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3章 泰平組合
“泰平組合?”
聽了王正南的介紹,江連橫不禁凝神沉思起來。
只要是接觸過軍火生意,就沒有人不知道“泰平組合”的鼎鼎大名。
這家公司背靠三井、大倉和高田三家財閥,似官非官,似商非商,前幾年在東洋內(nèi)閣的授意下,全力支持皖系段氏,并趁著歐洲大戰(zhàn)的間隙,一舉壟斷了整個遠(yuǎn)東的軍火市場。
可惜好景不長,隨著歐洲大戰(zhàn)結(jié)束,列強抽身東顧,便立刻開始著手牽制小東洋在遠(yuǎn)東的影響。
美國佬牽頭制定“遠(yuǎn)東武器禁運條例”以后,小東洋為了安撫列強情緒,避免在和談過程中,重提歸還膠州灣一事,只好暫時叫停了泰平組合的軍火貿(mào)易。
但軍火貿(mào)易其實從未真正中斷,交易只是從明面上轉(zhuǎn)到了暗地里進(jìn)行。
走私商人屢見不鮮,因為官府就是他們最大的客戶群體。
各大軍閥巴不得跟他們秘密簽署訂購合同,借此維持自身實力,只不過再也沒有先前那樣動輒幾百上千萬的大額訂單了。
特別是那些內(nèi)陸軍閥,再想拿到大批軍火,堪稱難如登天,甚至有不少人交過定金以后,落得個貨款兩空的結(jié)局。
相比之下,關(guān)東三省受到的影響較小。
高麗是東洋人的傀儡,旅大港口是東洋人的地盤,南滿鐵路是東洋人的產(chǎn)業(yè),小鬼子想在關(guān)外走私軍火,簡直比進(jìn)自家的后花園還要容易。
尤其是在皖系段氏倒臺以后,直奉兩家聯(lián)合執(zhí)政,小東洋轉(zhuǎn)而開始全力扶持奉張,軍火也好,貸款也罷,只要老張開口,凡事都好商量。
此消彼長,奉系勢力陡然大增。
可即便如此,“武器禁運條例”的影響仍然存在。
而張大帥本人,也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關(guān)注奉天軍械廠的建設(shè)。
官面上的軍火來往密切,民間的走私行徑自然不勝枚舉。
不少東洋浪人甚至拎著個破籮筐,里面裝兩條“三八大蓋”,就敢去地主家里推銷售賣,價格公道,買槍還能附送配套的皮質(zhì)掛件。
江家一直都在零星參與軍火生意,但問題在于,江連橫眼下根本不缺貨源。
首先,張大帥的部隊每年都要淘汰一批步槍。
盡管這些二手貨沒法用于戰(zhàn)爭,但也遠(yuǎn)比民間私造的“土打五”強上百倍。
張大帥為了賣掉這批步槍,于是便以“防范匪患”為由,強令擁有三晌土地的地主,必須至少購買一條二手步槍,用以自保,否則便要罰款。
而江家憑借自身在軍營里的關(guān)系,總能先一步拿到品質(zhì)最好的二手步槍,隨后左手轉(zhuǎn)賣給地主,右手轉(zhuǎn)賣給胡匪——生意就這么來了。
其次,各大軍火走私商在跟省府簽署訂購合同以后,難免想要順道再掙點外快,于是便時常主動找到江家,詢問是否需要少量手槍、步槍。
僅憑軍火生意,江連橫便足以端坐奉天城中,遙控奉省的綠林格局。
哪個山頭的“橫把兒”膽敢打劫江家擔(dān)保的貨物?
如有,江家便會不遺余力地扶持另一個山頭兒,將其消滅吞并;或是動用江家在奉天商界的影響力,聯(lián)合商會向省府請愿,出兵剿匪。
到那時候,即便是再橫的匪首,也得乖乖潛進(jìn)省府,跟江家叩頭請罪。
當(dāng)然,正所謂:江湖路上一枝花,橫格蘭榮是一家。
江連橫從不為難線上的弟兄。
只要來人跪在地上,沖他磕仨響頭,承認(rèn)他是奉省江湖綠林的總瓢把子,先前的些許不快,便都可以既往不咎。
擺桌喝頓酒,相逢一笑泯恩仇。
不過,機會只有一次。
如若再犯,那么,煩請兄弟提頭來見!
江家越是掌握奉省民間的走私軍火,對本地綠林胡匪的影響力就越大,貨運保險的生意也就越穩(wěn)妥,唯一的顧慮便是積貨,而且還不能妨礙到張大帥二手步槍的銷路。
想到此處,江連橫不禁問道:“這個吉田五郎,有實力么?”
王正南點了點頭:“實力肯定有,現(xiàn)在民間的走私軍火商里,就數(shù)他手上的噴子最多,據(jù)說光是現(xiàn)貨,就能拿出一百多條‘三八大蓋’。”
“按現(xiàn)在的形勢來說,確實不算少了。”江連橫沉吟道。
“嗯,關(guān)鍵是其他洋人要想走私軍火,貨到了旅大港口,或者上了南滿鐵路,大多數(shù)都得被小鬼子給扣下,他們現(xiàn)在明擺著就是想要壟斷。”王正南解釋道。
李正西撇了撇嘴:“我感覺還是德國貨好使,東洋貨差點兒意思。”
“你這話說的,山溝里的胡子都知道德國貨帶尖!”王正南無奈道,“問題是現(xiàn)在哪還有德國貨呀,現(xiàn)在就得看東洋貨!”
江連橫抬手打斷,轉(zhuǎn)而又問南風(fēng):“這個人的信用咋樣?”
“信用絕對靠譜,就是風(fēng)評不咋地。”
“這叫什么話?”
王正南想了想說:“吉田五郎是個生意人,純粹的生意人,所以他在小鬼子那邊沒少挨罵,都說他是什么‘非本國人’,嗯……大概相當(dāng)于他們眼中的日奸吧?”
江連橫雜眉一挑,頗有些玩味地重復(fù)道:“日奸?”
“對!他以前是泰平組合的職員,雖然那家公司是官商合辦,但我聽其他東洋人說過,他們的陸軍軍部,其實一直都有人反對把武器賣給咱們,說這是資敵。”
江連橫會心一笑:“有點兒意思。”
王正南接著說:“反正,這個吉田五郎賣軍火,不管你恨不恨小鬼子,只要出得起錢,他都照賣不誤,所以關(guān)東軍才罵他們這些人是‘日奸’。”
“軍方的人對他不滿,他生意還能做得下去?”
“沒辦法,泰平組合后面的財閥太硬了,軍方也惹不起,只能過過嘴癮。”
“你不是說,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泰平組合的人了么?”江連橫問。
“但關(guān)系還在。”王正南說,“哥,其實我覺得,他現(xiàn)在可能還是在給泰平組合做事,只不過明面上不是正式職員,這樣可以規(guī)避風(fēng)險。”
江連橫點了點頭,這解釋很合理。
隨即,他便朝方言吩咐道:“帶吉田先生進(jìn)來,讓我見識見識,到底啥叫‘日奸’。”
方言應(yīng)下一聲,邁步離開會議室。
少頃,一個身形矮小的東洋人便笑呵呵地快步走了進(jìn)來。
吉田五郎三十多歲,除了身高以外,整個人看上去完全不像是一個小鬼子。
他身上根本找不到傳統(tǒng)東洋人的那種陰鷙與嚴(yán)肅,其言行舉止相當(dāng)活泛,說話時總是不停地抖腿,一刻也不消停,甚至讓人不禁懷疑他身上是不是帶著什么仙家。
“江先生,你好!”吉田五郎興致沖沖地走到辦公桌前。
江連橫起身跟他握手:“吉田先生,摳尼齊哇!”
兩人各自落座。
方才的一句東洋話,讓吉田五郎倍感親切,臉上不禁顯出笑意,但卻沒有任何多余的寒暄,屁股剛一坐下來,便立馬開門見山地說:
“江先生,我知道你平時很忙,那我們就直接開始談生意吧?”
“那當(dāng)然好了,你說,我聽著。”
吉田五郎翹起二郎腿,頗為得意道:“我手上現(xiàn)在有五十桿三零式步槍,七十桿三八式步槍,其中有一半以上是全新的,還有一些村田式步槍和二六式手槍,子彈配備齊全,除了步槍以外,雷管、馬具和炸藥,我也可以弄到不少,我想拿這些裝備換點錢,所以——我來找江先生幫忙。”
“為啥非得找我?”江連橫明知故問,“你這些軍火如果是真的,又不愁賣不出去。”
吉田五郎搖搖頭說:“零售的周期太長,我可能需要雇傭二十幾個浪人幫我出手,成本太高,我不想讓他們把錢賺去。我知道江先生認(rèn)識很多土匪和地主,你應(yīng)該有辦法幫我盡快賣掉這些軍火。”
江連橫想也沒想,便立馬搖了搖頭。
“吉田先生,伱太高看我了。一百五十多條噴子,沒個萬八千塊大洋,根本接不了手,我沒那么多閑錢,往家里進(jìn)一大批軍火囤著,我是個生意人不假,但我不是單搓軍火這一門生意。”
吉田五郎哈哈一笑,卻說:“那是當(dāng)然,除了軍閥,任何人都不會一口氣接手這么多桿步槍。但我并不是想讓江先生倒賣,我是想讓您幫我負(fù)責(zé)經(jīng)銷。”
“先貨后款?”
“可以,江先生應(yīng)該知道,我以前是泰平組合的職員。我手上有關(guān)系,可以按出廠價拿到兵工廠的全新裝備,也能以最低的價格拿到軍隊淘汰的二手貨。你只需要負(fù)責(zé)幫我經(jīng)銷,交易完成以后,你可以從中提取兩成利潤,這是我能給到最高的了,這條線上還有很多人等著分錢,希望你能理解。”
江連橫早就聽說過,泰平組合走私小額軍火,不但可以賒賬,甚至還接受以物易物,只要價值對等,拿大米都可以買來“三八大蓋”。
吉田五郎再三強調(diào)道:“我想找個值得信任的華人幫我出手,如果可能的話,我希望我們之間可以長期合作。”
眼前的小東洋不玩虛的,從他毫不猶豫的提議就能看出,此人滿懷誠意,開出的條件已經(jīng)沒有任何討價還價的余地。
江連橫點了點頭,問:“如果是長期合作,你能保證貨源不斷么?據(jù)我所知,你好像已經(jīng)不是泰平組合的職員了。”
吉田五郎笑了笑,轉(zhuǎn)而給出一個似是而非的回答:
“江先生,現(xiàn)在的情況是,除了東洋本土以外,沒有任何一個泰平組合的職員會承認(rèn)他們是泰平組合的職員。如果你不放心的話,我可以向你介紹一下我背后的關(guān)系;或者,你可以只按照現(xiàn)貨經(jīng)銷。”
“這么說,你的后臺還挺硬?”
江連橫說完,眾人便跟著笑了起來。
吉田五郎毫不自謙地說:“當(dāng)然,從旅大港口,到南滿鐵路,我的貨沒有任何人可以扣押。其實,如果江先生同意合作的話,以后您要是有什么違禁的貨物想要走私,只要你肯出錢,就可以借用我的運輸線,價錢絕對公道。”
聞言,江連橫便從桌上拿起一根雪茄,起身遞給眼前這個小東洋,笑著說:“吉田先生,你這么有誠意,我都有點不敢相信了。”
吉田五郎當(dāng)即點燃雪茄,說:“江先生謙虛了,以您的實力而言,足夠得到我的誠意。如果是換做其他人,我可能就要重新考慮一下條件了。”
“那如果我把你的軍火,賣給那些專門跟東洋人作對的胡子呢?”
“無所謂。”吉田五郎聳了聳肩,半開玩笑地說,“你就算把槍賣給另一個安重根,只要他出得起錢,我都沒有意見。”
江連橫和王正南相視一眼,隨即說道:“看來,他們說你是‘日奸’,好像也沒冤枉你啊?”
吉田五郎哈哈一樂:“他們只是嫉妒罷了!我是一個生意人,一個不曾把軍火賣給敵國的軍火商,算不上是真正的軍火商。”
“嗯?那這么說的話,你不相信所謂‘兩國親善’那一套?”
“哼,自欺欺人的說法罷了。其實,我更希望咱們兩國能夠開戰(zhàn),或者貴國的南北雙方開戰(zhàn),但我不希望你們像清國一樣輸?shù)媚敲磸氐祝瑧?zhàn)爭打得越激烈,我們的生意就越多,對吧?”
王正南說的沒錯。
吉田五郎是個純粹的生意人,眼里根本沒有國別,只有利益,唯一的要求就是交易盡可能保密,而這也恰好符合江連橫的考量。
于是,雙方便極其順利地達(dá)成了合作。
“吉田先生,我還有最后一個問題。”江連橫說,“在奉天省,你還知道有哪些東洋的軍火走私商么?”
“你想壟斷?”吉田五郎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本來就是走私的生意,想要完全壟斷當(dāng)然不可能,江連橫只是想確保自己能夠占據(jù)多數(shù)的市場份額。
只有這樣,他才能適時控制民間的走私軍火,從而不至于影響張大帥的二手步槍銷路。
畢竟,如果擋了官府的財路,那便是斷了自己的生路。
對此,吉田五郎不僅理解,而且還相當(dāng)興奮。
“江先生如果愿意動用你的影響力,占據(jù)民間走私軍火市場,那當(dāng)然最好了,我可以幫你打通東洋人的關(guān)系,而你負(fù)責(zé)幫我解決省府的麻煩,怎么樣?”
“我沒意見,咱們可以先做幾單生意看看效果。往后生意上的事情,你可以直接找南風(fēng)商量。”
雙方在十分愉悅的氣氛下結(jié)束了會面。
江連橫對此習(xí)以為常。
事實上,他在奉天省已經(jīng)有很長時間沒有在談判過程中吃癟了。
送走了吉田五郎,江連橫有點倦怠,喝了一口茶,才問方言道:“還有其他人么?”
“有!”方言立馬掏出記事本道,“熱河來的沈掌柜要在南市場開一家藥鋪,他不是線上的人,但想過來拜個碼頭,買一份保險。”
江連橫擺了擺手:“直接安排他去找雁聲談,還有沒有?”
“遼西有一股綹子,報號‘鉆天鷹’,想在咱們這買十條噴子,要尖貨。”
“他山頭有多少人吶?”江連橫問得很直白。
李正西接茬兒說:“線上的風(fēng)聲說,‘鉆天鷹’手底下大概有兩百號人。”
“大概有兩百號人,那就應(yīng)該一百人不到。”江連橫不耐煩地朝方言吩咐道,“以后,奉省的綹子,低于五百號人的,直接安排他們?nèi)フ覈帲槐边叺木^子,低于一千號人的,也直接去找他。什么‘鉆天鷹’,家雀就別耽誤時間了。”
方言點了點頭,說:“那就只剩下兩個人了。”
“說。”
“有個胡子叫孫大眼,從吉省那邊過來的,說是之前認(rèn)識你,想過來拜個碼頭。”
“嘶——孫大眼?”江連橫皺起眉頭,“這名兒聽起來怎么有點耳熟啊?他報的什么號?”
“山頭報號‘閻王李’。”方言應(yīng)聲回道。
話音剛落,王正南突然靈光一閃,忙說:“哥,好像是李正手底下的人,那個開山炮的胡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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