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床下罌采風(fēng)偷月
第247章 床下罌采風(fēng)偷月
遼河南岸，洼坑甸。
晌午時(shí)候，江連橫等人從站前賓館挪窩，搬到了舊市街的一家老客棧，簡單拾掇一下行頭，差南風(fēng)去電報(bào)局給家里報(bào)信，隨后三人便來到這處雜巴地，尋那臭點(diǎn)子闖虎的下落。
同是榮家門，溜門撬鎖，翻墻過院，對江連橫而言，自然不在話下。
可要說貓?jiān)谌思椅堇�，藏一宿乃至三五天不被發(fā)現(xiàn)，卻是難了。
首先，身形條件就不過關(guān)。
江連橫并不五大三粗，可橫豎也是個七尺半的爺們兒，實(shí)在不易藏身。
其次，這事兒多少有點(diǎn)寒磣，萬一手潮，讓人逮個現(xiàn)形傳出去，那以后就甭混了，到哪兒都得讓人笑掉大牙。
闖虎可不是一般人。
江連橫在來時(shí)的火車上，跟他有過交談。
按這小子的說法，為了收集寫作素材，他曾在一戶人家里，整整藏了半個月，最后大晚上跑人家廚房里偷餃子吃，不小心弄出了動靜，這才破窗而逃。
早說這小子的能耐用錯了地方，如今正好求他辦事。
闖虎采風(fēng)，江連橫辦事，可謂雙贏。
可是，在洼坑甸晃蕩了一上午，各家茶社、書館都走遍了，愣是沒見著這小子的影兒。
最后，只剩夏家茶館兒沒去。
可常先生的“紫臉”說得正當(dāng)紅，論理來說，也輪不到闖虎這半吊子過去暖場。
來到夏家茶館兒門前，一看告示，果然沒看著“床下罌”這號人物。
“道哥，那小子會不會壓根就沒來呀？”趙國硯邊說邊四處張望。
劉雁聲也說：“這種事，讓一個外人來辦，能行嗎？”
江連橫卻說：“外人才好用，他要是本地的，我才不放心呢！”
三人正說著話，不遠(yuǎn)處忽然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
聞聲，江湖藝人和各家商號的掌柜，都客氣地抱拳問候：“喲，劉經(jīng)理來了！”
“來了來了，都挺好的吧？”
“托您的照應(yīng)，生意想來不錯。”
“好好好，那就好呀！”
人群散開，讓了一條道出來，正見洼坑甸“擺地”的劉鳳岐邁著外八字，領(lǐng)著兩個小弟，滿臉和氣地走到近前，剛要邁進(jìn)茶館兒聽書，余光一掃，恰好看見江連橫三人。
“嘿，老弟，擱這杵著干啥，進(jìn)去聽書��！”劉鳳岐笑著抬抬手。
趕巧了！
江連橫連忙抱拳施禮，推辭道：“劉經(jīng)理好！今天不聽書了，來這找個人。”
劉鳳岐聞言，湊上前，低聲問：“咋？昨天沒找著喬二爺？”
“找著了，還得多謝劉經(jīng)理指點(diǎn)呢！”江連橫笑道，“不過，今天是要找個撂地的�！�
“撂地的？嗐！那還不簡單，你問我呀！”劉鳳岐自信滿滿地說，“想找誰，你說話，聽什么書、看什么把式，只要是個角兒，我都清楚�！�
“有個叫闖虎的人，劉經(jīng)理知不知道？”
“說藝名兒�！�
江連橫試探道：“叫‘床下罌’，是個疃柴的，半人高，跟個猴兒崽子似的，劉經(jīng)理有印象沒？”
這話還真把對方一時(shí)將住了。
想來洼坑甸“撂地”的藝人可不少，“打地”的生意，幾乎天天都有。
要是從京津過來的大蔓兒，劉鳳岐自然好生款待，不敢端著。
畢竟，人養(yǎng)地，地養(yǎng)人。
洼坑甸是劉鳳岐張羅出來的，可名氣卻是各路藝人的功勞。
不過，對那些沒名沒號，未曾響蔓兒的藝人，他也犯不著低三下四，“打地”交涉，一律交由手下處理。
剛夸下海口就被人將住，劉鳳岐有點(diǎn)沒面子，急忙低聲詢問左右。
手下知會了幾句，劉鳳岐才笑道：“原來還沒成角兒��！老弟，別說我勢利眼，小名小姓的，想來撂地，一般都得在北邊兒‘縫窮’那一趟，等響了蔓兒，才能搬進(jìn)茶館說書�！�
生意就是生意，能耐不夠，怨不得別人。
江連橫趕忙道謝，轉(zhuǎn)頭便帶上趙國硯和劉雁聲，直奔洼坑甸北邊荒地。
來到此處，穿過一排“縫窮”的娘們兒，沒走多一會兒，便瞅見一個矮小精瘦的身影。
闖虎果然正在那邊說書。
支一張小桌，蒙一塊紅布，白扇、醒木、手巾備好，迎風(fēng)咧嘴，唾沫亂飛。
這小子跟說書先生的架勢邊兒都不沾，整個人往桌前一站，肋巴骨剛到桌沿兒，模樣就壓不住場子。
他那套書，說是“葷口兒”，都有美化之嫌，歸到團(tuán)春里，說相聲的都得罵街。
好在來來往往，盡是些碼頭搬運(yùn)工，闖虎又說得直白露骨，勉勉強(qiáng)強(qiáng)能招攬幾個閑人，可沒聽多久，便匆匆走了，捻不住人。
畢竟，一套書，光有獵奇不行。
血腥、暴力配奸情，那才能勾人。
闖虎是只說“奸”，連“情”都沒有，聽幾句，自然也就膩了。
正在那白話的時(shí)候，忽有兩個身穿長衫的人，推開人群，走到桌前，一抬手，將闖虎的手巾蓋在扇子上——不讓說了。
闖虎一愣，又慌又急，卻問：“誒？兩位哥哥，這是啥意思��？”
“啥意思？你是疃柴的么？”長衫怒氣沖沖地問，“少他媽在這給咱們這行丟人，伱師父是誰，沒教過你還是咋的？”
闖虎那小身板，見誰都是人高馬大，當(dāng)即慫了半分，陪笑道：“兩位師兄，我是個‘海清’，疃柴全憑愛好，都是祖師爺賞飯，和氣生財(cái)，這是干啥呀！”
兩個長衫見著慫人摟不住火，當(dāng)即罵道：“放屁，也不看看你自己什么德性，哪個祖師爺給你賞飯？你說的那也叫書？你這是毀咱們這行！滾滾滾，沒師門還想撂地？再不走，不客氣了啊！”
“別別別，得，我走還不行么！”闖虎委屈巴巴地收拾起家當(dāng)。
江連橫站在不遠(yuǎn)處，此情此景，盡收眼底，卻沒有出手相助。
行行都有門道，兩個長衫雖然仗勢欺人，但也沒說錯什么，闖虎那套書，的確是在毀“評”字門的生意，自家又是個“海清”，被人欺負(fù)也在所難免。
“闖虎！”
聽見有人叫他，闖虎郁悶地抬起頭，待認(rèn)清了來人，神色方才歡喜起來。
“喲！哥，是你來啦？”
江連橫大步走近，笑著問：“生意做得不順當(dāng)？”
“嗐！沒事兒，這又不是頭一回，待會兒我還過來說，敵進(jìn)我退，敵退我進(jìn)，我還不信他們能把我趕出去�！标J虎還挺樂觀，“哥，咋樣兒，洼坑甸名不虛傳吧？”
“確實(shí)不錯！”
江連橫看他收拾家當(dāng)，忽然忍不住提議道：“闖虎，我給你個建議。你這套書，讓爺們兒來說，沒意思。改明兒你學(xué)學(xué)三弦兒，找個唱大鼓的姑娘搭一副架，再改改詞兒，姑娘唱出來，那就勾人了�！�
闖虎思忖片刻，仿佛豁然開朗一般，驚叫道：“哎呀！哥，還得是你點(diǎn)子多，不愧是性情中人�。∥疫@就回去改改�！�
“等會兒！”江連橫叫住他，卻說，“闖虎，兄弟想請你幫個忙，你方不方便？”
“什么忙？”闖虎問。
“幫我采個風(fēng)，行不行？”
“采誰的風(fēng)��？”
“這你先別問，你答應(yīng)了，我再告訴你。”江連橫解釋道，“總之，是戶大宅。”
闖虎想了想，卻問：“姨太太多不？”
江連橫看向趙國硯，見對方皺眉搖頭，便只好說：“這事兒不太清楚……不對不對，讓你給我?guī)�，我又不是讓你去聽窗！�?
“那你要干啥？”
“幫我打聽點(diǎn)消息�！�
闖虎聞言，面露遲疑。
在火車上的時(shí)候，他就知道，江連橫是有槍傍身的人，多少帶點(diǎn)黑，絕不是他這種小蟊賊能惹的主。
給他辦事，萬一出點(diǎn)什么岔子，整不好再把自己這條小命折在里頭。
可是，他又不敢斷然拒絕，以免遭人記恨。
思來想去，闖虎只好裝傻充愣，說：“哥，多謝你看得起我。可是，我畢竟是個作家，采風(fēng)偷月，那是為了創(chuàng)作。我這一輩子的志向，就是把男女之間那點(diǎn)臟事兒全寫出來，除此以外，別無他求。你說，我這半吊子的水平，萬一誤了你的事兒，那就不好了�！�
“誤不了！”
<div class="contentadv"> 江連橫知道，他這是推脫的說辭，當(dāng)下便拍了拍闖虎的肩膀，說：“我想來想去，就覺得你來辦這個事兒，最合適。”
“別別別，我這人真不靠譜！”
“兄弟過謙了。放心，該有的報(bào)酬，我肯定不會少給你。”
闖虎為難道：“哥，這——這不是錢的事兒呀！”
求人辦事，就要投其所好。
江連橫見他百般推辭，只好亮底，卻說：“闖虎，要不這樣，你幫我這個忙，等以后回了奉天，我出資替你把你那套出刊印出來，咋樣？”
闖虎雙眼圓睜，整個人似乎突然長高了半分，卻問：“此話當(dāng)真？”
江連橫點(diǎn)點(diǎn)頭：“實(shí)不相瞞，兄弟我在奉天，名下有家娼館，生意一直不太紅火。我打算把你那本奇書刊印出來，給她們當(dāng)教材，好好學(xué)習(xí)學(xué)習(xí)。有道是，自古寶劍酬知己嘛！”
別說，還真算是找對了銷路。
“哥，你可不能誆我！”
“去奉天打聽打聽，我江連橫向來說一不二�！�
闖虎思慮再三，終于重重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成交！哥，你說吧，聽誰的窗？”
…………
入夜。
舊市街南，喬家老宅。
烏云遮月，不見星光；風(fēng)息樹靜，不聞聲響。
空氣里泛起一股土腥味兒，似乎隨時(shí)將要下雨。各個房屋的燈火，逐一熄滅。
待到半個院子的燈火都熄了，院墻外忽然竄出一道矮小精瘦的身影。
只見那人翻墻過院，形同壁虎一般，掌心里仿佛長了吸盤。
翻過墻頭，也如銀針落地，幾不可聞。
蟊賊晃頭晃腦地左右看看，緊接著身形一閃，整個人便遁入院內(nèi)的陰暗角落，不知所蹤。
夜色正濃，喬二爺卻仍然穿得板板正正。
穿過院子，先是照例去祠堂給列祖列宗扣了個瓢兒，請一番罪，訴一番苦，卻始終不敢抬頭去看那堂上密密麻麻的牌位。
隨后，他又走到院子?xùn)|南角的一間小屋，沖著滿屋神佛倒了不少“臟土”。
誠心，似乎已經(jīng)成了他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等忙活完這一通下來，喬二爺才坦蕩悠然地邁步走回主屋正臥。
未曾想，剛要推門進(jìn)屋，宅子外頭卻突然響起了敲門聲。
喬二爺凝神遠(yuǎn)望，卻不走動相迎，而是站在原地，等著門房過來通報(bào)。
看那神情，大約已經(jīng)猜到了來人是誰。
少傾，看門的老漢披著上衣，提拎著燈籠走了過來。
見東家正在門口站著，老漢立馬加快腳步，上前問安道：“老爺，還沒睡吶？”
“外頭什么人？”喬二爺冷聲問道。
“呃……還是下午來的那個姓江的小年輕，人不錯，還帶著禮來的，說是誠心想跟老爺談?wù)劇?
“混賬東西！談什么談？”喬二爺厲聲打斷，“不是跟你說了，讓他趕緊滾蛋么，聽不懂？”
“懂！懂！”老漢心虛地捂了捂口袋，“老爺別生氣，我這就去讓他滾蛋�！�
“再敢過來通報(bào)，連你一塊兒滾蛋！”
“是是是！”老漢連忙調(diào)頭就跑。
爭吵聲驚擾了臥房內(nèi)的夫人，屋里傳來動靜：“老爺，出啥事兒了？”
“別嚷嚷，沒事兒！”喬二爺冷著一張臉，邁步進(jìn)屋，走進(jìn)臥房，“還是那個江連橫，跟個狗皮膏藥似的，沒完沒了！”
牙床上的少婦頗有姿色，香肩微露，睡眼惺忪。
一看那歲數(shù)，便知是喬二爺?shù)陌l(fā)妻，并非小妾出身。
“老爺，不就是個愣頭青么，不見就是了，還犯得著生氣？”少婦撩了撩頭發(fā)，拍著床單被褥道，“快來歇著吧�！�
喬二爺心下發(fā)虛——太可怕了——咽了一口唾沫，卻說：“呃，你先睡吧！我再坐會兒！大晚上的，快要下雨了，開什么窗戶�。俊�
喬二爺走到桌案前，抬手闔上窗欞。
“是么？可能是被風(fēng)吹開的吧！”少婦揉了揉眼睛，外頭看了看，“剛才我有點(diǎn)兒累，瞇了一會兒。”
“你��！還是得多鍛煉，出趟遠(yuǎn)門兒，這都歇兩天了，怎么還緩不過來乏？”
“我感覺還行，就是剛才有點(diǎn)兒困。”
喬二爺微微點(diǎn)頭，面露歉意地說：“你也辛苦了，早點(diǎn)休息吧�！�
少婦問：“你還不睡？”
“我在等會兒。”喬二爺把玩著桌案上的茶杯。
少婦見他憂心忡忡的模樣，便忍不住開口問：“還在想那個江連橫的事兒？”
喬二爺唉聲嘆氣，點(diǎn)了點(diǎn)頭：“那姓江的小子，連著兩天煩我，真受不了！”
“隨他怎么折騰，咱們晾著他幾天，到時(shí)候他自己就回去了�！�
“我是怕他到處瞎打聽，把我的名聲都整臭了！”喬二爺撣了撣上衣，“老喬家祖祖輩輩的好名聲，不能在我這壞了！再者說，面子臟了，碼頭的生意，肯定也受影響，洋人最近催得緊，有壓力唉�！�
“這倒是�！鄙賸D點(diǎn)了點(diǎn)頭，卻問：“那馬掌柜和謝掌柜的人，還沒到？”
“應(yīng)該到了吧！我也不想摻和那些破事兒！”喬二爺冷哼一聲，眼里流出不屑，“總之，最好趕緊把那小子除掉，害得我一天提心吊膽！”
“老爺，既然橫豎都是生意，要不——你也跟那姓江的談?wù)劊咳f一，他出價(jià)比另外兩家高呢？”
“高能高到哪去？這門買賣，不能光看誰給的錢多，得低調(diào)！低調(diào)懂么？穩(wěn)定才最重要，我都收了那兩家的錢了，不好變卦。最要緊的，還是低調(diào)，祖宗的名聲��！”
少婦坐起身子，勸慰道：“老爺，現(xiàn)在跟過去不一樣了。朝廷在的時(shí)候，都沒有功名了，何況現(xiàn)在？多少書香門第，不都去做買賣了么！這也沒什么可丟人的吧？”
“婦人之見！”喬二爺別過臉去，卻說：“那也得看是什么買賣。”
少婦默不作聲。
喬二爺忽然想起了什么，忙問：“誒？對了，你今天禱告沒？”
“啊？沒、沒有�！�
“你怎么不聽話呢？我都白教你了？”
喬二爺連忙從抽屜里翻出一本《圣經(jīng)》，一句一句地教著夫人頌?zāi)疃\告。
天天這么神叨，誰勸也沒用。
少婦無可奈何，只好勉為其難地跟著照做一番。
臨要躺下休息的時(shí)候，喬二爺忽地又想起了什么。
“書寧，生意就是生意，咱們倒騰那東西不假，但你可千萬別碰那玩意兒啊！一旦沾上，那人可就廢了，聽見沒有？我問你話呢，聽見沒？”
“嗯？”
少婦回過神，直愣愣地點(diǎn)點(diǎn)頭，嘴角勉強(qiáng)擠出一絲微笑。
“聽、聽見了……老爺，你放心吧！”
“那就好，那就好�！眴潭斪匝宰哉Z地說。
“嗯，老爺，你坐著吧……我先睡了�！�
半小時(shí)后，吹燈拔蠟，屋子里頓時(shí)一片黑暗。
一小時(shí)后，喬二爺?shù)镊暆u漸響了起來。
又不知過了多長時(shí)間，二人床下竟突然探出一只腦袋，扭頭朝上瞄了兩眼，撇了一張嘴，暗道：“說睡覺就睡覺，完蛋的玩意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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