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挾眾叫歇

        小西關(guān)，和勝坊。

        夜襲江宅的風(fēng)波過后，賭坊的生意片刻不怠，立即開張營業(yè)。

        遠(yuǎn)近賭棍邁步進(jìn)門，只覺得店里的荷官、伙計(jì)少了許多，并有幾張陌生的面孔摻雜其中，加上街頭巷尾傳聞不斷，心里便有些將信將疑，直到輸光了籌碼，拿著銀兩，挑簾去后屋兌換、卻不見陳萬堂的身影之時，才終于確信，二哥真的死了。

        那幾個千門八將中的殘眾，雖然僥幸存活，但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同吃同住，夜里還要被反鎖在屋內(nèi)，受人監(jiān)視、看押，已然淪為純粹的賺錢工具，自是惶惶不可終日，哪還有半點(diǎn)活著的滋味！

        韓策坐在陳萬堂原來的座位上，每日清點(diǎn)過賬目之后，便回去周云甫的秘宅復(fù)命。

        此番夜襲，老爺子決心暫且保住這幾個藍(lán)馬鑾把點(diǎn)，實(shí)在是不得已而為之。

        韓策去了一趟盛京施醫(yī)院回來，也是把“海老鸮”眾弟兄的反應(yīng)，如實(shí)匯報(bào)給了舅舅。

        周云甫聽聞以后，長嘆一聲，沉吟道：“這也不怪江城海那幾個弟兄不滿，換成是誰，也壓不住這口氣，還得說，是那個老三孫成墨識大局��！”

        “是是是！”韓策尋了條褥子，給躺在藤椅上的老爺子蓋上，“要不是他當(dāng)時發(fā)話，我看江城海也未必能鎮(zhèn)住老二、老五了。不過，孫成墨也說了，自家的事兒，忍忍也就算了，但對付白家，實(shí)在是不能再拖了�！�

        “這用他說？”周云甫忍不住白了一眼，“問題是，現(xiàn)在這情況，還能維持個體面，就已經(jīng)相當(dāng)不易了�！�

        “他倒是好像有個主意，想讓我轉(zhuǎn)告給你�！�

        “嗯？說出來我聽聽�！�

        “嗐！我也沒太明白，他就沒頭沒尾地說了倆字兒——叫歇。”

        “嘶！”周云甫不由得一怔，似乎猛然被打通了心竅，竟在藤椅上坐直了身子，口中喃喃自語道，“叫歇？”

        韓策呆在一旁，正打算接茬兒回話，卻被老爺子抬手制止。

        “挾眾……叫歇……”

        從老爺子的神情來看，他似乎早已明白了孫成墨的意思，如今口中反復(fù)咀嚼這兩個詞兒，更像是在掂量著這個計(jì)策是否可行。

        這一年多以來，周云甫為了了解時事變局，翻閱的報(bào)紙新聞何止千萬，眼下似乎正在耳目之中，迅速溫習(xí)。

        漸漸地，老爺子臉上的褶子越來越深，笑了。

        所謂“叫歇”，當(dāng)然不是什么新鮮事兒。

        各式手工作坊的勞工，為了爭取漲薪、改善勞務(wù)環(huán)境，合眾共事，集體停工歇業(yè)，便稱作“叫歇”，又稱“叫幫”、“齊行”。

        早在“康雍乾”這三朝的年月，江南、廣粵等地，手工業(yè)便已繁盛無比。

        可這繁盛，卻到底跟勞苦工匠無關(guān)，好日子的甜頭，只鼓了那些大掌柜的腰包，于是乎，諸如織工、紙工、踹匠、窯工、香工、木工、鐵工……各行各業(yè)，時常有叫歇發(fā)生。

        那些勞苦工匠，大多沒啥文化，起初的時候，只知道三五成群、罵街、打砸，借此宣泄怒火。

        后來時間久了，大伙兒發(fā)現(xiàn)不成！

        怎么呢？

        原來，無論受多大苦、遭多大罪，總有些工賊奴顏怯懦，暗戳戳地唱反調(diào)，在大掌柜面前臭顯擺、表忠心。

        你在這邊聚眾，他便在那邊拆伙；你在這邊挑明槍，他便在那邊放暗箭。

        <div  class="contentadv">        這還得了？

        久而久之，這些勞工便暗立“西家行”，推舉一位“先生”，聯(lián)合眾人，糾察內(nèi)鬼，共舉義事！

        那位問了，為啥叫“西家行”？

        這話說的，大掌柜是“東家”，勞工自然就是“西家”了！

        “叫歇”一旦勢成，輕則誤工誤時，重則揭竿起事，官商對其恨之入骨，誓欲除之而后快。

        不僅朝廷明令禁止，各地作坊商戶也都合謀暗害，蘇州地界的掌柜，更是立起石碑，妄圖永禁叫歇。

        西家行的先生們，也被朝廷安上了一個“挾眾叫歇，合黨成群，恣行抄毆”的罪名。

        白家經(jīng)營的生意，多為工廠，而“叫歇”，自然便是他們的命門！

        “挾眾叫歇”固然是天大的罪名，但他們的工廠，卻都是跟東洋合資，而朝廷的歷任總督，都巴不得這幫鬼子崩盤破產(chǎn)，只要稍微疏通關(guān)系，估計(jì)是樂得放任不管。

        東洋的工廠，對本國人施以優(yōu)待，每天工錢三四元，本地人去了，每天工錢卻只有五六角，還被連打帶罵、日夜趕工。

        卻不想，那白寶臣比鬼子還黑，進(jìn)他的工廠，活兒干得更多，結(jié)果連五六角錢都沒有，這便有了叫歇的由頭。

        此時此刻，關(guān)外并非小東洋一家獨(dú)大，尚有英美毛子在其中制衡，鬼子不敢明目張膽地越界南鐵附屬地，因此才去扶持白寶臣。

        換言之，只要白家管不住手下的工廠，他們對于鬼子，就毫無利用價(jià)值。

        一旦白寶臣失去靠山，即便是面對半殘的周云甫，也沒有半分勝算。

        凡此種種前提，只要少了一樣，“挾眾叫歇”的計(jì)策就行不通，偏偏這孫成墨已經(jīng)考慮周全，只待老爺子著手實(shí)施。

        “不錯……可行！”

        一年多以來，周云甫的臉上，頭一次露出笑意：“這個孫成墨，不愧是年過兩天書的人，‘叫歇’這件事兒，不用費(fèi)什么錢，也不用動什么人，的確可以試試，要是成了，白寶臣就玩不轉(zhuǎn)了。”

        韓策聽了老爺子的話，有點(diǎn)不以為然。

        “舅，我怎么覺得，‘叫歇’對白家來說，其實(shí)也不算多大個事兒啊？頂多也就傷傷皮肉，動不了筋骨！大不了，白寶臣使點(diǎn)銀子，給他們的工錢漲起來不就得了？”

        周云甫斜眼看了看他，忽地冷哼一聲，說：“伱啥時候能像蘇家那小子一樣��？外甥，拿點(diǎn)事兒吧！合著我天天讓你買報(bào)紙，你壓根沒看過？”

        韓策難堪地?fù)u了搖頭，說：“我都是讓手下去買，買好了再給你帶回來。舅，這報(bào)紙又出啥事兒了？”

        “唰啦！”

        周云甫從手邊拽起一張《盛京時報(bào)》，不耐煩地說：“自己看！”

        韓策莫名其妙地接過報(bào)紙，低頭一看，卻見頭版上寫著一條新聞：

        “黑省傅家甸鼠疫橫行，染疾遇難者，已逾數(shù)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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