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輕愔與黎琛是在半個月前入的中都，入住在了從前皇家賜予黎家的府邸里。而黎清愔鬼使神差的就選了她從前還是黎挽笙時住的那個院子。

        辭退了婢女，一個人站在院子里，這座院子居然與她離去時，所差無幾。

        陽關春色好，靜聽百尺流。

        離人不可憶，往事無可追。

        都想好了要忘記，要重新來過，可是再看見這些故景時，內心還是不可避免的會感到難受。

        一會可還要去小春樓，而那里或許比這黎府更讓人難受，只因為那里有著比黎府更多的與梁潭玄的記憶啊。

        午后的日光漸偏，黎清愔站在了小春樓前。

        小春樓是中都最大的酒肆，在三十年前便是了，而如今擴張了好幾次的小春樓，比從前更甚。

        三四十年前，敬德皇后還是黎家小姐時，最愛的便是這小春樓，而與她同行的時常是在那時還只是梁府嫡長子的梁宣帝-梁潭玄。

        踩上那熟悉的樓梯，那個熟悉的位子一點點的在眼前顯現。有個姑娘坐在那里，粉色的輕紗，披散的黑發(fā)上有著銀飾若隱若現，整個人枕在欄桿上。

        羽族的人啊。

        那姑娘興致勃勃的聽著樓下的說書先生，好像一點也不在意周遭那些低聲討論她的聲音

        “那時候敬德皇后唱著一首歌……”

        黎輕愔啞然，竟然又是她的故事啊。不曾停留的繼續(xù)朝著樓上走去

        世桓剛剛走上二樓，就看見那人坐在那個位置，女孩散開的頭發(fā)，和那枕著欄桿的動作，走進了才聽見

        “這梁宣帝真真的不是什么好人”

        許是自己落下的影子被她察覺，她回頭的那一瞬間與記憶里那個身影短暫的重合起來

        “潭玄，你來啦。”

        “世桓，你來啦！”

        黎輕愔鬼使神差的又回頭看了一眼那個位子，不知何時有一位男子站在了那姑娘身后，輕輕的笑了一聲

        她那時聽別人的故事，如今換成別人聽她的故事。

        世桓聽見了輕輕的笑聲，回過神，轉過頭，望向了那空空如也的樓梯，悵然若失。

        “世桓，世桓，你究竟有沒有聽見我說話啊？”

        “抱歉，剛才想到了一些事情。”

        “好吧，我說我覺得敬德皇后是一位可憐的女子。”

        “可憐女子？”

        “是啊，無論在南地還是中都，我最常聽見的便是人們稱贊這位皇后學識淵博，膽識過人。可我只覺得她是一只籠中鳥，沒有快樂，沒有自由，就像姐姐一樣……”最后一句慕徴說極輕，隨著風散入了酒肆中

        “那你覺得，若是再來一次，那敬德皇后會隨著梁宣帝進入那牢籠嗎？”

        “我不知道她如何。只是若是我，是定然不會的，在我們青州沒有什么比自由更讓人快樂的了。她從前也是個鮮活的女子，只是后來成了一只沒有自由的小鳥。”

        世桓聽著眼前這個少女的話，突然就想起了挽笙年少時好像也是這樣向往著自由。

        原來他以為的保護，在那紅墻細瓦的禁困下，一點點的磨清了他們年少的情分。

        等到樓下的說書先生講完這一幕，她才意猶未盡的轉過頭來，看著一直在喝茶的世桓，敲了敲他面前的桌子。

        世桓目光上移，發(fā)現她用的是先前受傷的手。

        “已經好啦，今天找你是有別的事情。”少女的神情在一瞬間切換

        “你可還記得那日你救我時，那些人使用的招數？”

        見她神色不似先前，便也認認真真的回想了一下

        “記得。”

        “那我們走吧。”少女留下一錠銀子，拉著他就往小春樓外走去。他本想掙脫開來，卻看著少女的背影，驀然想起了早些年挽笙拉著他的情景，這一失神就已經走到了樓外。最后還是抽回了手，而那姑娘好像真的有事，竟然也沒發(fā)覺。

        跟著她走了好幾條街，到了一處不知名的小院，慕徴推開外面的大門，院子里竟然是一片茂密的樹林，多少與當日的景象重合了

        “那么麻煩桓公子了。”慕徴遞給了世桓一柄劍。那時世桓看著這柄并在他眼里并不算是一把絕世好劍的輕劍，緩緩地舞出了那日在密林中所看見的那些死士殺慕徴的招式。

        而慕徴托在一旁的石階上，雙手撐著下巴，靜靜地看著這林間葉起葉落，和那人影穿梭，就好像普通人看著自己心上人起舞一般。

        慕徴嘴邊泛起弧度，眼里瀉出一絲她眼里從沒有過的神情，那凌厲的劍法在她眼里好像一點也不可怕。

        在劍停下的那一刻，一只藏匿在林間的小鳥。

        “如何？”世桓在舞完記憶里最后一個動作后，走了過來，看著坐在臺階上的女孩。他這一句話里大概藏了太多的意思，他也不著急要一個答案。

        “沒想起來，算了”慕徴不想抬頭仰望他，那樣就好像她永遠抓不住眼前這個人一樣，從袖子中拿出了一個桃子，用衣袖擦了擦，打算吃個桃子緩解心中的煩悶

        世桓伸手奪走了

        “臟，別吃。”世桓看見那女孩明顯的頓了一下，然后又重新回過神來重他手里拿回了桃子，后來那一個桃子就在她手里反復橫跳著。

        “知道了，你怎么和我父親一樣啰哩啰嗦”小姑娘起身，意示他同她一起走，到了門邊

        “我今日還有別的是，麻煩你陪我走這一趟了”

        世桓看著眼前這小姑娘神色自然，便點了點頭，從她身邊跨步走了出去。

        看著這個人越來越小的背影，就好像她不喊他，他便永遠不會回頭一樣。

        “阿慕兒·藍伽”阿慕兒盯著那個背影，最終還是開口了。世桓停了下來。轉過身

        小姑娘一身粉色的薄紗在風中浮動，門后是灰淡墨淺的竹葉蓋地，而除卻那綠色，便是無邊的院墻。小姑娘又開口了

        “叫我阿慕兒就好，慕徴這個名字也沒有騙你，那確實是我的中都名”

        沉默一息

        “那么再會，公子桓”

        “好”

        他看見女孩走了進去，緩緩地關上了門。阿慕兒紅潤的臉頰在門關上的那一瞬間失去顏色，身體不受控制的向后倒去。一雙有力地手拖住了他，身后是令人安穩(wěn)的氣息，阿慕兒閉了眼，那人將她抱了起來。

        那顆原本藏在阿慕兒袖中的桃子無聲的滑落，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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