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第六十八章
……
尹寧下個月才回去上學,所以夏庭晚正式開始了他短暫的全職帶娃人生,但卻感覺很不順利。
尹寧和他之間的關系本來已經漸漸和緩下來,雖然還比不上對溫子辰的親近,但尹寧會小聲和他聊幾句天,給他看他畫的畫,他已經很滿足了。
他當然知道尹寧搬到天瀾閣會面臨不適應的情況,但是卻怎么也沒想到,空間變了,兩個人的關系竟然會一下子倒退回了最初。
尹寧幾乎不和他說話,吃飯時也低著頭,扒拉幾口就算完事,吃完了就鉆回自己的房間。
他想盡法子,想帶尹寧去看電影,去游樂園,但是尹寧都一一拒絕。
夏庭晚又去買了最新的Playstation,想和尹寧一起玩VR游戲,但是這也引不起尹寧絲毫的興趣,倒是便宜了最近時常過來幫他一起帶娃的趙南殊。
直到周末,夏庭晚把尹寧帶回香山時,尹寧一看到站在門前迎接他的溫子辰,才一下子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小男孩背著書包飛奔過去,大聲喊道:“子辰哥哥——”
溫子辰一把把尹寧抱了起來:“寧寧寶貝,想我了嗎?”
尹寧用力點著頭,那是根本無法掩飾的開心。
溫子辰溫柔地拍了拍尹寧的背說:“Wendy老師已經來了,咱們先去畫畫吧?”
Wendy是蘇言給尹寧請的私人老師,一周過來陪尹寧畫上兩個小時。
溫子辰說著把尹寧放了下來,牽著男孩的手就往屋里走去。
他走了兩步,又回過頭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夏庭晚。
夏庭晚低下頭,深深吸了一口氣。
蘇言站在他身邊,沒開口,但是身上那股古龍水冷香卻還是在往他鼻子里竄。
“蘇言,我……我抽根煙。”
夏庭晚有點沮喪地開口,他好無力。
他本來是很高興又見到蘇言了的,可是現在卻連多說幾句話的心情也沒有。
他知道寧寧是沒有道理要喜歡他的,他酒駕肇事害得寧寧視力受損,他本來就活該被討厭。
夏庭晚也明白溫子辰那一眼的意思是什么——溫子辰覺得他是為了要把自己逼出香山才非要照顧寧寧,現在看寧寧還是這么粘人,當然覺得有些得意。
可他不是的。
他真的在盡全力想照顧好這個小男孩,只是他一點方向也沒有,覺得自己好笨拙,好沒用。
“出去聊吧。”蘇言說。
他們兩人又并肩坐在上次花圃旁的椅子上。
夏庭晚呼了口煙圈出來,問:“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今天早上。”蘇言答,他遲疑了一下,忽然低聲說:“別太氣餒,才一個星期而已。而且寧寧最喜歡溫子辰,哪怕和我也不太親近。”
夏庭晚楞了一下,下意識問道:“為什么?”
“我不會和孩子相處。”
蘇言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他似乎有些無奈,微乎其微地嘆了口氣:“不知道該和孩子說什么——他跟我在一塊也不自在,可能……有點怕我。我也只能從別的方面照顧他,陪伴上,我不在行。”
夏庭晚又點了一支煙,他知道蘇言在安慰他。
也不知怎么的,雖然就只是那么淡淡的兩句話,也突然之間讓他緩過來了許多。
蘇言轉頭看過來,修長的眉宇微微皺了皺,忽然有點不高興地說道:“少抽點。”
夏庭晚隔著一層薄薄的煙霧望著蘇言,淺淺笑了一下。
他都不記得蘇言有多久沒和他說過這些了。
蘇言說自己不會和孩子相處,可是其實也不盡然吧。
和蘇言相比,他是個生活作息很不健康的人,個性又頑劣,是最熊的那種熊孩子。
蘇言總要一遍遍地叮囑他,早點睡、少抽點、注意身體,經常也氣得臉色鐵青,可是又舍不得太兇他,有時簡直就像個稱職又苦惱的老爹。
“我就不。”他故意把煙又顯眼地抬高了幾寸,可是卻又沒再抽。
見蘇言不再理他,忍不住又把腦袋湊了過去,小聲說:“蘇言,聽說你讓溫子辰搬出香山了?”
“嗯。”
蘇言就只應了這么一聲,一點也不多解釋,從臉上也看不出任何神情波動。
“為什么?”
“沒什么。”蘇言語氣很平靜,“寧寧平時在你那兒,我也不一定一直都在香山,他回去住更方便些。”
他的回答感覺好像也嚴絲合縫,一時也逼問不出什么。
夏庭晚只好悶悶地把煙掐熄了,轉換了話題:“蘇言,許哲在籌備一部片子,叫《尋》。他讓我看看劇本,再考慮是不是要去參加試鏡。許哲說,這部戲里面涉及到同性的床戲和裸戲,不能在國內上映,而且也挺有爭議性的,讓我仔細斟酌。”
“嗯。”蘇言說:“我知道。”
“什么?”夏庭晚有些錯愕地睜大眼睛:“許哲跟你說了嗎?”
“不是,我說我看過《尋》原著。”蘇言沉默了一下才說道:“十幾年前還在讀書時看的,很悲傷的故事,所以我一直都記著。你想演嗎?”
夏庭晚低下頭,他聽蘇言這么形容,忽然又勾起了他這幾天的情緒,眼里也不由有些發酸。
他小聲說:“蘇言,我覺得這個故事,讓人感到好寂寞。”
蘇言也看著他,欲言又止。
“我想演,”夏庭晚一字一頓地說:“特別想演。”
夏庭晚拿到劇本的第三天就打算看,看了一半之后忍不住去找了原著《尋》,一口氣看到結局,胸悶得一夜都睡不著。
許哲考慮讓他飾演的角色,是一個南方小城的啞巴男孩顧非。
原著中描寫顧非,說他“二十出頭年紀,右臉上一道淺淺的疤痕,眉眼清秀,人乍一看怯弱,可是眼神里又透著一股倔強。他獨自經營一家民房改造成的小旅店,養了幾只貓,自己就住在最小最破的閣樓里,雖然是啞巴,可是客人要什么,他就準備什么,倒也妥帖。和左鄰右舍也相熟,生活沒什么不便利。”
有一年的夏天,來自大城市的大學生徐容趁著假期來到這個南方小城寫生,就住在顧非的小旅店里。
徐容樣貌非常英俊,很討人喜歡,說話也動聽,有一股青年藝術家的瀟灑勁兒。
顧非每天都偷偷看著徐容背著畫板來來往往。
偷看終于有一天被發現了,徐容卻不在意,說想畫顧非。
最開始,是畫臉,然后是畫全身。
到了最后,徐容說,畫人體吧。
顧非就脫了衣服。
夏庭晚能明白許哲為什么想要拍《尋》。
小說的前半部分,始終籠罩在一股南方小城霧蒙蒙、濕漉漉的雨意之中。
那種意境,又寂寞卻又美好。
潮濕逼仄的小閣樓上,昏黃的燈泡。
沒有空調,只有老風扇旋轉起來咯吱咯吱的聲響,和柔軟悶熱的夏風。
爬山虎趁著雨夜攀援到閣樓的小窗,像是綿延不斷的欲望。
兩個年輕人,一個畫,一個躺著——
最開始是久久的凝視,然后從淺至重的喘息聲,直至汗珠淋漓的身體交纏。
他們玩耍,畫畫,一起曬衣服,一起躺在陽臺上看星星、聽貓叫春。
徐容總是喋喋不休,說他是美院生,說他畫畫的夢想,說他來自北方的哪個省,說他喜歡顧非,喜歡顧非的身體,說帶顧非去北方看看。
顧非始終是沉默的,他發不出聲音,所以一直傾聽。
所有的美好戛然而止。
夏末的某一天,徐容突然消失,再也沒有回來。
于是從來沒離開過小城的啞巴男孩,把小旅店轉租了出去,一個人北上。
手里只有幾張徐容給他畫的人體素描,還有徐容就讀過美院的唯一線索。
這一找,就找了六年。
《尋》的結尾,顧非還是見到了徐容。
彼時他已經二十七歲了,有一只腳有點跛,黑瘦黑瘦的。
他其實不是找到了徐容,是偶遇了火鍋店老板徐容。
徐容結婚了,胖了,見到顧非時又動容,又歉疚。
原來徐容從來沒就讀過美院,更不是美院的學生。
六年前的夏天,是一個剛畢業、愛好畫畫卻又一事無成的年輕男孩,不想面對社會、也不想面對自己時,天真地撒的一個謊。
他逃到南方,在潮濕朦朧的雨天里邂逅了一個美麗的啞巴男孩。
他給他畫畫,和他做愛,一起做夢,夢到天荒地老。
徐容只想騙自己一個夏天,卻沒想到網住了顧非六年。
最后一面,顧非讓徐容再給他畫一幅畫。
臨分離時,徐容流著淚說對不起。
顧非搖了搖頭,一跛一跛地轉身離開,帶著徐容給他畫的最后一幅畫回到了南方。
故事的結尾,停留在顧非回到家鄉的那個清晨,小說里寫——
“清晨總是有霧,天光從灰與白的邊隙一點點透進人間。
顧非推開閣樓的木門,‘吱呀’一聲,一陣風悄無聲息地刮過,灰塵撲簌簌灑落在地上。
像是有人來過,又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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