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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7章 誤入江湖局


“老山人?”

大和旅館餐廳,晨光透過窗欞,又經(jīng)玻璃杯的折射,因而顯得格外刺眼。

趙國硯大口嚼著洋餐三明治,咕噥著問:“道哥,照你這么說,這個什么‘老山人’,是個鬼子?”

“應該是!”

江連橫端起碗,喝了一口味增湯,回想起在軍火倉庫里聽到的消息。

“反正我聽那意思,宗社黨這批噴子,應該是這個老山人在中間搭線,從東洋買回來的。”

趙國硯琢磨了片刻,又開口問:“哥,你是覺得,榮五就是王爺和老山人其中之一?”

“猜猜又不犯法!”

江連橫說得很隨意,其實卻并非先開槍、后畫靶的無端推測。

紅丸、土貨這門買賣,雖說是暴利,可想要坐到榮五爺?shù)奈恢茫瑓s并不容易。

一紙?zhí)卦S經(jīng)營執(zhí)照,就要百十來萬巨資才能拿到,再加上“活錢”流動進出貨,更別提還得能傍上東洋人的關系——能有如此實力之人,必定非富即貴!

趙國硯點點頭,低聲揣摩道:“如果真是王爺,倒也確實能說得通。畢竟是有‘大理想’的人,拿著賣土貨掙的錢復國,傳出去也不好聽,確實應該低調點。”

說著,他頓了一下,提議道:“哥,咱順著這條線查查?”

“這還得查?”江連橫有點詫異,“咋,王爺這東西,在這還能一抓一大把?”

趙國硯笑了笑:“哥,你剛來還不知道,哪個王爺在這,我是不清楚,但自稱是貝勒、格格的,那確實是一抓一大把,有從津門來的,也有從京師來的,一走一過,鬧不清楚。”

“那是該查查,等闖虎出來看看他怎么說吧!”

江連橫抬頭看了看墻上的掛鐘,快八點了。

白襯衫服務生走過來,手里端著水壺,問:“先生,要水不?”

江連橫用手掌罩住杯口,沖服務生擺了擺手。

幾碗熱湯下肚,人愈發(fā)困倦起來,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這小子也太慢了!”

趙國硯回身張望了一眼樓梯口,嘟囔道:“估計是擱屋里補覺呢!哥,你坐著,我上去看看。”

江連橫沒有勸阻,確實困了。

他點了點頭,便目送著趙國硯爬上樓梯。

于此同時,提起闖虎,腦海里便又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美婦人的身影。

其實,他早就已經(jīng)忘了那女人到底長什么樣,但對其舉止神態(tài),卻印象頗深。

如果回憶是重逢的另一種形式,那他們早已相識多年。

……

……

大和旅館三樓,地面鋪的仍舊是殷紅的地毯,皮鞋踩上去溫吞吞的,像是陷在泥淖之中。

趙國硯也有點困倦。

他快步穿過走廊,嘴里吹著不成曲調的口哨,為自己強振精神。

來到303號房間門口,他輕拍了兩下門板,叫道:“闖虎!”

沒有回應。

“闖虎!”趙國硯又拍了兩下房門,“床下罌?大作家!道哥找你!”

連敲了幾下,房間里仍然沒有任何動靜。

趙國硯見狀,眉心高高隆起,整個人立時清醒了大半。

他將右手緩緩探入懷中,隨后用左手試探性地擰了兩下球形門把手,“咯楞咯楞”——房門緊鎖。

還沒回來?

趙國硯轉身趕回到自己的房間。他在門口的腳墊上做了記號,確信沒有人趁他不在時闖入。

真沒回來?

趙國硯有點不放心,從懷里掏出配槍,將其縮在袖子里,隨后快步走下樓梯。

他小心翼翼地穿過走廊,來到那對年輕夫妻的房間,卻驚訝地發(fā)現(xiàn),房門竟然半開半掩。

玻璃窗敞開著,灰白色的窗簾被和煦的春風撩撥得上下翻飛。

客房里空空蕩蕩,盡管床上的被褥很凌亂,但室內看不見任何行李。

趙國硯舉著盒子炮的槍口,沖進房間,檢查盥洗室、大衣柜、甚至連馬桶蓋兒都翻開了,也沒能找到闖虎的身影,當然也未曾看到那對年輕夫婦的身影。

于是,他觸電般地轉過身,恨不能飛下樓去,盡快將此事轉告江連橫。

可就在此時,猛見得房門口的走廊里,似有人影一閃!
“誰!”

趙國硯抬起槍口,腳踩箭步,立時竄到了玄關附近。

來人顯然沒有他這么快的反應,似乎也并未覺察到有什么危險,因而行進的腳步并未遲疑。

卻見一個四十多歲、體態(tài)臃腫的老媽子,身穿白色工作服,右手提拎著水桶,左手拿著個拖把,一時沒剎住腳,徑自拐了過來。

直到面對黑漆漆的槍口,她才不由得“嚇”的一聲,倒吸了一口涼氣。

“哐當!”

水桶很沉,沒有翻,但是濺出了不少混濁的臟水。

“別叫喚!”趙國硯厲聲恫嚇。

老媽子被嚇得渾身一抖,連忙將雙手舉到胸前,顫聲問:“你你你、伱要劫色?”

趙國硯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別廢話!住在這屋那對兩口子哪去了?”

“這……這我哪知道啊?”老媽子神色惶恐地解釋,“我就管收拾屋子。人不在,那就退房了唄!”

正在這時,走廊里傳來一陣交談聲,似乎是有客人經(jīng)過。

趙國硯心頭一凜,擔心鬧出動靜,于是便一邊靠近門口,一邊招手道:“你進來,我不碰你。”

老媽子的表情有點復雜,下意識地向后退了一步,往右邊掃了一眼,剛要驚聲尖叫,便被趙國硯一把拽進屋子里,甩臂推到床上,再“砰”的一聲關上房門。

緊接著,他快步?jīng)_過去,一把捂住老媽子的口鼻,喝令她不準出聲。

盡管如此,趙國硯還是不放心,又胡亂地給她搜了個身,確認其身上沒有家伙,才肯稍稍放心。

同時,走廊里方才的交談聲,緩緩從門外經(jīng)過,聽起來是東洋話。
趙國硯長舒了一口氣,旋即壓低了聲音,威脅道:“別犯傻,聽明白沒?”

“聽……聽明白了。”

老媽子直愣愣地點點頭,隨后猛地別過一張大肥臉,雙目緊閉,輕咬嘴唇:“你搞快點!”

“操!”

趙國硯立刻從床上跳下來,將床單捋成條,胡亂地將老媽子反綁起來以后,便轉身沖出房間。

那繩結綁得很潦草,看樣子撐不了多長時間,但他沒工夫在這扯犢子,只想盡快下樓匯報情況。

……

……

旅館餐廳內,江連橫便不由得打了個長長的哈欠。

他從口袋里掏出煙盒,點了一根兒老刀,給自己提神解乏。

趙國硯剛剛離開座位去找闖虎,旅館的旋轉門便“呼啦”一聲,走進來幾個東洋軍官,為首之人似乎是大佐軍銜兒。

他們在大門口駐足聊了片刻,隨后便彼此分開,兩名軍官拐進餐廳,余下幾個朝樓上客房走去。

江連橫猛然想起,在軍火倉庫的時候,那紅馬褂曾說,“復國勤王軍”的指揮權,全都交給了東洋軍官,于是便立馬來了興致,心想往那邊湊湊,無奈又聽不懂東洋話。

他的全部心思,都用在了榮五爺和宗社黨身上,再加上整夜未曾合眼,以至于當白襯衫服務員再次走近時,他連正眼看都沒看,便不耐煩地擺了擺手。

“不用不用,啥也不用!”

沒想到,對方開口卻問:“啃嚴了(吃飽了)?”

聞言,江連橫不禁一怔,猛地抬起頭,乜斜著上下打量了一通眼前的白襯衫服務生。

卻見此人二十三四歲的年紀,長得白白凈凈,就是正臉看不著耳朵。

開了春點的合字,既然張嘴道出切口,按照江湖慣例,便算是“熟脈子”自己人,合該要禮讓三分,若是碰見告幫求助的,能伸個援手,便理應伸個援手;能行個方便,便理應行個方便。

江湖路上一枝花,橫葛藍榮是一家;雖然不是親兄弟,但也未曾分過家!
道上不易,鏢師和胡匪也能稱兄道弟,只有空子才是外人。

江連橫盡管有些警覺,但對方既然要盤道,他便順理成章地問:“線上的?”

白襯衫服務生朝餐廳環(huán)視一眼,轉過頭低聲客氣道:“皮子蔓兒,康徵,辛苦辛苦!”

“辛苦!”江連橫刻意沒亮綱兒,指了指桌子對面,“坐?”

“呵呵,在這兒,不太方便。”

“那倒也是!”江連橫皺著眉頭問,“嘶!你咋認出來的,我漏水了?”

“你沒漏水,你崽子漏了。”名叫康徵的服務生笑了笑問,“合字是外哈來的吧,買賣順不順?”

江連橫一聽這話,心里便立刻猜出,八成是闖虎手潮了,于是便立馬掉下臉子,右手按住腰際,冷聲質問:“別管我買賣順不順,你先告訴我,我兄弟人呢?”

康徵連忙端起水壺,給玻璃杯里續(xù)了點水。

“老哥別急,你兄弟沒事兒,在我們給安排的地方歇著呢!”

江連橫面露慍色。

他腦海中首先閃出一個念頭,眼前的服務生是榮五爺?shù)娜恕?br />
可轉念再想,又覺得不對。

無論是他,還是趙國硯,跟腳的能耐都不差,此番潛入達連,原本就謹小慎微,時時在意,處處提防,沒道理剛出去溜了一天,就被榮五爺發(fā)現(xiàn)了。

即便是闖虎手潮,不小心暴露了自己,說起來仍然有些牽強。

除非那對年輕夫妻原本就是榮五爺?shù)穆竦你^子,但那樣的話,未免太過玄乎。

既要算準江連橫在哪里下榻,又要算準江連橫肯定會去試探那對夫妻。

這哪里還是計謀,分明就是開了天眼的神仙所為。

退一萬步來說,康徵如果真是榮五爺?shù)娜耍有什么必要來此盤道?
江連橫的腦袋里,向來是有點靈光的,略微一琢磨,便品出了些許眉目,想必闖虎是在不經(jīng)意間,攪了并肩子的局了。

果然,康徵接下來便說:“大家都是線上的并肩子,碰見個念攢子火點不容易,想開張,也能理解,但凡事總有個先來后到,你看,方不方便退一步?”

“你這是商量,還是威脅?”江連橫問。

“嗐!和氣生財么!”康徵解釋道,“碼走老哥的崽子,也是擔心他在這攪和。這局,我們好幾個人已經(jīng)鋪了小半年了,不想出什么岔子,合字你通融通融?”

“哦,你們這是——”

“哥,看破不說破!”康徵擺出極大的誠意,“您要是高抬貴手讓個道,見者有份,給您這個數(shù)。”

江連橫瞄了一眼,搖搖頭道:“并肩子,咱吃的根本就不是一碗飯,我跟你本來犯不著別扭。我盯這念攢子,不圖米兒,圖他的關系,要不你們讓我搭個車,我給你這個數(shù),怎么樣?”

康徵也瞄了一眼,有點意外。

“圖他的關系?”他一時沒鬧明白,便壓低了聲音問,“合字見諒,敢問——你是吃哪家的?”

江連橫拍拍胸口,露出盒子炮的槍把,一仰下巴道:“吃橫的。”

康徵一驚,當下便更加客氣地說:“失敬失敬!不過——”他有些為難地說,“我們只圖米兒,不玩家伙。”

“拉倒吧!暗八門的,沒清過人?”

“嘿嘿,這種事兒,當然是能免則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

江連橫擺了擺手,說:“我又不跟你們拉對馬,不用你們辦事兒,你們該干啥干啥,全當沒我們這幾個人就成。”

康徵有些心動,抻著脖子朝前臺的領班看了一眼,旋即又低下頭問:“老哥,那你剛才說圖那個火點的關系——該不會是榮五爺吧?”

“誰是榮五爺?”

“啊!怪我怪我,是我不該多問,老哥多擔待!”

江連橫當然想知道榮五爺?shù)南ⅲ^不會輕易說出口,反倒是佯裝不耐煩地說:“不用整這些虛頭巴腦的,行不行的,你給個話呀!別讓我兄弟受累!”

“不能不能,這你放心,肯定不能受累,頂多就是鬧一鬧。”康徵有些為難地說,“不過,搭車這事兒……我做不了主,要不你親自去找我們掌柜的說去?”

做不了主你在這叭叭半天?
江連橫心里罵,嘴上卻說:“既然是誤會,那就以和為貴,嘮嘮吧!我上哪找你們掌柜的,他知不知道這事兒?”

“掌柜的親自鋪局,我們這些打下手的,輕易不敢去說話,暫時還不知道。”

正說著,趙國硯突然沖到餐廳內,坐下疾聲說:“道哥,闖虎丟了!”

江連橫點點頭:“沒事兒,找著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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