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大嫂好似沒聽清，又問了一遍：“蕊蕊，你說啥？”她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舅媽，妹妹身上有月牙胎記，就在后背，小時候嬸嬸給她換衣裳我看到過。”

        蘇蕊小心翼翼問道：“妹妹真的不是二叔和嬸嬸親生的嗎？”

        天知道她有多希望從徐大嫂口里聽到確定的答案！

        打小堂妹就被二叔一家捧在掌心，她左盼右盼等叔嬸回來帶糖果餅干，后來發(fā)現(xiàn)蘇娉天天都能吃到這個，甚至吃膩了。

        在她眼里遙不可及的，蘇娉卻覺得理所當(dāng)然。

        徐大嫂看著外甥女，心思急轉(zhuǎn)，她扯了扯一臉興奮要開口的徐大哥衣擺，拍了拍腦袋：“哎呀，你堂妹是不是叔嬸親生的我們也不知道啊，我可啥也沒說。”

        蘇蕊張張嘴，想不通剛才還迫不及待要去奶奶那里揭發(fā)堂妹身世的舅媽怎么突然改了口風(fēng)。

        徐大哥也沒想明白，等外甥女失魂落魄出去，他才不解問：“不是說好讓老太太出丑嗎？她說咱們給人養(yǎng)孩子，她家還不是出了個不是蘇家種的？！”

        “你傻啊。”徐大嫂瞪他：“這孩子怎么來的？咱們還把她給扔了，這讓公安知道不得把咱抓走？好不容易養(yǎng)了個兒子，能娶上媳婦兒快抱孫子了，咱倆折騰進去，這不都是白瞎嗎？”

        “老太太罵了就罵了，不就是一口氣的事嗎？這口氣咱認了！”

        “真會報公安？”徐大哥也慌了，這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他要是被公安帶走，以后就算出來了也會被徐家所有親戚的吐沫星子淹死，連累他們的名聲。

        還有生產(chǎn)隊，能把他當(dāng)過街老鼠打。

        徐大嫂順了口氣：“所以這事咱不但不能說出來，還得捂著。”

        “可是剛才蕊蕊聽到了……”

        “小孩子聽岔了，我可什么都沒說，老太太問起來就是這個說法，”徐大嫂哼笑道：“小姑娘家家嫉妒心重，見堂妹長得美過得好，難保不會眼紅。”

        “這事兒咱不承認，蘇老二那邊肯定也不會說出真相，老太太會信一個小孩子的話？”

        徐大哥一想還真是這樣，他昨晚被罵憋的氣，在自家婆娘剛才說要被公安帶走的時候完全消了。

        他恨不得現(xiàn)在就立刻去火車站買票，離開這個地方。

        吃早飯的時候，徐大嫂主動提出要回家了，這讓老太太和徐秀都頗為訝異。

        咋回事，以進為退？

        “親家叔嬸，我們家里還有事要做，得趕緊回去，東西我們都撿好了，特意跟你們打聲招呼。”

        徐大嫂說得情真意切，好像昨晚的不愉快都不存在似的。

        老太太好半天沒出聲，瞇著眼看了她許久，方才慢悠悠道：“好走，不送。”

        徐大嫂一口銀牙顯些咬碎，她掐著自己的大腿逐漸冷靜下來，按住徐大哥的手，皮笑肉不笑：“叨擾了。”

        說完真的就拉著徐大哥離桌走了。

        徐秀這才意識到哥嫂是來真的，趕緊放下碗筷跟上去：“大哥！”

        容嵐注意力一刻也沒有落在她們身上，柔聲跟女兒說著話，“明天我們就回軍區(qū)，還有五天就要開學(xué)了，媽媽還沒給你準(zhǔn)備好東西。”

        蘇定邦抹了把嘴：“我陪你們?nèi)ィ�爸爸給我家囡囡提東西好不好？”

        “好呀，”小姑娘眉眼彎彎：“謝謝爸爸媽媽。”

        蘇策和蘇馭后天就沒空了，部隊訓(xùn)練任務(wù)緊，但是哥倆也不甘示弱：“哥哥那兒還有錢和工業(yè)券，都給你！”

        蘇蕊握著筷子的指尖發(fā)白，她張了張嘴，想揭穿事實真相，徐秀正好從門外進來。

        “阿軟要去上學(xué)？當(dāng)工農(nóng)兵大學(xué)生嗎？”她笑著開口：“我家蕊蕊應(yīng)該也夠資格吧，二弟弟妹，要不你們幫我把蕊蕊也帶去，現(xiàn)在報名應(yīng)該還來得及？”

        本來沒有這個打算，可是容嵐的女兒能去她家蕊蕊為什么不可以？

        蘇蕊頓時把話咽了回去，目光灼灼看著叔嬸。

        去了大學(xué)，成為工農(nóng)兵大學(xué)生，等畢了業(yè)就會分配工作，比窩在這當(dāng)個村小學(xué)老師不知道好多少倍。

        她可以接觸更優(yōu)秀的人，說不定還能把農(nóng)業(yè)戶口轉(zhuǎn)成城鎮(zhèn)的吃商品糧……

        越想越覺得按耐不住，她不敢在這個時候開口激怒二嬸。

        小輩上進是好事，蘇定邦和哥哥弟弟的感情都很好，侄女符合入學(xué)的要求，不過是跟著他們一起去學(xué)校而已，最多幫著置辦點東西，他沒多想就應(yīng)了。

        容嵐倒是也沒多說什么，畢竟蘇蕊確實符合條件，她爸是工人，她媽是農(nóng)民，年齡在范圍內(nèi)，學(xué)歷也有初中。

        她看徐秀不順眼，沒必要遷怒到孩子身上。

        這事就這么定下來了，蘇蕊沒想到會這么順利，原本打算跟奶奶說的話又藏回心底。

        最起碼在她入學(xué)前還不能把這事說出來，如果舅媽是真的，堂妹是叔嬸撿回來的，那自己貿(mào)然揭穿只會惹起他們的惱怒。

        但是同時她又真的想不通，真會有人對撿回來的孩子這么好嗎？

        對于舅媽話里的真實性又免不了有些懷疑。

        心里打定主意，趁這個機會多多接近叔叔嬸嬸，在他們面前掙表現(xiàn)，再確認一下舅媽話的真假。

        如果是真的……

        她唇角緩緩勾起一個笑。

        老太太不知道她們心里這些彎彎繞，在徐秀收碗筷去廚房的時候，突然來了一句：“又給你哥嫂塞了多少錢？”

        徐秀被嚇了一跳，臉上的慌張還沒來得及掩飾，老太太輕飄飄撂下一句：“沒有下次，不然就讓老大跟你離婚。”

        徐秀面色陰晴不定，怔了一會兒繼續(xù)洗碗。

        堂屋里，蘇誠難得主動開口，“你打算學(xué)什么專業(yè)？”

        “藥理。”蘇娉想了一下，認真道。

        “哦。”蘇誠點頭，“我有個同學(xué)在北城大學(xué)當(dāng)老師，你如果在專業(yè)方面有困惑，可以去找他，說我的名字就好。”

        “記住了，他叫徐思遠。”

        -

        中秋第二天，沈元白就要回東城。

        林漪問過他：“不是說有半個月假期嗎？怎么才回來兩天就要走。”語氣還有些抱怨，兩年沒見的兒子在家屁股還沒坐熱，又要去東城了。

        “部隊臨時有事。”沈元白眸色清潤：“過兩天還會再回來的，您別擔(dān)心。”

        “是嗎？”林漪心情稍好一些，叮囑一些路上注意的事，沈元白都安靜聽著。

        到了東城，他沒有回部隊，而是直接去東城市醫(yī)院。

        找到許知意沒有費多大麻煩，不過她有臺手術(shù)，要等半個小時。

        沈元白手里捏著信封，站在走廊邊角，身形挺拔。

        過往的護士下意識看他，在男人抬眸前又臉紅收回視線。

        半個小時后，手術(shù)室門上的燈熄滅，病患被推了出來，許知意滿身疲憊走在最后。

        “同志，是你找我？”她一眼就看到沈元白。

        “是，有點事想問問您。這是裴院長托我?guī)Ыo您的問候。”沈元白眉眼溫和，語氣平緩，讓人下意識心生好感。

        許知意看了眼他遞過來的信，又看看自己戴著的橡膠手套，苦笑：“跟我來吧。”

        沈元白在休息室等她，許知意換下手術(shù)服，消完毒后才推門進來。

        “裴院長是你什么人？”她接過信，隨口問。

        “長輩。”沈元白溫聲道。

        “這樣啊。”在男人對面坐下，許知意拆開信，確實是老師的筆跡，而且信里對面前這個年輕人多有贊賞，言辭間頗為親切。

        看完信，她重新把信折好，收入信封：“想問什么？問吧。”

        沈元白直入主題：“十七年前，一位叫林漪的孕婦是不是您接生的？”

        許知意略微思索，“是。”她對這位孕婦印象很深刻，一個人提著臉盆毯子，羊水破了還硬是從軍區(qū)走到縣醫(yī)院。

        “林漪同志生的是龍鳳胎，”她蹙眉：“不過因為第一個男嬰很久才生出來，肚子里的女嬰缺氧，出生后渾身青紫，沒有動靜。”

        沈元白微笑頷首：“后來呢？”

        “拍了很久女嬰才哭。但是聲音很微弱，而且呼吸很輕，林漪同志已經(jīng)昏了過去，我讓護士抱著孩子去清洗，就去忙別的手術(shù)了。”

        “在這名產(chǎn)婦住院期間，您沒有去查看情況嗎？”

        “沒有，”許知意嘆了口氣：“當(dāng)時我是婦產(chǎn)科主任，每天進產(chǎn)房的時間很長，后續(xù)情況是由其他醫(yī)生跟進的。”

        “您還記得是哪位醫(yī)生嗎？”

        “葉蔓。”婦產(chǎn)科當(dāng)年就那么幾個醫(yī)生，加上她對林漪印象很深，所以現(xiàn)在還記得。

        沈元白眸色漸深。

        他在檔案室查看的資料中有這位葉蔓醫(yī)生，巧的是在他媽媽生產(chǎn)的同時，這位葉醫(yī)生也在產(chǎn)房。

        而且她接生的那名產(chǎn)婦的孩子幾乎與青雪同一時間出生，有意思的那位產(chǎn)婦也姓葉，葉惜。

        “您對一位名叫容嵐的產(chǎn)婦有印象嗎？也是在十七年前的七月十八在縣醫(yī)院生產(chǎn)，晚上九點產(chǎn)下一對龍鳳胎。”

        “這不可能。”幾乎是男人話音剛落，她就開口否定：“容嵐是我的同學(xué)，她是部隊的軍醫(yī)，我被分配到縣醫(yī)院，她生完孩子后我剛出手術(shù)室，還去探望過她。”

        “她生的是一個男孩，沒有什么龍鳳胎，時間也不對，應(yīng)該是上午七點。”

        “她本身就是醫(yī)生，對調(diào)理身體很在行，生完孩子后沒有住院直接抱著孩子走了，當(dāng)時她丈夫也在。”

        沈元白輕笑了下，“這就對上了。”

        “什么？”許知意沒有聽清。

        沈元白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起身：“麻煩您了許醫(yī)生，我想我已經(jīng)找到答案了。”

        “對了，”在他走到門口的時候，許知意忽然想起來：“林漪同志的一雙兒女背后都有青色月牙胎記。”

        男人單手扶著門框，身形微頓：“謝謝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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