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9章 江家點卯
天剛擦黑,趙國硯便準(zhǔn)時趕到江家大宅。
客廳里靜悄悄的,略顯沉悶。
他快步爬上二樓,隱約聽見許如清正在隔壁房間里逗弄兩個孫輩玩耍,旋即轉(zhuǎn)過身,匆匆朝書房走去。
剛到房門口,就見屋子里亮著一盞燈。
胡小妍一如往常那般,端坐在桌案上,埋首于賬冊中,靜如止水,看上去沒有絲毫焦慮或慌張。
她的側(cè)顏在燈影下顯得有些朦朧,教人莫名覺得心安。
“大嫂。”趙國硯輕聲喚道。
“噢,國硯來了,快坐。”胡小妍并未抬頭,只是草草指了指書桌對面的椅子,卻問,“你聽說了么?”
趙國硯走進(jìn)書房,緩緩坐下來,神情有些茫然,搖了搖頭問:“大嫂,是不是東家出啥事兒了?”
胡小妍不置可否,似乎正在忙著手頭上的活兒,無暇他顧,索性干脆將滬上派過來的電文擱在桌面上,往前一推,淡淡地說:“這是南風(fēng)剛送過來的消息,你先看看再說。”
見狀,不知道為什么,趙國硯忽然感覺心里有點兒發(fā)毛。
他困惑地拿起信紙,先是瞟了一眼大嫂的臉色,隨后才懸著一顆心,凝神默讀起來。
不同于南風(fēng)的慌亂,隨著目光在電文間上下游移,趙國硯的眼神卻變得愈發(fā)堅定。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末了,趙國硯放下手中的信紙,抬起棱角分明的面龐,臉上除了些許陰影以外,并未顯出絲毫悲慟或憤怒的神情,只是冷硬且低沉地表態(tài)道:
“大嫂,我?guī)巳ヌ藴希褨|家接回來,順便給雁聲一個交代。”
他的話言簡意賅,擲地有聲,全無半點遲疑或顧慮。
胡小妍“嗯”了一聲,仍然沒有抬頭:“不急,你這兩天先在西風(fēng)那屋住下吧。”
趙國硯默默地點了點頭,沒有任何質(zhì)疑,也沒有任何催促的意味,只是坐在椅子里靜靜等候大嫂差遣。
靜夜無聲,窗外很快便黑了下來。
約莫盞茶的工夫,胡小妍終于忙完了手頭上的活兒,隨手將賬冊碼齊,放在桌角,旋即抬頭看向眼前這位江家炮頭,思忖了片刻,一張嘴,卻提起了一個似乎毫不相干的話題。
“來家里的那幾個高麗人,你安排的怎么樣了?”
高麗國的“義烈團(tuán)”成員早已先行來到奉天,江家也如約按照先前的承諾,給予這些人妥善照顧,而這份差事最近也一直由趙國硯負(fù)責(zé)。
“差不多都已經(jīng)把身份辦好了,如果著急的話,月底就可以安排他們?nèi)希贿^——”
說到此處,趙國硯突然頓了頓。
“我也問過他們了,其實有不少人根本不想走,只有一個姓崔的著急去滬上,但是……那高麗棒子的漢語說得實在不咋地,安全起見的話,最好還是讓他等等再走。”
聞言,胡小妍一邊收拾桌上的紙筆,一邊諱莫如深地說:“國硯,來者是客,既然有風(fēng)險,那就別急著攆人家走,讓他先留在奉天,好好招待。”
趙國硯愣了下神,隨即心領(lǐng)神會道:“明白了。”
“我剛才查了下賬。”胡小妍接著說,“家里今年生意不錯,我準(zhǔn)備預(yù)支一筆錢,等你去滬上的時候,幫我轉(zhuǎn)交給連橫,窮家富路,十里洋場又是個紙醉金迷的地方,萬事都可能會用到錢,該花就花,不用心疼。”
所謂糧臺大嫂,即是家有危難之際,能迅速籌措出錢糧、兵刃、人脈等等后勤工作。
趙國硯在江家混了十幾年,對當(dāng)家大嫂的能力心知肚明,自然沒有任何猶豫,一律點頭照辦。
胡小妍按部就班,有條不紊,旋即又接連做出幾項安排。
“我今晚再把家里囤的軍火點一點。國硯,你這趟去滬上,不能坐火車,要坐船去,船上方便帶家伙。另外,明天一早,你就先跟遼南的佟三爺打好招呼,讓他幫忙找一條靠得住的船——”
說著,胡小妍忽然抬起眼睛,神情陡然嚴(yán)肅起來。
“我不希望你們剛到十里洋場,就在碼頭上被人扣下了,所以這條船必須不能出差錯,跟佟三爺把話說死。”
“明白。”趙國硯照例點了點頭。
緊接著,胡小妍又從抽屜里翻出一張名單,輕聲囑咐道:“咱們奉天雖然沒有滬上繁華,但各省各行的會館也有不少,伱去聯(lián)系家里所有‘靠幫’的行會,看看有沒有能在滬上說得上話的,能耐不論大小,只要愿意幫忙,江家都會記得他們的人情。”
趙國硯接過名單,小心翼翼地揣進(jìn)懷里,問:“那……軍營和省署的關(guān)系,用不用問一下?”
眼下,奉系早已今非昔比,許多軍政要員人脈廣博,張大詩人便算得上其中之一。
“用!”胡小妍立即點了點頭,“南風(fēng)那邊的洋行、洋記者、傳教士,還有你這邊奉天各行各業(yè)的會館,線上的,官署的,我要動用家里所有能動用的關(guān)系,確保連橫他們能安全回來。”
“好,大嫂,那我現(xiàn)在就去辦,先問問那些‘靠幫’的行會。”
“等下!國硯,你這次去滬上,不能光帶著咱家的‘響子’,還得帶幾個‘連旗’過去。”
趙國硯愕然問道:“大嫂,你是想……再叫上幾個胡子?”
胡小妍微微頷首,忽然正色道:“這些年來,關(guān)外有不少‘橫把兒’都沒少受過咱家的好處,平常總說事兒上見,現(xiàn)在事兒來了,該出力的,也該出把力了,不能光想著占便宜。當(dāng)然,重要的差事,還得交給自家人去辦。”
如今宗社黨已絕,奉天局勢穩(wěn)如泰山,江家又有官面兒上的照應(yīng),自然沒有后顧之憂。
不過,告幫綠林,看似江家的龍頭做派,胡小妍其實也有三份苦衷。
她不可能把江家所有的“響子”都調(diào)去滬上,那不現(xiàn)實,畢竟不是運兵,而且那樣勢必會直接抽空家底,搞不好連看場子的打手都不夠用了,所謂強(qiáng)龍難壓地頭蛇,就是這個道理。
因為主場不在奉天,胡小妍對打手的要求,只能是求精不求多。
“國硯,到時候,你得幫我把把關(guān),臭魚爛蝦的別跟著瞎湊熱鬧,我只要能獨當(dāng)一面的茬子,愿意幫忙的綹子,不用出多少人,一兩個就夠。”
“明白,但這事兒得花點時間——”
“三天。”胡小妍說,“最多就等三天,道太遠(yuǎn)的趕不上,我也不怪他們。”
趙國硯沉吟道:“那得多派些人手去通知他們吶!”
胡小妍的反應(yīng)不緊不慢:“放心,我已經(jīng)讓東風(fēng)去找家里的‘響子’了。”
……
……
于此同時,奉天外城東北方向的一排民房小院兒。
弦月之下,不知是誰家的小孩兒在調(diào)皮搗蛋,引來家長的一頓臭罵,幾聲犬吠隨之在街巷里緩緩傳開。
晚秋時節(jié),家家戶戶各有煩惱,各有溫馨。
洋火“呲啦”一聲響,帶著微弱的光亮,火柴桿兒緩緩靠近油燈,漸漸地,如豆的燭光撲騰了幾下,映出兩張略顯陰沉的臉。
點燈的人面容粗獷,身寬體厚,濃黑的陰影投在墻壁上,仿佛一頭林間猛獸。
張正東仰頭看了看懸在房梁上的電燈泡,目光隨后落在對方的臉上,略帶困惑地問:“老牛,你家這邊不是通電了么?”
“壞了,時靈時不靈的,三五天就得停一次,說是電力不夠。”老牛悶聲回道。
“換個地方住吧,搬到內(nèi)城去,住得省心。”
“內(nèi)城的房價太貴了,不好買。”
“你這些年也沒少掙,都寄給鄉(xiāng)下的老家了?”張正東若無其事地問,“聽說你最近找人合伙做了點生意?”
老牛憨聲笑了笑,只是盯著搖曳的燭光,并未多說什么。
張正東則是難得跟人扯起了家常,點點頭,自顧自地說:“聽說是賣調(diào)味品的?”
老牛還是沒說話。
張正東擺了擺手,寬慰道:“放心,你這種小生意,家里不管,置辦點產(chǎn)業(yè)不犯什么忌諱。大嫂還說呢,生意上的事兒,要是有老柴過去刁難,你就跟家里說一聲,都是自己人么!”
“多謝大嫂惦記。”老牛說,“都是小本生意,沒啥油水,老柴也看不上。”
“最近沒啥困難吧?手頭還挺寬裕?”
“夠用。”
“聽說你老家那邊,又蓋了兩套新瓦房啊!”
“是,我三弟要結(jié)婚了。”
“這么回事兒啊!”張正東應(yīng)聲從懷里掏出幾張奉票,放在炕桌上說,“那算我隨個份子吧!家里找轎子了么?那就好。要是想找戲班子熱鬧熱鬧,你就跟我說,家里幫你安排。你現(xiàn)在日子過得越來越好了。”
老牛沒有推辭,接過奉票,低頭一看,數(shù)額大得嚇人,卻無論如何也高興不起來,只是悶悶地說:“大爺,我知道,東家過得好,咱們才能過得好。”
他的年歲要比東風(fēng)大不少,但在言談話語間,卻顯得極其小心謹(jǐn)慎。
而且,這話也沒有絲毫夸大的成分。
多年以來,老牛不知道替江家干過多少臟活兒、累活兒,底子早就已經(jīng)潮了。
簡言之,他的人身安全早已跟江家綁定在了一起。
江家一旦倒下,他們這些家里的“響子”,一個也跑不了,不是被仇家追殺,就是要被官府繩之以法。
因此,這番話雖然有奉承之嫌,但也絕對是發(fā)自肺腑。
張正東心滿意足地點了點頭,隨口贊許道:“老牛,我就知道,你是個厚道人,大嫂沒看錯你。”
說著,話鋒陡然一轉(zhuǎn)。
“東家最近不在奉天,你知道不?”
老牛搖了搖頭,知道也說不知道,否則這些年就算白混了。
張正東見他不言語,便同他并排坐在炕沿兒上,默默地看了一會兒黑漆漆的窗外,過了半晌兒,突然開口道:“老牛,過兩天,你得出趟差了,啥都不用擔(dān)心。”
“知道了。”
老牛悶悶地應(yīng)了一聲,臉上看不出任何神情變化。
一入江湖,必定身不由己,他也是個老江湖,自然沒有絲毫抱怨的意味。
炕桌上的油燈突然跳了兩下。
張正東忽然站起身,輕輕拍了兩下老牛厚實的肩膀,囑咐道:“待會兒去叫上老解和楊剌子,明兒早上六點,來家里一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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