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9章 各懷鬼胎
“貴族?”江連橫站起身,笑了笑問,“貴族是有多貴?”
眾人玩味,繼而滿座哄堂,唬得那四個“洋觀音”惶惶然不知所措。
她們的臉上還有恐懼,還有畏縮,因此看上去還保存著三分人樣。
江連橫款步上前,挑中一個所謂的貴族姑娘,忽地抬起手,捏住她的下巴,轉過去、調過來,仔細打量了片刻。
的確,跟剛才那票女毛子相比,面前這幾個“洋觀音”顯得格外養眼。
盤兒也亮了,條兒也順了,臉上有肉,身上沒傷,骨架輕盈了不少,或許是因為還沒長成。
雖說談不上精心照養,倒也應該沒遭過大罪。
“怎么樣,江老板?”姓龐的狗皮帽子說,“這幾個都是八九月份碼來的,還行吧?”
“模樣是挺好。”
江連橫垂下胳膊,一把叨住那“洋觀音”的手,用拇指在其掌心摩挲了兩下,接著微微一笑。
這是干過活兒的手,根本不是什么貴族。
但他對此并不在意,貴族只是個噱頭,對生意而言,盤兒亮才是真格的。
薛應清覺得差強人意,便問:“這幾個多少錢?”
“八十塊,現大洋。”
狗皮帽子當場把價錢翻了四倍,盛寶庫一聽這話,連忙湊了過來說情講價。
“兄弟,薛掌柜他們跟我是多少年的熟脈了,你沖我面子,便宜點兒,把我那份兒免了!”
狗皮帽子瞟了他一眼,面露不屑,卻說:“看在占爺的面子上,七十塊。”
盛寶庫又說:“兄弟,這不是錢的事兒,人家是要走長線,你可別當一錘子買賣做了。”
“你們要是把秧子接回去當窯姐兒,用不了幾個月就能回本,這價錢不算貴。”說著,狗皮帽子忽地看向頭刀子,“不過,看在這位兄弟的面子上,我可以再降十塊。”
這話一出,眾人頓時愣住,目光紛紛看向頭刀子,除了薛應清以外,就連康徵都有點困惑。
“嗯?”盛寶庫左右看了看,“怎么個意思,敢情你們認識啊?”
“不認識,但看著眼熟。”狗皮帽子順勢朝頭刀子問,“兄弟以前是不是在山上吃過溜達?”
頭刀子自己也怔了一下,混濁的眼珠釘在對方臉上,沉思半晌,卻似乎因為年頭太過久遠,腦海里始終沒什么頭緒。
“我沒記錯的話,你好像叫布拉穆,是不是?”狗皮帽子笑呵呵地問。
頭刀子立時警惕起來,反問道:“我跟你響過?”
“哈哈哈,那倒沒有,看來兄弟你是真忘了,也難怪,這都快將近二十年了。”
眾人聞言,不由得在心里暗自掐算起來。
頭刀子面容粗糙,實際上也就三十五六歲,小二十年前,那便是十七八九的年歲,正是生猛無畏的時候,莫非他以前就長得這么老成?
狗皮帽子笑著說:“咱以前連旗打過毛子,那陣都管我叫‘穿林子’,你忘了?”
“有點印象。”頭刀子扯了個謊,其實壓根沒想起來。
“庚子那年?”江連橫問。
狗皮帽子搖了搖頭,卻說:“庚子年往后,就那兩三年吧!”
這年頭可不近了。
想當初,毛子揮師南下,奉吉將軍不戰而降,確實有幾股胡匪連旗,大大小小跟毛子碰過幾回。
這幫綠林胡匪,隨后又糾集了拳團余部、清軍潰兵、民團鄉勇,極盛之時約有兩萬人眾。
所謂御俄寇、復國土的“忠義軍”,便是由此而來。
最終,這股勢力在清廷和毛子的合力圍剿下,潰敗覆滅,余下殘眾退回山林,漸漸銷聲匿跡。
狗皮帽子還記得頭刀子,并非是他記性好,而是當年頭刀子在陣前太過剛猛,純粹就是個不要命的主,而且周圍全是張王李趙,就這么一個姓布拉穆的索倫人,留下的印象當然很深。
“兄弟現在不擱山頭上混了?”他笑呵呵地問。
頭刀子俯身搓了兩下手,搖搖頭,冷哼哼地說:“本來也沒怎么混過。”
“那也正常,山頭上不太平,不是伱滅我,就是我滅你。”狗皮帽子有些自嘲地調侃道,“別說別人了,就是我自己,在這小二十年里,都換了三個山頭了。”
頭刀子沒再搭腔。
盛寶庫卻連忙笑著圍攏道:“哎呀呀,你瞅瞅,要不怎么說人在江湖,后會有期呢!這真是熟人套著熟人,朋友連著朋友,我看今兒咱這是既成了生意,又全了仁義啊!”
沒想到,薛應清卻說:“生意就是生意,這幾個能看的過眼,但六十塊現大洋,還是貴了點。”
“薛掌柜,要不你給開個價?”狗皮帽子問。
“別問我,這事兒得聽東家的,我就是說說我的看法。”
“那江老板你說?”
江連橫應聲怔住,這生意他從沒做過,保不齊一張嘴就讓人當成了棒槌,心里頓時有點沒譜。
思來想去,反復掂量,遲疑了片刻,終于開口報價道:“四十塊,四十塊我全要了。”
“哈哈哈,江老板爽快,成交!”
“嗯?”
江連橫一聽這話,臉色唰就黑了,心說老哥你好歹猶豫一下,哪怕是裝呢,兄弟我就算是賠了,心里也能好受點吶!
轉頭瞥了一眼薛應清,見她沒什么反應,這才稍稍松了口氣,感覺自己還不算是個冤大頭。
胡匪綁票“洋觀音”,原本就是無本萬利的買賣,當然沒有所謂賠錢的說法,可突然間砍掉一半價錢,也不知是給價的虛高,還是還價的無知。
狗皮帽子朗聲解釋說:“生意能不能做長線沒關系,主要是有占爺和布拉穆的關系在這,兄弟我也想趁著機會,跟江老板交個朋友。”
這么說話,江連橫心里就舒服多了。
“老哥太客氣了,大伙兒都是在線上混的,談交情不用拿生意說話,可關鍵是,我連你家山頭在哪都不知道——”
“江老板不用多慮,山是死的,人是活的,綹子沒有在一個山頭上耗死的,我今天能跟你混碰個臉熟,哥幾個這趟進城就算沒白來。”
眾人互相看了看,并漸漸覺出江家確實已經揚名立萬了。
盛寶庫連聲笑道:“好好好,咱今兒也算是群英薈萃了,那這生意,兩位打算怎么定下來?”
沒有人會在兜里揣著百八十塊現大洋滿大街溜達。
江連橫提議道:“要不,我先給你個訂金,過后我再派人過來接秧子?”
“不用了!”狗皮帽子大手一揮,“我聽說過江老板,‘鬼拍門’這仨字兒,就是你的訂金。”
四個“貴族姑娘”聽不懂幾人的交談,便只管茫然地看向江連橫。
薛應清掃了她們一眼,忽然說:“關鍵是怎么接,哈埠這邊的白毛,勢力還挺大的吧?”
狗皮帽子哈哈笑道:“薛掌柜盡管放心,她們這幫毛子,都是成群結隊從北邊逃過來的,根本就不敢報官,真要回那邊去,不是當苦力,就是挖土豆,你只要給她們一碗飽飯,她們自己就能賴在這不走。”
外戰還沒結束,內戰剛剛開始。
毛子動亂已久,農奴食不果腹,這幫“貴族姑娘”也只是圖個安穩,真想回去的話,當初壓根就不會逃過來。
狗皮帽子說:“你們要是實在不放心的話,就先雇車把她們拉到寬城子,從南滿鐵路上車,鬼子他們不管這事兒。”
“這事兒我回去再想想。”江連橫抬手招呼眾人起身,“那這幾個‘洋觀音’就先在占爺這邊放著?等咱們回頭兌了現大洋,明兒再來找你?”
“行,明天還是這時候,哥幾個在這等著江老板。”
盛寶庫連忙笑著起高調:“得嘞,這生意算是談成了,要不這么著,哥幾個進城里整兩口兒?”
“不了!”狗皮帽子不耐煩地擺了擺手,“弟兄們底子潮,進城不方便,就不扯沒用的了。”
“理解,理解。”
江連橫等人朝外屋地走去。
臨到門口時,側身讓行,狗皮帽子卻說:“你們先去找占爺,我在這歸攏歸攏秧子,馬上就過去找你們。”
眾人沒有多想,便先行一步離開廂房。
這時,那兩個看秧子的胡匪才終于開口表態。
“龐二哥,咱們山頭綁票做生意,啥時候跟人講過價錢吶,有點兒太慣他們毛病了吧?”
“我看也是,一邊在那說不差錢,一邊又在那窮講價,什么玩意兒啊!”
“別他媽瞎白話!”狗皮帽子沉聲呵斥道,“人家可是奉天的瓢把子,拿幾個秧子攀交情,值!”
“奉天的瓢把子,跟咱有啥關系?”兩個胡匪有些不解。
狗皮帽子皺起眉頭,耐著性子解釋說:“江家在奉天立柜,翹(耳朵)靈,以后關外再有剿匪的時候,他要是能給咱發個葉子,咱也方便提前撤了。而且——”
他忽地朝窗外瞄了一眼,接著說:“我聽說江家有門路倒騰噴子,以后咱們跟他沒準還有生意。”
倆胡匪如夢初醒,當即點了點頭:“龐二哥,你這么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去年打南邊來了一伙兒綹子鋪局,局底海了去了,連小鬼子的山炮都有,賊他媽的畜生,他們好像就是從奉天來的。”
“你說姓李那小子?哼,他有點兒狂,等著吧!”
“龐二哥,那你剛才咋不跟姓江的提這茬兒?”
“那就太明顯了,一回生,二回熟,多談交情,以后的事兒才好辦吶!”
說著,狗皮帽子朝那幾個“洋觀音”瞄了一眼,冷哼道:“四十塊現大洋,也不算少了。這幫臭娘們兒,也就現在還能賣上點價錢,現在烏泱烏泱地往咱這邊跑,以后人一多,就沒那么新鮮了。”
四個“貴族姑娘”怯生生地摩挲著手臂,盡管聽不懂他在說什么,卻也能猜出自己接下來的運命。
…………
里院正屋內,關福踮起腳尖朝窗外張望,一見薛應清從廂房里走出來,棗核似的小眼睛立馬放出道道精光。
“嘶——干爹,你瞅著沒有,這小娘們兒長得可真夠騷的啊!”
占爺微閉著雙眼,吧嗒了兩口旱煙,沉聲提醒道:“小子,我可告訴你,少他媽給我整事兒!”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咋叫整事兒呢!”關福目不轉睛,仍舊盯著窗外那道倩影。
“你呀,還是把你那玩意兒換個地方暖和暖和吧。江連橫可不是一般人,你少惹。”
占爺把煙袋鍋子擱痰盂兒里磕了兩下,幽幽嘆道:“現在,黑奉兩省,全都在張老疙瘩手上,我看吶,咱吉林也快了。哈埠這么重要個地方,以后肯定都得換成張大帥的親信,到時候,咱這點關系就不靈了,我還能不能繼續當這個‘處長’還兩說呢!咱早點跟江家攀個交情,有備無患。”
“啊,是是是,干爹說得對!”
關福撓了撓褲襠,看著薛應清,只覺得心尖兒上好像有螞蟻在爬,不由得齜牙咧嘴起來。
“可是……干爹,這小騷娘們兒她勾引我呀!”
“啥?”占爺猛地瞪大了兩只眼睛。
“真的真的,剛才擱屋里的時候,她看了我兩眼,我感覺她好像對我有意思。”
“放屁!她他媽還看我了呢!”
“那不一樣,她剛才還沖我笑了,肯定是有那方面想法。”
“小癟犢子,你要是敢動歪心思,我他媽抽死你!”
占爺一邊罵,一邊用手上的“鞭桿兒”戳了下義子的后脊梁。
“誒,干爹,你干啥呀?”關福轉過身,委屈吧啦地說,“我又沒說把她拐了,咱就光明正大討個媳婦兒,這也不犯啥忌諱啊,合著跑江湖的就不成親啦?”
“就你?還正大光明?”占爺眉頭緊皺,“你他媽少給我丟點人行不行啊?”
正說著,卻聽房門忽地推開,江連橫等人笑著走進屋內,拱手抱拳道:“占爺!”
還不等占爺開口說話,關福便立馬搖起了尾巴。
“哎呀,薛掌柜回來啦?咋去這么長時間呢?來,快請坐,這椅子我剛才都給你捂熱乎了!”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薛應清豈能看不出他那點小心思,當下便裝作沒聽見,只管跟大伙兒立在堂前,同占爺說了幾句話,等到廂房里的狗皮帽子回來以后,彼此間便拱手道別。
關福立馬代替占爺起身相送,周全禮節。
幾人穿堂過院,很快就從“雙城府乞丐處”里走了出來。
那姓于的小跟班兒押著馬車,這時候也已經在大門口等候多時了。
“來來來,薛掌柜,我扶你上車,大冬天的,可別磕了碰了。”關福一臉諂笑地跟在后頭。
盛寶庫趁機把江連橫拽到一旁,悄聲問:“江老板,生意談成了,要不咱再去哪逛逛?”
江連橫左右看了看,低聲笑道:“老錢兒,你要是有什么話,就別拐彎抹角的,該說就說。”
不遠處,那姓于的小跟班兒撓了撓頭,有心想要湊過來聽聽,卻又顧忌此舉太過明顯,便在那里急得眼珠子亂轉。
恰在此時,卻見康徵迎面走了過來,正要俯身鉆進馬車,那小跟班兒連忙笑著問道:“哥,你們來這干啥?”
康徵皺起眉頭,反問道:“這跟你有關系么?”
“你們……是不是來這買女毛子啊?”
見康徵瞬間冷下臉來,那小跟班兒慌忙壓低了聲音,解釋說:
“哥,別誤會,你們要是真買毛子的話,我也有門路,貨比他們這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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