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第四十三章
《第十三章》
深夜時分,淅淅瀝瀝的雨趁人不備悄悄下了起來,蘇言在空曠的雙人床上翻了個身,側(cè)躺著看雨滴打在飄窗上,然后蜿蜒而下。
這段時間他總是淺眠。
睡不著時就躺著看香山的夜色,一直看到太陽升起。
到了他這個年紀的人,懶怠起來狀態(tài)便像斷崖似的直線滑坡。
提不起精神迎接新的一天,睡不著時盼著日出,可盼到了陽光又發(fā)現(xiàn)實在沒什么好期待,因此每天都覺得無趣。
陰雨一直纏綿下到清晨,晦澀的陽光從陰沉的云層中艱難探出,吝嗇地暗暗灑了一抹進來,照不亮整間臥室。
房間里只有他一個人。
天花板是灰白色的,四面的墻也是灰白色的,他躺在床上,把四肢伸展出去但什么都碰不到。
只有寂寥的雨聲,滴滴答答。
像是從沼澤里長出來的藤蔓,帶著陰冷的濕氣鬼魅地纏住了他。
微信突兀地響了一聲。
蘇言遲鈍地望著天花板好幾秒,才伸出手把手機拿了過來。
毫不意外,是溫子辰發(fā)的微信。
“言哥,早上想吃什么?”
三樓的臥室和書房是他的私人領(lǐng)地,溫子辰也就識趣地不敢上來,平時叫他也只是發(fā)微信。
“隨便。我晚點起。”
他只回了簡單的幾個字卻感覺很疲憊,微信又響了一聲,他知道是溫子辰的回復(fù),懶得再打開看。
微信界面上他的頭像依舊是《鯨語》里小夏投身大海的背影。
每次打開,心臟都會突兀地蜷緊——疼痛,又像是一種奇特的快感。
他多少是個有自毀傾向的人。
他這樣想著,把被子拉到頭頂蓋上,像是沉入深海一般,回憶潮汐一般涌了上來……
他深吸了口氣,自虐一般沉了進去。
和許哲私下聊天時,他說他對小夏那個背影著迷。
一個人與世界決裂時,把自己的肉體、精神一起毀滅,不留一絲痕跡,有種很純凈的美。
他問許哲,這是不是一個可怕的想法?
許哲說,大概每個人都有一點點吧。只不過長大了人就變成了灰色的,軟弱、曖昧游移,有時只要差不多就行了,世事還算靜好,所以說,中年人是沒有理想主義的,只有少年的浪漫才是決絕的。我找了夏庭晚來演小夏,楊德昌找了張震來演小四,在《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拔刀捅了出去——理想破滅了,所以就和世界一起灰飛煙滅。
許哲這么說的時候,蘇言忽然想起弟弟死在他面前的模樣。
被火車呼嘯著碾過的幼小身體。
支離破碎時,并不是轟隆巨響,而是噗的輕輕一聲——
就像艾略特寫的那樣:這就是世界結(jié)束的方式,并非一聲巨響,而是一陣嗚咽。
大麗花一樣的凄艷血色占據(jù)了他的視野。
那一年他十八歲,世界給予他的成人禮是淋漓的血跡。
可他依舊沒有和世界決裂。
他把蘇謹?shù)娜沼浭赵谧约盒牡椎墓窭铮卫紊狭随i,然后繼續(xù)淡漠地前進,或許他自己寧愿相信他并未因此受傷。
他生來就是一個中年人,他追求所有的浪漫和癡勇,因為那他恰恰是他從不具備的。
第一次見夏庭晚,是在夏庭晚獲得戛納影帝之后回國的慶功宴上。
許哲知道他去了,但是他沒有找許哲把他引見給夏庭晚。
他就靠在大酒店二樓的欄桿上,遙遙看著站在一樓中央的夏庭晚,那少年從香檳塔塔頂拿下第一杯,意氣風發(fā)地一飲而盡——
人頭攢動間,夏庭晚瑰麗得像是一朵盛放的玫瑰。
他就這樣看著,慶功宴到了一半兒,《鯨語》其他的演員和編劇等主創(chuàng)基本都穿梭在各大媒體之間聯(lián)絡(luò)感情,只有夏庭晚溜到了角落,找到了一根背人的柱子。
蘇言覺得有趣,他站在高處,只是換了個角度,就還是能看到夏庭晚。
那少年躲在柱子后,偷偷點了一根煙,像是自己在跟自己玩似的,呼出一串煙圈,之后再呼出一圈更高的。
之后又像是玩膩了,仰頭懶洋洋地靠在柱子上,百無聊賴地用手指敲打著柱子,像是對杯盞交錯的一切都感到厭倦,那姿勢也說不清是頹廢還是叛逆。
蘇言站在二樓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隔那么遠,他其實看不清夏庭晚的眉目,可霧中花的美麗還是讓他屏息。
站在二樓的那短短一夜,他像是高燒一般大病了一場。
他的呼吸變得急促,臉也發(fā)熱了起來,他身體里的心臟像是坐了云霄飛車。
他變得虛弱、眩暈,可目光卻越發(fā)精神爍爍。
他別無選擇地一見鐘情了。
那一夜之后,三十一歲的他把自己前所未有地武裝起來。
他知道,那將是他一生最重要的戰(zhàn)役。
接近夏庭晚的時刻,是他最接近理想的瞬間——無論是對于愛情,還是對他自己來說。
他把自己打扮成了一個近乎完美的蘇言。
因為在他心里,只有那樣的蘇言,才能配得上夏庭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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