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勝仗
周誠會對秦簡音這么照顧,其實也是有原因的。
數十年前,辰國趁大昌西北發生旱災時開戰,邊關禍亂不休。
大皇子周仁奉命戍邊,數年難得回京一趟,每次在家待不了幾天就要回西疆,以至于夫人難產去世時都沒能陪伴在她身邊。
她生下來的孩子便是周誠。
周誠出生不到半個月,當時的大昌皇帝周湯,也就是周誠的皇祖父勞累過度因病駕崩,將皇位傳給了二子周偕。
當年大昌南方發生了史上最嚴重的一次水災,甚至爆發了大范圍的時疫。
加上皇室中一連兩人去世,故而總有人說周誠是煞星,與大昌國運相克,就連司天監也稱他是殺星降世,隱現血光。
彼時周誠的長兄周謹才七歲,照顧好自己都費勁,因此周偕繼承大統之后,有意將兩個侄兒接進宮去撫養。
可是周誠記事后就不喜歡在宮里拘著了,二叔又忙,沒什么時間陪他。
所以他后來反倒在秦府住得最久,一直到十三歲被父親帶去邊關,從此戎馬倥傯,疆場作伴。
秦寬夫婦待他就像親生兒子一般,后來秦簡音出生,他只是開始幾天因為某些緣故有點介懷,后來卻對這個弟弟好得不得了。
他記著司天監當年貶損自己的仇,于是逼著那群大臣承認秦簡音是福星貴人,不肯就范的都被他套麻袋打了一頓。
周仁知道后,還在信里斥責了他一番。
憶起往昔故人,周誠感慨萬千,不由自主伸出手,憐愛地摸了摸秦簡音的頭。
秦簡音未能躲開,眉頭一皺,默默給自己未來的身高減了半寸。
以后他要是長不高,肯定都怪周誠。
周誠哪里知道他的想法,盤了一會兒他的腦袋,戲稱道:“小督軍,你站了這么久,要不要回去歇歇?”
“我再看一會兒吧。”他搖搖頭。
難水之上,辰軍不敵銀甲軍,漸漸呈出頹敗之勢。
秦簡音看他們搏殺的樣子,精神有些恍惚,一股子難言的情緒涌上心頭,仿佛自己又回到了當年借住的小村莊,親眼看見父親為辰軍所害的場景。
他只覺鼻子有點酸,胸口也悶得慌,深呼吸都無濟于事。
周誠站在他身邊,笑道:“嚇人吧?可是怕了?”
跟周仁來邊關的時候,周誠不過十余歲。
第一回親眼看見戰場殺人,他惡心得當天晌午飯都沒吃下,連著做了好幾宿的噩夢。
后來也就習慣了。
秦簡音聽著周誠說話,看著戰場上滿地的鮮血,擰緊了眉頭,有點想吐。
他一陣一陣發暈,喉嚨堵得厲害,緩了半晌,長嘆一口氣。
周誠面帶憂色,問:“簡音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他想沖周誠笑笑,說自己沒事,可是既發不出聲響,又扯不開嘴角。
就這么呆呆愣愣地盯了周誠一會兒,他直直暈過去。
周誠連忙伸手將他攬住,而后疾聲對衛隊道:“快叫個軍醫過來!”
…………
等秦簡音睜開眼,早已回到軍隊臨時搭建的營帳中。
難水一戰,二十萬辰軍剩余不到一半,大敗的伊世慌不擇路,一頭撞進了孫點設下的包圍圈,部下辰軍盡數被困,全部剿滅只是時間問題。
前線的捷報振奮人心,然而眾人臉上并無太多喜色,只因東郭朗、時杰下落不明,努及爾骨也不知在何處蟄伏。
這些消息秦簡音都是聽衛一說的。
他看著衛一,啞聲道:“……衛一你回來了?大將軍呢?衛二呢?我暈了多久?”
前些日子衛一和衛二兩兄弟去京城了,大約是才回來的。
衛一:“……衛二特意囑咐過,叫你剛醒來少說話的。大將軍在段將軍那,至于你,你暈了兩天。現在大家都傳,說小公子頭回看見打仗,差點被嚇死。”
因為段風無勞累過度舊傷復發,衛二去給對方看診了,周誠也在那。
衛二沉默寡言的,又不會主動對外解釋秦簡音其實是吹風受涼,外加氣血不順才會忽然暈倒的,因此謠言傳得更加肆無忌憚了。
“……”秦簡音無言以對。
他暗自腹誹,自己膽子小是真,被嚇死那純屬胡扯,怕又是周誠在亂說,這人的嘴向來沒把門。
什么事經周誠一說,縱然原先只有三分,那也要變成十分了。
上次被刺客嚇了一跳的事都教周誠添油加醋地跟別人說了,害得他好幾天都不想出房門。
沒辦法,他一出去,誰見了都開玩笑說要幫他練膽子,東郭朗還拿頭死狼來嚇唬他,可惡得很。
他咳了兩聲,接過衛一遞來的水,又問:“那衛二既然從郜京回來,想必殿下如今大好了?”
“原就沒什么大問題。”
衛一懶洋洋地托著腮幫子,“衛二一出手,那當然是藥到病除。儲君殿下還怪大將軍小題大做,說宮中太醫那么多,再不濟,京城哪里沒有郎中,不值得衛二跑一趟的。”
衛一口中的儲君殿下是周謹。周偕即位后,因為身體原因不能有子嗣,后來便將大侄子周謹立為儲君。
前些時間周謹生了病,周誠有些擔心,就把衛二派過去照顧他了。
他們正說著話,外頭有人一掀簾子走了進來。
為首的周誠張口便是:“簡音你可算醒了,嚇壞了吧?我看你還是不要在戰場這邊待著了,回頭還是叫人給你送回駐地那邊去好好養病。”
孫點也投來擔憂的眼神,“小公子這回可真讓人提心吊膽,怎么會被辰軍嚇成那樣。”
雖知道大將軍是好意,但秦簡音總感覺這個人腦袋是缺根筋的。
是可忍孰不可忍,雖然周誠答應讓他回去,但他被屢次傳謠的怨氣沖昏了頭腦,有了敢于直面大將軍的勇氣。
他握緊拳頭,將床錘得咣當一響,憤憤道:“大將軍!你又傳我謠言!”
說著說著自己膽氣卻弱了,小聲補充:“我哪就那么膽小……”
嘶,手還有點痛,這是什么床?也太硬了吧。
“喲,這是生氣了?”
周誠搓了搓指關節,似笑非笑地坐到他床邊,極似威脅。
在一大團陰影籠罩下,他一聲也不敢吭了。
他跟鵪鶉似的慢吞吞鉆進被子里,過會兒又想起什么,探出頭問:“找到朗將軍他們了嗎?”
見周誠搖頭,他的情緒也低落下去,眉目間染上憂愁的神色。
兩人沉默了一陣,忽聽見外面吵吵嚷嚷的不知鬧些什么。
周誠皺起眉頭正要詢問,一個士兵敲門報告,說是萬將軍把東郭將軍帶回來了。
聽到這個消息,周誠立刻起身,他也從床上爬了起來。
只不過他的頭仍有些暈,一起身就栽了回去。
周誠將他扶穩了,口中訓道:“急什么?生著病還想亂跑?躺好!”
雖是責怪,關切之意溢于言表,還順手給他掖了掖被子。
他見周誠態度堅決,只得點頭,說:“我躺著就是,麻煩大將軍替我看看朗哥如何了。”
“呵。”
周誠哼笑一聲,陰陽怪氣道:“還朗哥呢,怎么叫我就成大將軍了?你跟他親還是跟我親啊?叫二哥!”
秦簡音閉上眼睛,假裝自己睡著了。
他才不聽,一叫二哥周誠就會戳他的梨渦,煩人得很。
周誠暗自磨了磨后槽牙。
東郭朗受了不輕的傷,目前還在昏迷,衛二剛給他上過藥。
見周誠過來,衛二簡單說了一下東郭朗的情況。
除了打斗傷外,東郭朗身上有不少野獸撕咬的傷口,并且發著高熱,衛二判斷他應該遭遇了野狼襲擊,高燒是傷口感染導致的。
隨后萬增也大致陳述了一遍在五谷發生的事。
他是先和剩余的人半路匯合,才又找到走散的東郭朗幾人。八百精銳只剩三十不到,時杰沒回來,幸存的士兵們說是戰死了。
眾人和時杰多年戰友,得知噩耗,饒是個個身經百戰性格剛強,此刻也不免傷心。
萬增垂著目光,聲音沙啞地說:“原本老時還告訴我,這仗結束他就回家看看兒子的……”
五谷那邊野獸眾多,幾天過去,時杰恐怕連尸首都留不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東郭朗喘了口氣,慢慢蘇醒過來,一睜眼就想翻身下床。
周誠一把將他按下去,忽然想起來秦簡音對兩人的區別稱呼,忍不住冷笑了一聲。
東郭朗不明所以,老老實實躺好了,說:“伊世是達駁由親信,辰軍變動恐與辰國立儲之爭有關。”
史贊尼格老了,立儲之事也提上議程,辰國雖有七位皇子,但能勝任儲君之位的并不多,唯有達駁由、費獨、呼去班三位皇子質素尚可。
呼去班是努及爾骨的女婿,伊世又與達駁由走得近。
難水一戰,既然手握兵權的是伊世,顯而易見,達駁由在爭儲里更具優勢。
當然,現在伊世已死,那就不好說了。
達駁由排行第四,呼去班排第七,爭奪儲位的就是他二人。
老五費獨雖與達駁由一母所生,卻無意弄權,早早得了個禮王的位子,游離于朝堂之外。
這禮王周誠甚至認識。
早年間他有些叛逆,與父親爭吵后憤而出走,意外救下一人,后來才知那是辰國五皇子費獨。
他都沒敢告訴周仁,自己看著費獨很是親切,還差點和人家結拜為兄弟呢。
眼下解決了伊世,可努及爾骨卻在襲擊東郭朗和時杰后不知所蹤,著實令人擔憂。
東郭朗喝下一碗湯藥,緩過氣來,這才慢慢和眾人細說五谷之事。
按照計劃,他們放完水后是要去伏擊辰軍的,卻不知努及爾骨從哪里摸到五谷這邊,約莫三千人左右,暗中埋伏,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一場猝不及防的遭遇戰后,時杰戰死,東郭朗的小隊也和其余人失散。
不過他們途中倒是俘虜了辰軍幾個人,使了一些手段,審出來不少情報,所以知道了辰軍的狀況。
原來伊世接替了主將的職位后,努及爾骨與之意見不和,被迫帶兵繞道,途中發現端倪,于是直奔五谷而去,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后來東郭朗帶領的小隊又被狼群襲擊,因此是這等慘烈模樣。
大家不曾料到努及爾骨敏銳如斯。
布好的局,竟是由于伊世胡來,被他因禍得福敏銳察覺,硬生生走脫了,也不知該不該說他幸運。
好在辰軍主力大都在難水,努及爾骨帶走的人并不多。
和努及爾骨相比,伊世算是個蠢貨,鏖戰數日,所率辰軍被盡數殲滅,自己也淹死在難水里。
(https://www.dzxsw.cc/book/36280641/32525327.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