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洪生手里提著一個水桶。

        那水桶里散發出陣陣臭味。

        夏逾懷疑里面裝的應該是屎尿一類。

        這種老式胡同,因為排水系統設計的問題，短時間內又無法拆修，有些民居家里甚至到現在都沒安裝上馬桶,十分難處理,附近的人便只能就近去上公廁。

        而像這種多老人的地方,老人們的生理問題只能通過木桶、痰盂等等方法解決。

        將木桶提到公廁里倒掉，夏洪生飯回出來,在公廁后門的污水槽邊刷洗木桶。

        他穿著破舊的衣服，面容憔悴，一邊倒著水一邊不住地左顧右盼。

        “夏洪生！”忽然從小巷的另一頭傳來一陣喊聲。

        張成功機敏地把夏逾和時星野往身后一擋。

        兩人忙后退一步,看見幾個手里提著木棍的壯漢大搖大擺地從他們面前走過,來到夏洪生的面前。

        夏洪生沒有看到夏逾他們，他只顧低著頭，等那群壯漢走近,他放下木桶就想跑。

        “你往哪兒跑！”其中一個壯漢拎住他的衣領，將他往后一拽，“跑得了和尚你跑得了廟嗎？欠我們的錢你打算什么時候還？”

        “快了！快了！下個月就還！”

        “下個月？”那壯漢把夏洪生往地上一推，“誰等你下個月？趕緊把錢交出來！”

        “真、真的下個月！”夏洪生被推得四仰八叉躺在地上,掙扎著爬起來，“下個月我發工資了就還你！”

        “你那工資能有多少錢！”壯漢踹了他一腳,“連欠我們一個零頭都還不起,沒錢你還去賭？嫌在監獄里待的時間還不夠久是吧！”

        “老色批！”旁邊一個壯漢“呸”了他一口,“聽說他是因為犯qj罪被抓進去的,qj的還是未成年小姑娘。”

        “什么小姑娘，”另一個人給他科普,“是小男孩！”

        “槽！”之前說話的壯漢露出一臉惡心的表情,“這還是個老娘炮！咱不會被傳染吧！”

        那群壯漢開始罵罵咧咧,嘴里說著極盡侮辱夏洪生的話：“我說你快把錢拿出來，要不然我讓你在這地方待不下去！”

        “別！別！”夏洪生跪地求饒，“這是我的經濟來源，大哥們千萬別，我這里還有一百塊錢，你們先拿著，剩下的我下……下個月我真還你們。”

        “一百塊？打發叫花子呢！”但其中一個壯漢還是過去上手，把夏洪生揣在兜里的錢搜出來。

        搜完以后他像是嫌臟似的，用手心手背在他的衣服上蹭了蹭：“別他媽把你的臟病傳染給我，要不然我給你好看！”

        “大哥！大哥！”夏洪生哆嗦著道，“我知道有人能幫我還你們錢，我……我在h市還有老婆孩子，我老婆開公司的，她可有錢了，她賣珠寶，你們去找他們，我把他們的地址給你！”

        “原來你還知道自己有老婆孩子呢？”其中一個壯漢道，“真造孽啊！我看著怎么這么想抽你！”

        夏洪生艱難地扯起嘴角陪笑。

        “草！不能讓他給地址，”時星野也忍不住罵起了臟話，“今天來一趟果然是對的，不能指望這老色胚有什么人性，我……”

        他只覺得血氣上涌，往前邁出一步。

        “別沖動！”張成功攔住他，“那群人是來要債的，我們等他們走了之后去找他們。”

        “那幫要債的看著就不好惹，叔！那老色胚不揍他一頓我來氣！”

        “別動不動就喊打喊殺，”張成功皺著眉，“信我，現在不方便，一會兒再告訴你為什么。”

        時星野逐漸恢復冷靜，轉而一想，覺得張成功說的有道理。

        他回過頭看了夏逾一眼。

        夏逾臉色蒼白，額前盡是冷汗，沉默地望著不遠處的夏洪生。

        時星野不知該怎么安慰他，況且現在也不是說話的時候。

        他只好繼續站在夏逾的身側，時刻留意他的反應。

        夏洪生把地址抄寫給那群壯漢，爬起來提著木桶屁滾尿流地跑了。

        時星野拉著夏逾往角落里隱了隱，等夏洪生走開，那群壯漢朝著巷子另一邊方向往外走，張成功才追上去：“前面那幾個兄弟等等！”

        打頭的一個壯漢回過頭：“叫我們？”

        “是！”張成功從兜里摸出一包煙，抽出幾根遞給他們，“看你們，像是職業要債的啊？”

        可能是張成功長得高壯，看上去也是相當不好惹，再加上他上來就笑臉相迎，那幫壯漢當然不想為難他，紛紛接過煙，卻拿在手里沒有抽。

        張成功也不在意，自己抽出一根煙點燃：“剛那個什么情況？”

        “害！”打頭那壯漢見張成功把煙抽了，也便放下警惕，就著張成功的手里的打火機把煙點燃，“那就是個勞改犯，剛從監獄里出來，問我們老板借了筆錢，說是很快還，結果……這不眼看都快過三個月了。”

        “他欠了多少？”張成功問。

        那壯漢答：“兩萬。”

        “他拿去干什么了？”張成功說。

        “那誰知道，估計是拿去賭博了吧！”另一個人回答，“這些人吧都這樣，沒錢就想著賭一把翻本，哪兒那么容易，一來二回地錢就全搭進去了。”

        “那他現在還欠多少？”張成功又問。

        “這就不好說了，”壯漢似笑非笑地，“取決于我們老板想問他要多少。”

        張成功明白了，夏洪生欠下的不是正常債務，他不再多問，直接開門見山，道：“我有個侄子，他朋友就是剛那位的孩子，他們母子倆挺不容易的，現在也不太想跟剛剛那畜生沾上什么關系，你們看……”

        “哦！我們懂！”那壯漢道，“其實我們也特看不起這種自己惹上事還非要拖老婆孩子下水的人，兄弟，不瞞你說，我們也是拿錢辦事，老板讓我們找誰要債，我們就找誰要債，這都是工作。”

        “懂！懂！”張成功又給他們遞了煙過去。

        “那這樣吧，今天的事我們就當沒發生，你讓你侄子放心，我們沒事也不會去找那對母子麻煩的。”

        “謝謝啊！”張成功把手頭的那包煙全散完，回來找夏逾和時星野。

        “怎么樣？”時星野問張成功，“他們怎么說。”

        “說是沒事不會去找麻煩，他們這幫要債的也有顧忌，萬一事情鬧大了招來警察，對他們也沒什么好處，所以我一提他們就懂。”

        張成功說的沒錯，那些要債的看起來兇神惡煞，反而比夏洪生這種人更聽得懂人話。

        夏洪生已經沒救了，能不和他廢話還是盡量別跟他廢話。

        “一般這種情況……”張成功看向夏逾，也覺得事情有些棘手，“簡單點我會建議你們母子倆能搬家就盡快搬家，但現在你還在讀書，想搬也搬不到哪里去。”

        張成功頓了頓，又道：“所以，現在就只有一個辦法……就是不要怕他。復雜的是人心，不是人本身，孩子，張叔叔以過來人身份勸你，你看他年紀也大了，剛才走路還跛著腳，估計在里面還留下了一些關節方面的毛病，這種人老實說成不了什么氣候。正好我在這邊社區也有幾個熟人，先讓他們幫忙盯著，別讓他惹事，實際上也不會有什么大問題，你看呢？”

        夏逾勉強點了點頭：“好，謝謝張叔叔。”

        時星野見夏逾仍舊心不在焉，便對張成功道：“張叔，要不然您先回去？我帶他去附近人多的地方散散心，回頭等我得空了，我請您吃飯。”

        “小兔崽子，用完張叔叔就扔，”張成功罵了他一句，也便不再計較，對他們道，“那我先走了，有事打我電話！”

        時星野點頭，沖他擺了擺手。

        等張成功走遠，時星野牽著夏逾走出那條巷子。

        “你看，張叔叔剛才說的有道理，”時星野一邊觀察著夏逾的神色，一邊安慰他，“有些事情，你覺得它是困難，它就會難倒你，如果你覺得不是，它就不會威脅到你。”

        夏逾深知時星野說得對。

        夏洪生確實年紀大了，雖然他算起來應該還不到六十，但夏逾現在回憶起來，剛才的夏洪生看起來又老又衰，頭發都差不多快白了一半。

        他已經老了。

        夏洪生進監獄的這幾年時間里，夏逾已經長大，不再是從前那個還在讀小學的小朋友。

        以前他看夏洪生，覺得他既高大又可怕，甚至有時候在夏逾的夢里，夏洪生總是以怪物的樣子出現，可是夏逾從來沒想過，夏洪生會老，而他也會長大。

        他知道自己不應該再懼怕夏洪生。

        這亦是他此行的目的。

        “我回去教你幾招自衛的方法好不好？”時星野忽然道，“很簡單的，張叔叔以前教過我，說是能強身健體。”

        “你看……”時星野慢慢道，“張叔叔說這段時間會幫我們，找人盯著點那個畜生，那你現在就不用擔心，等我教會你防身的方法，下回你也可以像那幾個要債的一樣，一把將那畜生推倒在地上，讓他爬都爬不起來，想想是不是很爽？”

        “嗯，”夏逾停下腳步，盡量平復自己的心情，低聲對時星野道，“謝謝你。”

        直面恐懼源頭是ptsd的一種治療方法，時星野曾和張成功商量過這個問題，所以張成功今天才愿意帶著夏逾來見夏洪生。

        說實話，夏逾今天的表現已經完全超出了時星野的預想。

        來見夏洪生是夏逾主動提出的，現在張成功勸夏逾不要怕他，夏逾居然也聽進去了。

        雖然他依然臉色蒼白，牽著時星野的那只手還在不住地顫抖，可能此刻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

        今天確實受的刺激大了。

        時星野心想，如果換成是他自己，易地而處，可能都未必能像夏逾現在那么淡定。

        時星野有些心疼地道：“要不要喝奶茶？附近有商場，我們進去人多的地方逛逛，然后順便一起吃頓飯再回學校，你看呢？”

        夏逾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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