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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2章 搜山


吃過晌飯,搜山隊的人選終于敲定下來。

海潮山不顧兒女勸阻,堅持獨自帶隊,小青因此鬧起了別扭,把自己關在屋里,直到臨行前也沒出來跟老爹告別。

江連橫派了趙國硯進山,本打算讓劉快腿也跟著,卻又擔心他和海潮山不對付,于是只好作罷,另叫來楊剌子上山同行。

李正不能走,他一走,匪幫必亂,鬧不好要打聯莊會的主意,進山搜捕的差事,便自然落在了孫向陽和老哨子兩人身上。

為了節省時間,以免疏漏,金佑玄則帶領高麗游擊隊,迂回到老爺嶺東側搜尋。

…………

天光正好,朗日高懸。

眾人兵分兩路,辭別沈家店,徑自朝大架子山方向徐徐遠去。

山高路遠,大家都備足了干糧、彈藥,以防不時之需。

海潮山畢竟有經驗,包里多帶了一雙草鞋,綁腿系得扎實,明明是酷暑時節,竟還特地換了件雙層夾衣。

眾人起初不解,一進山就全懂了。

原來,但凡崇山峻嶺,多半都有一個共性——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

光照、海拔、植被、水源,樣樣都影響著氣溫浮動。

向陽處枝繁葉茂,仿佛一架蒸籠,悶得要死;背陰處千百年來不見光照,連石頭都是冰的,風一吹就打激靈,夜里更難熬。

胡匪雖然也經常進山,但大多挨在有人煙的地方,用海潮山的話來說:你那是山么?那就是個土坡,大號墳包子罷了!
最開始,眾人還能犟兩句,走的越遠,話就漸漸少了,都悶著頭,只顧聽勸。

…………

滿清入關以后,長白山被視為大清龍脈,因此常年封禁,直到六十年前才逐步放開。

關外人又少,即便算上小東洋、老毛子、高麗棒子和外邦僑民,三省人口總和,也還不滿兩千萬,到了長白山地界,更是人跡罕至。

真正的深山老林,到處都很原始。

環腰粗細的蒼勁老松,碩冠擎天的森森巨木,就連山腳下的野草都漫過了膝蓋,禽獸的蹤跡更不鮮見。

年年歲歲,歲歲年年,枯枝敗葉一層覆著一層,有的瓷實,有的松軟,走過去深一腳、淺一腳的,稍不留神,人就陷進去了。

進山敲山震虎,蹚草打草驚蛇。

柴刀自然不離手,樹枝灌木,全都糾纏在一起,如同山門擋路,抽刀去砍,沒一會兒,人便焦躁起來。

倒不是陽光毒辣,而是每一刀劈下去,必定騰起無數蚊蠅小咬,黑壓壓一片,仿佛妖氣熏天。

這些小蟲都不怕人,直往臉上撲,誰要話多,一張嘴,保準吃進去幾只。

蹚過了這段路,眾人已是渾身紅腫瘙癢,再看海潮山,仗著夾衣蔽體,跟個沒事人一樣,便都忍不住在心里罵娘。

罵歸罵,卻怨不得人。

海潮山早就提醒過了,大家不當回事,現在悔之不及。

“夏天上山,本來就是遭罪的事兒,秋冬才是打圍的好時候吶!”

路還很遠,海潮山一邊走,一邊講起獵戶行當的門道。

他平時話不多,唯獨說起打獵這件事,才顯出幾分談興。

俗諺有云:驚蟄不動土,春分不上山。

冰消雪融,萬物復蘇,正是天地生靈繁衍交配的時候,一槍下去,殺的是后世子孫的福分,除非迫不得已,否則絕不進山打圍。

夏季枝繁葉茂,視線受阻,蛇蟲鼠蟻遍地走,山路崎嶇難行,當然不是打獵的好時候,何況烈日炎炎,就算打到了獵物,也沒法及時保存,用不上半天光景,肉便臭爛了。

入秋就不同了,禽獸都忙著貼秋膘,這時候進山打圍,不光肉多,皮毛也漸漸到了御寒期,能出好料子。

冬季大雪封山,遍地都是腳印,而且食物匱乏,最容易追獵、誘捕;但有一點,要是碰見了餓醒的熊瞎子、下山的東北虎,那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這山上的老虎多么?”趙國硯問。

“多,多去了。”海潮山氣喘吁吁地停下來,“但夏天見的少,冬天最好別碰見,有槍也不一定好使,太快了。”

眾人聞言,面色都有點擔心,但個個都是要強的性子,嘴上不服軟,都說碰見了更好,順便整條虎鞭補補身子。

話雖如此,可武松打虎的故事,聽聽就行了,畢竟不能當真。

海潮山卻搖了搖頭,說:“放心吧,輕易碰不著,現在又不是發情的時候,山上吃的東西也夠,除非碰見護犢子的母老虎,否則要找都不容易。而且,我帶你們走的這條路,是以前老獵戶蹚過的,保準沒事,與其擔心老虎,還不如擔心別的。”

“別的?”眾人忙問,“還有啥?白眼狼?熊瞎子?黑皮豬?”

“豹子。”

按海潮山的說法,金錢豹是最有可能主動攻擊人的,不是因為兇殘,而是因為它經常挨餓。

豹子這東西,雖說是猛獸,可在林子里見了,誰都能欺負兩下。

豺狼成群,豹子斗不過;猛虎下山,一巴掌能拍死它;甭說碰見熊瞎子了,就算撞見一頭野豬,豹子都得灰溜溜地繞道走;平時逮著一只小羊、小鹿,也得拖到樹上偷摸吃,就這樣,還時不時會被其他猛禽兇獸截胡叼走。

一旦餓急了,豹子就會打起人的主意。

眾人聽罷,紛紛緊抱著配槍,不肯撒手。

“時候不早了,今天就到這吧!”海潮山指著林間一處空地,“你們先在這生個火,我去周圍轉轉。”

大伙兒抬頭看了看天色,陽光明明還很足,怎么就時候不早了?

再看海潮山氣喘吁吁的模樣,覺得他大概是累了,畢竟已經到了奔五的年紀,人老腿先老,能怎么辦,只能遷就著他。

不料,篝火剛生起來,就立馬覺出天光驟暗。

再抬頭,只見綿密的樹冠四下合圍,捂得嚴嚴實實,太陽雖然沒落山,光線卻已經透不進來了。

聽人勸,吃飽飯——大家都老實了。

海潮山去了很久。約莫大半個鐘頭,山里突然傳來兩聲槍響,間隔很長。等他再回來時,手里便多了兩只長尾野雞。

山珍野味,現殺現吃,沒有比這更過癮的了。

眾人立馬忙活起來。

抹脖放血,掏凈下水,拔去尾羽,明火燎毛……

海潮山不知從哪劈了幾根腕口粗細的蘋果樹枝,引著火,靜靜地燒著,直到明火燒成了炭火,才用樹枝穿過雞肉,架在余燼上炙烤。
不多時,肉上便冒出一層細密的油泡,滴滴答答地落在炭火里,滋滋作響。

果木香甜,經油花一激,立時煙熏火燎,果香味兒統統逼進了肉質的每一處紋理之中。

海潮山從懷里摸出一個紙包,小心展開,捻一撮鹽撒在上頭,又重新包好。

“行了,吃吧!”

大伙兒趕忙吹著熱氣,大口分食起來。

野山雞油膘少,但肉是活的,嚼起來艮啾啾,倒也不柴,柴也無妨,吃的是閑情野趣。

不過,兩只野雞,肉畢竟太少,哪夠五個男人的胃口,不得已,便又取出干糧就著吃。

海潮山卻說:“干糧省點吃,路還遠著呢,我可不敢保準頓頓有肉,萬一中途耽擱了,干糧拿來應急,免得到時候抓瞎。”

眾人不再犟嘴,只吃了半飽,便都和衣睡下了。

夜里很冷,篝火引來無數蚊蟲,在耳邊嗡嗡亂叫,渾身都癢得難受。

遠山有狼嚎聲,叫了整整一晚,身后的草窠里也窸窣作響,好像林中萬物都在悄聲密謀著什么,讓人睡不踏實。

第二天早上被露水凍醒,胡亂抹擦一把臉,人還渾渾噩噩的,就立馬動身繼續趕路。

如此走了三天兩宿,大伙兒已是身心俱疲,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一看那座山,還是遠遠的,始終不見靠近,心里便漸漸生出頹廢,開始胡思亂想。

“不看就好了,越看,越覺得到不了。”

海潮山仍在前頭帶路,沿途觀察著獸類的足跡和糞便,用以推斷周圍是否安全。

這幾天來,他總共打了三只野雞,兩只野兔,的確稱得上經驗老到,只是歲數大了,腳下越來越沉。

進山打圍,老獵戶也有規矩,喚作:五打五不打。

打動不打靜,打活不打死,打高不打低,打遠不打近,打單不打群,打公不打母。

禽獸是活的,越是靜止不動,警惕性就越高,反而不好打;打圍時,只要一槍命中,統稱“死了”,不許再補槍,一來為了節省彈藥,二來擔心破壞皮毛;高處視野開闊,比草叢里好打;獵物離得太近,受傷時容易沖過來,就算是吃草的,也不好對付;打單不打群同理;不打母的,一尸兩命倒在其次,主要是護犢子期間的雌獸攻擊性太強。

各行各業,總有些老令兒傳下來。

大家雖然聽在心里,但連續幾天半飽,總想著打只大個的獵物解解饞。

畢竟人在山里,體能消耗太大,吃不飽,睡不香,忽冷忽熱,得虧這五人都是好身板兒,換了別人,恐怕早就病了。

臨近下晌,眾人來到一處山坡。

這地方到處都是枯枝敗葉,踩上去“噼啪”作響,驚起一群飛鳥,整座山都跟著叫喚。

雖然很吵,但把枯樹葉收攏起來,倒是勉強可以當一床被褥。

如今,大伙兒都有了經驗,知道天馬上就要黑了,于是便商量著干脆就地生火,不再走了。

海潮山點頭同意,眾人立馬躺進枯樹葉里,問他還有多久才能到大架子山。

“最少還得再走三天。”海潮山喃喃回道。

“三天,還最少?”楊剌子猛拍了下脖頸,拍死一只臭蟲,“哎我天吶,要不你整死我吧,我活不起了,這得啥時候是個頭兒啊!”

“你們說,老莽能在那么,別到最后整岔了!”老哨子已經開始有點動搖了。

“你他媽就不能說點好聽的?成天叫喪!”孫向陽脫下布鞋,輕磕了兩下,不由得皺起眉頭,“哎我操,我這腳丫子現在能抗日了,你們信不?哨子,給你兩塊大洋,過來聞一下!”

老哨子抽出柴刀,招招手道:“媽的,來來來,你伸過來呀!”

兩人一邊說,一邊笑罵著比劃起來。

趙國硯嗤笑一聲,旋即翻了個身,緊接著又突然坐起來,目光定住,似乎不敢相信,直到看清楚了,才指著遠處輕聲喚道:

“別鬧了,小點聲,快看那邊兒!”

“看什么呀?”

三人收聲,順勢望過去,茫茫然看了半晌兒,卻始終不得其意。

海潮山是獵人眼力,最先覺察出來:那是一只梅花鹿,就在幾十米外的山坡上,與樹林融為一體,面朝眾人,似乎有點好奇。

“擱哪呢,我咋沒看著?”三人忙問。

“別說話!”海潮山轉身輕喝,壓了壓手,示意大伙兒不要輕舉妄動。

緊接著,他緩緩卸下肩上的步槍,躡足前行,也不拿正眼去看梅花鹿,只用斜眼去瞟,緩步迂回,兜著圈兒走。

無奈腳下枯枝太多,不小心踩出點聲響,就見那梅花鹿頓時屈下膝蓋,耳朵一轉,立馬警惕四顧。

海潮山僵在原地,不敢動,大家的心也隨之懸了起來。

屏氣了好長一段時間,本以為事態總算穩住了,可梅花鹿卻突然轉過身,“嗖”的一下,到底還是跑了。

臨了,其他三人也終于看清了梅花鹿的身影。

老哨子肩膀一頹,嘆聲怨道:“嘁,還老獵戶呢,到嘴邊的肉都沒看住!”

“我過去看看!”孫向陽咽了口唾沫,提槍就要走。

海潮山卻仍然僵在那里,急轉過身,沖大伙兒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鹿都跑了,還不追——”

孫向陽的話沒說完,海潮山就立刻抬手打斷,旋即指了指右耳,又指了指不遠處的山坡。

眾人察覺出他的神情有些異樣,于是便不再作聲,悄悄拉上槍栓,從枯樹葉里緩緩起身,神經兮兮地朝著海潮山的方向慢慢靠近。

林子里的陽光,忽然金燦燦的,這也意味著天就快黑了,也更危險了。

大伙兒面面相覷,不由得悄聲問道:“什么情況,下山虎?”

海潮山搖了搖頭,聲音壓得很低,指著山坡上的樹林,說:“噓——你們聽,有人!”

眾人忽然覺得后背發毛,側耳傾聽,果然有腳步聲漸漸從遠處傳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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