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雨，一場冷過一場。聽雨閣的小院子里，一個小女孩呆呆的坐在屋檐下，看著檐下滴落的水滴。去年的這個時候她還能倚在娘親的懷中，那個溫暖的身體好像還在她的后背上留有余溫。

        “小姐，門口冷，快回屋里吧？”小丫鬟桃酥說道。

        “桃酥，你跟她說什么呀，你不知道她又聾又啞的？”屋里的蓮香坐在軟塌上繡著手帕說道。

        “蓮香姐姐，你小點聲，這讓外院的人聽到不好，咱們這院子就挨著外院的雜役房，萬一傳到老爺那里，也夠咱倆喝一壺的。”桃酥小聲說道，她雖然歲數不大，但是自小就生活在這個院子里，自然知曉這種相府之中的陰暗和下人們的互相排擠。她回屋里拿了一件披風給小姐披上，小姐正是長身體的年齡這件披風還是夫人在世時給小姐縫制的，現在已經短了一大截了。桃酥走到蓮香的身邊坐下說道：“這都過了中秋了，府里的其他三個小姐都分給了好幾匹布，就咱們小姐沒有人想的起來。”

        “她又聾又啞的，平日不給大夫人老夫人去請安，老爺整日公務纏身也想不起來看她一眼，誰能想起她啊？”蓮香換了一根絲線，又說道：“家里的書塾也不讓她上，天天在園子里面亂逛，逛膩了還去街上逛，三天兩頭的咱倆得去街上尋她，跟著這樣的主子，我是倒了大霉了，只盼著她趕緊過了及笄嫁了人，我也好趁著還有幾年的好光景趕快巴結個新主子。”說完蓮香還瞪了一眼門口的瘦弱身影。

        “小姐還未滿十歲，及笄禮還有六年呢，那時候姐姐你都二十了。”桃酥開始擠兌上蓮香。

        “哼，她怎么說也是相府正妻生的嫡女，雖然排在第七，但是怎么說先夫人都是比大夫人先過的門。論位分她的地位比五姑娘還高呢，相府不會把她嫁進寒門的，到時候若姑爺是個門第好長得俊俏的，以我的姿色怎么也能混上個妾室。當家的主母是個聾啞的，妾室們的生活肯定好”說完蓮香嘴角露出個羞怯的笑容。

        桃酥見過很多臉皮厚的人，但是今天的蓮香刷新了她對臉皮厚的認識。桃酥說道：“蓮香姐姐，都說寧為大家奴，不為小家妾。那妾就是個奴婢，就是個物件，你怎么還想著跳火坑呢。”

        “你個傻桃酥，妾的命好不好，不是全看當家的主母是個什么人兒么。就咱們這個小姐，你當著面罵她她都不知道，脾氣好的像個面疙瘩怎么揉怎么是，有這樣的主母，妾就是主子了”蓮香說的有些口渴，放下了繡了一半的手帕，端起茶盞喝了一口水。

        “整個相府，五個小姐三個哥兒，就屬咱們小姐命苦”桃酥搖搖頭說道。

        “這能怪誰，只能怪她親娘，生不出兒子來，別家正妻三年若只給夫家生了一女，就該早早的給丈夫納妾，一個不行就兩個，兩個不行就三個，偏偏這先夫人自己生了大小姐一個，還不給老爺納妾，和老夫人的關系也僵著。老夫人著急抱孫子，還想抱嫡孫，于是聘了現今的薛大夫人。要說這都是命，人家薛夫人進門兩月就懷了二少爺，因為自己有了身子怕老爺又去先夫人那，緊接著給老爺納了兩個妾，要不是大夫人后來和那兩個妾室同時有了四小姐、五小姐、六小姐，老爺都不可能在寵幸先夫人。”蓮香的嘴一個勁的說著，仿佛這些事都是她親眼所見一般。

        “可是同為先夫人所出，大小姐也與咱們姐兒處境不同。”桃酥噘噘嘴的說道，她家小姐除了安靜了點沒有什么不好的地方的。

        “人家大小姐是相爺第一個孩子，在她之后相府四年都沒有小主子出生，老爺和老太太都寶貝著呢，老太太從小就將她帶在身邊。專門請教養嬤嬤教習禮儀，后來又與二哥兒三哥兒一起上了家里的私塾，過了及笄禮就嫁給了康國公府的三少爺。”

        “同一個娘胎出來的還能天差地別的。”桃酥實在是為自己主子覺得冤。好幾次她看到小姐遠遠地看著相爺，每次想要跟上，另外那三個小姐早就把相爺叫過去了。

        “同一個爹生出來的，人家別的少爺小姐都叫什么名字二少爺叫尹瑞、三少爺叫尹玦、八少爺叫尹瑫大小姐叫蕓珞四小姐叫蕓瓔五小姐叫蕓瑤、六小姐叫蕓琪，這么多姊妹兄弟名字中都有美玉，偏偏咱們這七小姐叫尹黎。所以說老夫人都免了她的安了，就是因為看見她就想起來一直和她較勁的沈夫人。”蓮香自小在相府長大，這些小故事她都倒背如流了。

        尹黎看著房檐下滴落的最后一滴雨，身后的兩個少女也不在閑談。這相府的故事太多了，母親卻從不與她講自己生活的有多不如意。她們母女倆的悲慘命運，尹黎還是每次從下人的嘴中聽到的。也許這就是母親讓自己裝聾作啞的目的吧，很多事自己看不透徹，若是追問，無人回答，只有從別人不設防的時候才能從他們的嘴里知道真相。她低下頭，長時間的仰望脖子有些酸痛。

        她起身走回臥房躺在小床上看著床帳上的輕紗，上面已經有幾個破洞了。父親據說是出使去了酈國。主君不在家，大夫人竟然連明面上的功課也不想做了，她揉了揉有些餓的肚子。一年前的大夫人還給自己吃過糕餅點心，只不過吃完的自己差點死掉。母親去了以后，大夫人竟然沒有在來送東西了。

        為了不讓肚子的饑餓感太強烈她一遍一遍的在腦子里面默背母親交給她的詩文，還有一些功夫招式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不知道過了多久桃酥才來叫她吃晚膳。晚膳真的不能再少了，清水煮的菜粥，加上一個手掌大的餅子，還有一小碟咸菜絲。尹黎一邊吃著，一邊想著上次她去爹爹與大夫人屋里請安，看到大夫人桌子上一共十幾個碟子裝著精致小菜，還有幾盤的糕餅點心，果子酥糕。那一桌還是早餐，大夫人竟說“姑娘是吃完了來的吧，你三個姐姐都請過安了，你也回去吧！”然后擺擺手。父親急著上朝也沒能和她說上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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