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舊事
一只溫暖的手置于著顧言思的小臂下,將她穩穩托起。顧言思抬頭看向站在眼前的沈燼之。沈燼之眼中沒有絲毫嚴厲和冷意,甚至帶著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顧言思怔怔道:“大人。”
沈燼之將她扶直,結束了顧言思的禮。收回手,背到身后,溫聲道:“不需要你如此行禮,這是我該做的。”
“我知道大人身為大理寺卿查案是本職,可家父生前得罪了圣上,在這等風口浪尖上,沒有人愿意和顧府沾上關系。大人冒著生命危險為顧府查明真相,言思自當感佩于心。”
沈燼之認真聽她說完,才輕聲回,“顧將軍曾救過我一次,這算是還他的恩情。”
顧池風救過沈燼之?顧言思抬眸,原來沈燼之這般認真的查顧府案不單是因為職責。她柔聲問,“大人可否同言思講講?”
二人落座,顧言思給沈燼之倒杯茶,期待的看著他。
沈燼之神色一凜,陷入了沉默。
大昭五年,蘇州城。
滿城銀裝,白雪積了兩寸之深,腳步聲放重些便能聽到雪間縫隙被踩緊的沙沙聲響。
時值除夕,蘇州城中年味十足。幾個孩童拿著火紅的爆竹,點燃后抱著頭跑到一旁,湊做一堆,緊張的看著引線燃燒,期待著爆竹炸出聲響。
十多騎人馬行在城中,身后帶了上百小跑跟隨的兵士,個個帶有利器。
領頭的馬從爆竹上踏過,踩滅了引線,將圓滾滾的爆竹踩得扁平,火藥泥土被擠了出來。
一眾人馬呼啦啦走過,一旁的孩童跑到被踩得爆竹前蹲下,癟著嘴,“都被踩爛了,這是最后一個了,我留的最大的!”
最大的孩子看著有十一二歲,他伸出手摸摸蹲在地上的小童的頭,安慰他,“別難過,趁火藥還沒濕透,我們還可以把它當煙花放。”
他取出火折子,引燃地上的火藥,果然有一簇銀色和金色相參的光升起,確如平日里玩的小煙花一般漂亮。
“九榆哥哥,你好厲害,連這個都知道。”其余孩童圍過來,發出驚嘆。
被叫九榆哥哥的孩子在陽光和雪色之間粲然一笑,眼中亮晶晶的。
“我也沒有多厲害,只是你們太小了,不知道這些很正常。”
一女聲遙遙傳來,“小魚子~小魚子,快回來吃飯啦!”
剛剛還不開心的小魚子蹭地一下站起,邊跑邊道:“九榆哥哥,我要回去吃年飯了,你們也快回去吧。”
片刻后,幾個孩童都跑光了,只留下一個才到九榆腿間高的小女童,她仰著小臉,看向九榆。
“哥哥,我們也回去吧!”脆生生的小奶音帶著幾分失落。
九榆彎腰將她抱起往家中走,輕聲安慰,“別不開心,下次有機會,哥哥又帶你出來玩兒啊。今天是除夕,明天就是新年,都是好日子,我們小月兒要開心哦~”
回到府邸,九榆發現先前路過的大隊人馬散開站在他家不遠處。但那些人并不面朝他家府邸,是以九榆只是簡單的好奇了一下。
府中年飯都是要等到入夜才吃的,他出生在大家族,每年各房都會聚到家主的家中一起吃年夜飯,所以今日父母會很忙。九榆將睡著的小月兒帶回自己房中,等待下人來叫吃年夜飯。
天色暗了下來,他沒有等到人來叫吃飯,只等到了吼破聲的“火,走水了!快來人啊,走水了!”
九榆推門而出,拉住一個慌張的下人。
“哪里起火了?”
那下人急迫道:“是家主那邊,少爺,家主那邊走水了!”
九榆心中一慌,抬首看向東邊。果然,暮色中父母住的那一片火光四盛,有濃煙升起。
“父親,母親!”他急忙撒開步子朝那邊跑去。
東院里,慘叫聲不絕于耳,血腥味充斥著整個空間,房屋燃燒的噼啪聲中,府中眾人忙著躲避,四處亂竄。
有人拉住急急尋找父母的九榆的胳膊,九榆用力掙扎,嘴中大喊,“你放開,放開我!父親,母親!!”
那人卻強硬的將他拖走,邊走邊哽咽道:“少爺,那些人見人就殺。家主和夫人已經沒了。”
不斷掙扎的九榆頓時小臉煞白,他大聲反駁,“不可能,我父親母親不會死,陳伯,你放開我,你放開我!我要去找我父親和母親。”
陳伯邊哭邊帶著他往偏僻的地方走,九榆拼命掙扎。直到遇到拿著刀上來要砍他的人,九榆看清了正是他在府外看到的那些人。陳伯要殺敵還要兼顧保護他,九榆這才沉靜下來。
一場廝殺,陳伯渾身都是傷,九榆也受了傷,見了血。陳伯拉著他往府中通往外面的暗道走。
突然,九榆又開始掙扎起來,他急得眼淚都掉了出來,“陳伯,小月兒,小月兒還在我房里。我要回去救她,她那么小,肯定害怕極了。”
“少爺,來不及了!”陳伯急聲道。
九榆不肯放棄,“不會的,不會的,我房間離父親母親住處遠,小月兒很有可能沒有出事,我要回去救她。”
眼淚順著臉頰撲簌簌流個不停,九榆央求道:“陳伯,父親母親沒了,我只有小月兒一個家人了,你讓我去救她吧,求你了,你放開我!”
陳伯一咬牙,“少爺你太小了,回去也帶不走小姐。你答應我,先從暗道離開,我去救小姐。”
九榆搖頭,“太危險了,我和你一起去。”
陳伯厲聲道:“你也知道危險,若是你回去了,再也走不了怎么辦?那府中豈不是沒了延續,誰來替府中慘死的人報仇雪恨?”
九榆愣住,陳伯又道:“少爺,這次聽我的。你若執意要回去,我就打暈你將你扛走。若聽我的,我就去救小姐。”
九榆含淚點頭,“那你保重自身,找到小月兒就快來找我,我會在城東榆樹林外等你。”
陳伯輕撫了撫他的頭,道:“好,我兒子在青云客棧,如果我沒能及時來找你,你記得去帶走他。”
說罷拍了拍九榆的肩,“快走!”
九榆沿著暗道悶頭向前跑,終于從暗道口出來時,已經距離家中有好幾里之遠。
他看向家的方向,此時天色全暗,夜色像傾倒的墨汁,將無邊的天染成一片漆黑。可他的家火光沖天,周邊被火光照得亮如白晝。
明明他離得那么遠,明明他四周都是積雪,可身上的每一寸肌膚都像是置身于火海之中,火炙的刺痛傳遍周身。
那火光太盛,反讓他一顆心如墜冰窟。九榆心知,陳伯不會帶著小月兒來了。
可他又抱著幾分僥幸,萬一呢?萬一陳伯將小月兒帶出來了呢?陳伯他武功這么好。
九榆在榆樹林外一動不動,像是眾多榆樹里的一棵,任寒風隨意肆虐。
他等了很久,等到那邊火光都暗了下來,他沒能等來陳伯和小月兒,只等來了前來追殺的兇手。
那些人拿著刀劍,殺了他全家,還要索他的命。
可他不明白,為什么?究竟是誰如此恨他家,恨到要滅他滿門。
他試圖問對方,可對方不與他說話,只上來就要殺他。他想要奮力反抗,想要將來人全數殺光。
可九榆只有十二歲,他手中甚至無刀無劍。在同齡人中身手再好又如何,他已經沒有力氣戰了,只能狼狽的逃進樹林中。
他一路狂奔,想要為自己博出一條生路,想要為家中眾人留下雪恨的一點希望。
身后的人越追越緊,他拼盡全力,鉆進了又高又深的枯草叢里,在密密麻麻的草間逃亡。
一直到了一處河流,他看到了火光,那處扎了幾個簡單的帳篷,他趁人不注意,鉆進了其中一個。
還未松口氣,便見到帳中一高大威武的男子提著劍,一雙鷹眸正對上他的眼睛。
來不及了,追他的人已經到了,正在不遠處外詢問他的蹤跡了。
他只能做待宰羔羊了嗎?不想,不甘,不愿。可是現在的他還能怎么樣呢?
“將軍,蘇州軍說正在追一逃犯,追至此處不見了蹤影,弟兄們已經查看了全部帳子,沒有發現異常。您的帳中可有異常?”
問話聲響起,九榆望向帳中的男人,眼中的不甘和仇恨通通消失,只有萬分的祈求。
是的,不管怎么樣,他需要活下來才能有機會報仇。
帳中無人回話,帳外的人聲音更大,喚到:“將軍?”
男人將手中的劍啪一聲置于案頭,九榆心臟皺縮,準備拼死一搏。
卻聽男人朗聲道:“聽到了,我帳中并無異常。你問問蘇州軍的弟兄,罪犯有什么特征,讓我們的兄弟警惕些,跟著注意一下。”
帳外的人領命稱是,帶著追殺九榆的人離開這個帳前。
九榆松開剛才攥得死緊的拳頭,無聲的向被稱作將軍的男人行了一個大禮。
那將軍神色淡淡的問,“你一個孩子,因何被蘇州軍追殺?”
九榆咬緊牙關,搖頭,他也想知道為什么?
他家與蘇州軍并無仇怨,父親甚至每年還會送大把物資和銀兩給蘇州軍。
帳子忽然被人掀了門簾,一人身影如風,轉眼間將手中長槍指到九榆喉間。
“將軍,你無事吧?這……”來人轉身看向九榆,面色瞬間難看起來,“一個半大的孩子?”
帳中的將軍看了正對九榆喉間的槍頭一眼,啟唇,“收槍。”
來人立馬收回槍,只是眼中滿是戒備的看向九榆。
“你為什么會被蘇州軍追殺?”
九榆這才開口,本該清亮的聲音變得嘶啞難聽,“我不知道,是他們殺了我全家,還要殺我。”
“這怎么會不知道……”
“好了,你回去吧,將他帶下去,子時后將他送走。”將軍開口。
沈燼之沉默的時間過長,顧言思輕聲喚他,“大人,沈大人?”
沈燼之眼中的陰暗一時如潮水般退去,他鳳眸一斂,道:“沒什么好說的,就是十三年前,我家中遭難,逃亡在外,顧將軍救了我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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