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鯨語》蘇言番外
《鯨語》
蘇言記得,自己從很小就要每天六點準時起床,站到父親蘇默的房門外,朗誦當天的報紙頭條新聞。
天光乍破時分,走廊里總是灰蒙蒙一片。
他一個字一個字地慢慢讀,如果有不認識的,就忍不住緊張地用手指攥緊報紙。
父親很嚴格,平時看起來沉靜,可翻臉時卻如同平地驚雷,毫無預兆。
蘇言六歲時,因為沉迷拼樂高,第二天起晚了,當天就被父親打了。
他想解釋,剛一開口,啪地一耳光就下來,再說話,又是照臉一耳光。
一直到他閉上嘴安靜地低下頭,父親才冷冷地說:“你真讓人失望。”
在從前那個家里,每個人都怕讓父親失望。
從此以后,他都很守規矩。
或許是因為這個緣故,他識字很快。
父親的書房上了鎖,他沒有什么閑書可以看,就每天把報紙偷偷帶回房間。
他最喜歡讀社會版的雜聞軼事,因為覺得新奇有趣。
這個世界上竟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事。
有丈夫離家出走了十年,才被發現居然一直就悄悄居住在隔一條街的巷子里。
也有低俗的、血腥的新聞,豆腐塊一般大拼湊在版塊里,講出軌、情殺,抑或是老師愛上了學生被開除。
還有一次,報紙里寫到一頭名叫Alice的鯨魚的故事。
1992年,Alice出現在惠德比島海域附近,它發出的聲音頻率是52Hz。
而普通藍鯨的聲音頻率都在15-20Hz。在此之前,也從來沒有任何人記錄過這個頻率的鯨歌。
Alice是世上絕無僅有的一頭鯨魚,它游弋在幽深無垠的海域中,孑然一身,獨自歌唱,哪怕是它的同類,也無法聽懂它的話語。或許它終其一生,都在尋覓著能夠明白自己的另一半,卻可能永遠都不會有任何回應。
它是世界上最孤獨的一頭鯨魚。
這個故事有種奇異的吸引力,蘇言把這篇報道剪了下來,細心地收藏起來。
那個舉動似乎有點漫無意義,可是在國外度過壓抑又漫長的少年生涯時,蘇言是不是仍會想起那頭叫做Alice的鯨魚。
很奇妙的是,就在《鯨語》這部電影上映的一年前。
一個研究所在太平洋海域搜尋到了聲音頻率和Alice相似的鯨魚信號。
Alice竟然可能是有同伴的。
二十年過去了。
兒時那頭孤獨的鯨魚忽然又有了不一樣的可能,成年的蘇言感到一種孩童式的沖動在他的身體激蕩。
他迅速雇傭了一個幾十人的專業海面作業團隊,趁著那一年有點空閑時間,遠遠地跟著研究團的船,在太平洋廣闊的海面上游弋了一個多月。
他想找到Alice的同伴,哪怕時隔二十年,也無比迫切地想知道,是不是這世界上真的有那頭鯨魚的同伴。
那段時間,他身邊一個叫周允的纏著要來,他也就同意了。
周允挺討他喜歡的,漂亮,是個混血,聲音也動聽。
蘇言挑床伴的眼光秉承著實用主義的原則,要膚白臀翹的,要聽話耐操的,除了這些功能性的特質之外,對脾氣個性什么的,他反而不太在意。
在茫茫大海上搜尋的日子其實是很枯燥的。
有時候蘇言凝望著平靜的海面,一看就是一天。
海面在白日里時是澈澄的泛綠淺藍,夜晚降臨之后,又漸漸從淺過度成深藍,最后徹底與夜色融合成濃墨一般厚重的深藍。
風中,永遠都是咸咸的腥氣。
帶周彥上船之后,年輕的男孩很快便感到悶,他本來就有一點點暈船的毛病,卻偷偷瞞著沒告訴蘇言,結果一到海面上波濤洶涌的時候就懨懨地。
周允難受時,蘇言就把男孩抱到船尾甲板上的沙發床上吹風,然后用薄荷油輕輕按摩周允的太陽穴。
周允縮在蘇言懷里,蘇言就慢慢地給他講Alice的故事,講他來大海上搜尋的意義。
無垠星空下,天地之間只有海浪之聲,他們兩人在悄悄細語。
周允看著蘇言,因為難受神情帶著一絲怨氣:“動物又不像人,不能溝通仔細想想也沒什么吧,再說了,即使是人,也有啞巴的啊,其實不也就那樣,用不著大驚小怪吧。”
蘇言聽了沒說什么,只是平靜地笑了笑:“睡吧。”
他并不生周允的氣,只是忽然覺得乏味。
那種乏味,又好像是意料之中的。
蘇言一直都稱得上是很疼自己小0的男人。
可是奇怪的是,他好像很少真切地感知到心疼或是喜愛這種情緒。
很多時候照顧身邊的人,那種意義就像是……他是人類,對方也是人類,所以自然而然地生出那么一點點人道主義關懷。
很淺,也很空洞。
那是一種很古怪的感覺,就像是和周圍的所有人隔著一層玻璃罩。
他從不想更深刻地觸碰一個人。
也有時候,他覺得自己就像是那條深海中的Alice,他有自己的52Hz。
一個月之后,他和前面的研究團隊依舊沒有追蹤到發出同頻鯨歌的那條鯨魚,他的的工作又實在不能再拖下去,所以因此只能無奈地返航了。
臨行那一天,蘇言一個人站在船舷邊,看著那輪壯美的橙紅色夕陽徐徐下沉,漸漸沒入海面之中。
好美……
蘇言忽然想。
或許那條鯨魚只是并不喜歡海面上的喧囂。
此時的它,也許正在萬丈海溝之中,盡情地與那抹落日在波濤中留下的余暉共舞。
《美國麗人》中,男孩盯著秋風中翻滾的塑料袋,眼里閃爍著淚光說:有時候這個世界上擁有太多的美……我好像無法承受。我的心……差一點就要崩潰。
或許那一刻就是這樣的瞬間。
蘇言有些戰栗地回想起那句英文臺詞:“Sometimesthereissomuchbeautyintheworld.Ifeellike....Ican’ttakeit.Andmyheart....isjustgoingtoc**ein.”
……
回到H市之后,蘇言給周允買了輛男孩一直想要的跑車,可是聯絡卻漸漸淡了下來。
周允來鬧了幾次,蘇言叫秘書準備三張支票,來一次給一張,到第四次就直接趕人。
那之后,就再也沒聽到過周允的消息。
他不太執著于搜索那條鯨魚的行蹤了,可還是為那個海洋動物研究團隊捐了一大筆錢。
那邊的人問他要不要考慮找到第二條52Hz鯨魚的行蹤后為他命名,蘇言想了想,還是拒絕了這個建議。
他本以為,他人生中對于尋覓鯨魚的執念,已經就此別過。
可是第二年,夏庭晚的《鯨語》上映了。
蘇言在戛納影展上看過之后,從此之后就像陷入了一種瑰麗的夢境。
藍光影碟還沒出的時候,他不得不在工作之余輾轉各地的影展,只為了想要多看一遍大熒幕上的小夏。
有影評人寫道——
夏庭晚是來自深海的一抹畸麗之色。他時隱時現的脆弱,陰郁又帶著微弱渴望的神情,使任何一個國家的觀眾,都會為之心碎。
是的,蘇言第一次見到夏庭晚就明白了那種感覺。
他像是再次回到了那個在太平洋的落日余暉中的遠眺的傍晚。
他無法承受的,讓他的心都可以差一點崩潰的美麗。
對于他那樣地位的人來說,這樣的處境是十分危險的,他本該刻意去避免。
可是他到底還是沒有。
他知道,他應該是他所屬階層中的絕對異類。
他的一生追求的東西,連自己都說不清楚,別人也注定不會理解。
……
他們結婚那一夜,蘇言狠狠地占有了夏庭晚。
第一次做到這個階段,本應該再溫柔都不為過。
可是蘇言無論如何都控制不住自己,把夏庭晚交疊壓在身下反復侵入,之后又兇悍地摁著夏庭晚,讓他跪趴在床上翹起臀部。
他騎在夏庭晚身上,男孩纖長的脖頸只用一只手掌就能攏住。
他就那樣握著夏庭晚的喉嚨,逼迫夏庭晚仰起上身扭頭看他。
夏庭晚的淚珠撲簌簌地往下掉,像是清晨一枝還綴著晶瑩露珠在風中打顫的玫瑰花兒。
他低頭吻了夏庭晚,低聲說:“我愛你。”
夏庭晚倔強地扭過頭去,只是閉著眼抽泣著呻吟。
那是他一生中,第一次說這三個字。
從此以后,他的愛意像是打開了海嘯一般的閥門。
五年之中,他不記得他對夏庭晚說過多少遍我愛你。
夏庭晚很少回應,或許,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夏庭晚的確從來沒有認真地與他說過同樣的三個字。
……
蘇言每天清晨給夏庭晚床邊放一枝新摘的玫瑰花,夏庭晚剛開始或許還是隱約生他的氣,有些挑刺地問過一句:“為什么每次只有一朵,這么小氣。”
蘇言拉著夏庭晚的手帶他下樓,給他看自己種植的玫瑰花圃,認真地說:“因為是親手種的,親手剪的,所以不多。”
夏庭晚看著陽光下盛放的玫瑰,臉微微紅了起來,問道:“真的都是你種的嗎?”
蘇言點點頭,他給夏庭晚講《小王子》的故事,說那是他小時候最喜歡的一本書。
夏庭晚之前從來沒看過那本書,聽蘇言講里面的小王子,講玫瑰,講小王子的狐貍,聽得津津有味。他嘴里不說什么,可是卻從蘇言的書房里偷偷拿走了那本《小王子》,看完之后,就一直放在自己那一側的床頭柜,睡前偶爾翻上兩頁,再也沒放回書房。
和夏庭晚在一起生活的日子,給蘇言帶來了莫大的幸福。
夏庭晚是任性的,可也是生動的。他的一舉一動,在蘇言眼中都無比可愛。
那段時間,年紀漸長的他,卻迸發了前所未有的創作欲,他給夏庭晚寄了138封情書,可是其實,他自己寫了偷偷藏起來的,卻遠遠不止這個數。
許多許多肉麻的話,他其實都埋藏在了心底。
可是其實寄出去的那些,回頭看來也很矯情,可是又有什么辦法呢。
或許那就是和心愛的人結婚的感覺。
生活從此有了靈動的眉目,它的走向浪漫而豐實,像是咬一口飽滿的蛋糕,落到了腹中,是甜蜜而滿足的。
他們一起去1998看老電影,然后在街道上牽著手,聊劇情,聊人物。
沒人的時候,他們更肆無忌憚地親昵,夏天他們光著身子躺在陽臺上的按摩浴缸里,夏庭晚坐在蘇言的腿間,人也靠在蘇言懷里仰頭看星空,蘇言給他剝桔子,一瓣一瓣地喂給他。
也在深冬的半夜出去吃羊肉火鍋,夏庭晚怕冷,蘇言給他買了一個米白色的兔毛的耳包戴上,可愛得像是只小兔子。
有一次被拍到了,蘇言見兩個記者在寒風中也凍得哆哆嗦嗦,還請他們在隔壁桌也吃了一頓火鍋。
夏庭晚有些不高興地不理蘇言了,蘇言也不急,就慢慢地給夏庭晚涮羊肉,一片片地夾過去。
夏庭晚吃了一會兒,忽然又忍不住笑起來,望著蘇言軟軟地說:“蘇言,你脾氣真好。”
他的脾氣的確很好,大多數時候,他都是溫柔的。
可是蘇言知道,在他的內心,始終都有另一個截然不同的自己——
病態的、想要無時無刻徹底占有夏庭晚的自己。
或許是那五年,某種程度上,他還是覺得自己是個追求者,哪怕千百遍的擁抱,他仍還覺得不滿足。
他想讓夏庭晚身上的每一寸肌膚都屬于他,有時候,恨不得一口一口吞進腹中,才感到萬無一失。
他不得不時時壓抑著,只是偶爾在床上才顯露一點。
夏庭晚幾乎每次和他做,到最后都會可憐巴巴地掉眼淚,在床上時,美麗的小孔雀根本不是他的對手,每一次,都會徹底地繳械投降。
他喜歡夏庭晚的臣服,趴在他身下,嗚咽地哀求道:“不行了,真的不行了。”
夏庭晚是全世界最會委屈的人,一對桃花眼水朦朦地看過來時。
你知道他委屈,也知道這委屈中摻了點撒嬌,他沒那么難受,只是想要你更疼愛他。
他伏**,把夏庭晚摟在懷里,一聲一聲寶貝地喚著,哄著哄著,卻又忍不住低頭咬住像白貝殼似的耳垂,低聲問:“小孔雀,你知道嗎——你是屬于我的。”
夏庭晚時不時就要反抗一下,有時他這樣問,他偏就不說。
蘇言不能容忍夏庭晚在這種時候的違逆,他把夏庭晚摁在身下,用牙齒威脅地重重地咬著夏庭晚脆弱的喉結,耐心地等待著。
直到夏庭晚帶著哭腔推他,拉過他的手撫摸自己指間翡翠的戒指:“我是你的,我是你的。”
蘇言有時想,他其實真的不是那么溫柔。
他的內心,像是隱藏著一只惡龍——
就像童話故事里一樣,喜歡明亮的東西,所以把金銀財寶都搶奪回來藏在自己的山洞里。
他也是一樣,想把他的小王子叼到高高的懸崖上,關進自己的巢穴,然后盤踞在入口,他不許任何人出入,不許任何人傷害,也不許任何人窺見里面的美麗光景。
他的愛情,遠遠沒有那么偉大平和。
而是狹隘的,瘋狂的,像是要把所有生命都積壓在一個點一般的極致。
可那時候,他從來沒想過的是,如果有一天,惡龍老了,還有誰能去守衛著那個藏著瑰寶的山洞,誰能帶小王子從懸崖上下來。
……
離婚之后,蘇言反反復復夢到他們結婚那天晚上的情景。
那天深夜,夏庭晚被折騰得渾身都沒了力氣,趴伏在大床上輕輕喘息著。
蘇言去給他倒了杯紅酒,走回房間時,夏庭晚背對著他側躺著,修長的腿蜷在被子間,只露出光裸的上半身。
他有兩瓣漂亮的蝴蝶骨,微微一動時,光影就如同在肌膚上舞蹈。
深藍色的床單,深藍色的蓬松被子,像是海浪一般溫柔地擁抱著夏庭晚。
銀色的月光灑下來,照在男孩白皙的脊背上。
夏庭晚回過頭,露出了半張動人心魄的側臉,輕聲說:“你回來啦。”
蘇言屏住了呼吸。
那一刻,他好像看到了夜色中的深海,慵懶的浪潮和風聲一起拍擊著石峭。
月色下,一條潔白的小鯨魚調皮地躍上了海面,露出一角靈動的背鰭。
他一下子恍然大悟。
后來他給那個研究團隊打了個電話,他說,他改變主意了——
如果你們還能找到那條鯨魚的蹤跡的話,或許可以考慮起名叫TW。
“TW,我的庭晚。
我美麗的小鯨魚,這世上獨一無二的52H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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