳桂芳笑爛了臉。她手里捧著一碗糊豆腐，邊吃邊追劇。與此同時，飯館外面，一位穿著休閑裝的男人看了看破舊的飯館后，抬腿走進(jìn)飯館。

        服務(wù)員接過他手里拿著的排號小票，引領(lǐng)他入座。

        “請問先生需要吃點(diǎn)什么？”

        男人說：“聽說你們店里什么菜都好吃？”

        服務(wù)員挺起胸膛，聲音里帶著十足的底氣，“是的，我們店什么菜都好吃！”

        男人頷首，目光落在大堂里放著的小黑板上。小黑板上寫著今日上新的菜。

        “糊豆腐？”

        服務(wù)員立即接腔，“糊豆腐是今天新推出的菜，很好吃，先生要嘗嘗嗎？”

        “你們店的菜系挺雜的。”男人微笑。

        “因?yàn)槲覀兝习鍟�的菜系多。�?

        “嗯，上一份糊豆腐吧。”

        “好的先生，還需要吃點(diǎn)什么嗎？”

        點(diǎn)了幾道感興趣的菜后，男人環(huán)顧四周，眉心微微一挑。手機(jī)收到了一條消息，他點(diǎn)開消息。

        主編：文夫，江蘇那家飯店你探完沒？專欄稿子什么時候能寫出來？

        高文夫敲打手機(jī)鍵盤：江蘇那家店已經(jīng)探完，味道中規(guī)中矩，沒有別人傳得那么好吃，傳言夸大其詞了。稿子就不寫了。

        主編：好吧，你現(xiàn)在還在江蘇？

        高文夫：“沒有，在清河。”

        主編：怎么突然去了清河？那里有值得探的飯店？

        高文夫：的確有一家，叫如珠飯館。

        主編：沒聽過這家飯店，你去了這家飯店？考察過了？

        高文夫：正在考察。不過大概味道很不錯，不然也不會這么多人來吃飯。飯館開在貧困村里，如果不是很好吃，也不會吸引那么多人來村子里吃飯吧。

        主編：開在貧困村的飯館……

        高文夫：怎么？

        主編：希望這次你別又白跑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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