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他拿出一支煙，王晁麻利地上前為他點了火，他太安靜，以至于眾人斂聲屏氣，不敢發出一點聲音了。

        可是白尹城沒有任何不正常的行為，徑直往外走，他閑散地倚在走廊的護欄上，吸了一口煙，淡漠的眼神就裹挾在白色的煙霧中，愈漸孤寒，時隱時現。

        他淡漠的目光緩緩下沉，與一道凌厲深邃、銳利有神的目光相遇交織——姜龍抬頭與他對視了一眼。

        而這一眼，包含了太多冰冷、復雜的情感。

        曾幾何時，就是這樣一雙冰冷的眼神，在白尹城童年的記憶里，留下了永遠無法磨滅的創傷…………

        二十二年前的某一個晚上，飯桌上，姜龍陰沉著臉，一把將盛滿滾燙的玉米粥的碗掀翻，砸在當時年僅四歲的小兒子白尹城身上——滾燙的玉米粥全部灑在他稚嫩的皮肉上，燙紅了大片皮膚不說，隨即姜龍的一記耳光就劈了下來——白皙的小臉瞬間印出了一道緋紅的五指山。

        委屈疼痛的淚水還在眼眶里打轉，姜龍那渾厚嚴厲的斥責聲在他耳邊響起：“跟你說了多少次，不要到處亂跑！你聽不進去話是不是？！要我跟你說幾遍？非得哪天被人-販-子賣了才知道聽話嗎？”

        細皮嫩肉的孩童被燙得淚水直流，又不敢放聲大哭，只有忍著，哪里顧及得到回答。

        眼前，早已是一片模糊，眼淚嘀嗒嘀嗒，臉上的五指山還是緋紅，火辣辣的疼，他用臟兮兮的袖子抹了把眼淚，勉強看清姜龍的臉。

        可是下一秒，又是一記耳光劈下來。

        “啪”。

        響亮的一聲。

        他被打得頭暈目眩，勉強支撐著沒有栽倒，這一次是真的看不清了。

        “滾回你的房間去！”

        盛怒之下的姜龍發話了，而一旁的母親許玉涓只是冷眼旁觀，絲毫沒有心疼或者維護他的意思，從頭到尾一句話都不說。

        他的“好哥哥”在一旁津津有味地吃著飯，看向他的眼神里盡是冷漠，也沒有任何言語。

        有時候，回憶可以苦澀到不堪回首，可以熬干一個人畢生的精力和淚痕，可以讓人用一生去治愈，不幸的是，有些回憶從根上就已經腐爛，無法挽救。

        白尹城，就是那個不幸。

        姜龍已經離開了ktv，他指間的煙也已經燃盡，但是他依然盯著虛空出神，陷在回憶里，唯有目光愈冷愈孤寒，泯滅一池寒星。

        那天，他還沒有回到家就被宋二爺叫去了符山茶樓。

        宋遲很少這么急著找他，除非有要緊事。

        他能夠猜到是跟今天白天的事有關。

        上樓的時候，他跟迎面而來的趙倫打了個照面。

        趙倫看了他一眼，眸色黯淡，旋即將視線轉移到別處，徑直與他擦肩而過，連聲招呼都不打。

        而白尹城也沒有理會他，低著頭走進了宋遲的房間。

        宋遲站在窗前，平靜地望著落日余暉，如同一座矗立的孤山，兩鬢銀絲在落日的光線下泛著黯淡的光。

        這份平靜下，是閱盡世態炎涼的心魄。

        “干爹。”白尹城在他面前站定。

        宋遲淡淡道：“你見過他了？”

        白尹城當然知道他口中的“他”是誰，垂眸道：“是。”

        “什么心情？”

        他靜默了很久，幾次薄唇輕啟都沒能說出一個字，最終依然是什么都沒回答。

        “阿城，”宋遲轉過身來，看著他，抬起右手搭在他肩膀上，語氣諱莫如深，“二十二年了，這二十二年來，干爹相信你沒有睡過一天安穩覺吧？”

        白尹城下意識地瞟了一眼他搭在肩上的手，眼底的光黯淡下來，嗓音清冷道：“是，拜他所賜。”

        “現在時機到了，你打算怎么做？”

        “我想——拿回屬于自己的東西。”他堅定地看著他的眼睛，目光如炬，語氣寒冷如冰。

        而宋遲只在他眼睛里看見了仇恨。

        他搭在他肩膀上的手緩緩落下，說道：“無論你想做什么，干爹都會支持你，只是有一點需要你記住——當人性被泯滅，善良就成了奪命的利器。”

        白尹城沉默不語。

        他繼續道：“你知道這次是誰舉報的舞樂菱歌嗎？”

        “不清楚。”

        “是你自己埋下的隱患。”

        宋遲點到為止，白尹城靈光一閃，猶豫道：“那對夫妻？”

        “不錯，就是他們。城兒，我跟你說過，對待異己，不能留半分情面，今天你放過他們，明天死的就是自己，這條路上，只有你死我活，沒有心慈手軟，三年了，你把我的話忘得一干二凈。”

        白尹城不自覺地后退了一步，說道：“干爹，我沒忘。”

        “那你倒是說說，那天為什么要放過他們？還因此跟趙倫鬧得不歡而散，我把e區十二街交給你，你就是這么做的？”宋遲的語氣倒是平平淡淡，沒有什么波瀾，可是說出的話不像是沒有責怪他的意思。

        白尹城感覺到他情緒不對，辯解道：“我沒有同情他們，只是不想在這個風口浪尖再生事端罷了，弄出人命來，會給集團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是嗎？”宋遲的目光就像是狡黠的獅子，凝視著他，仿佛一瞬間洞察秋毫，話鋒一轉，他說，“那你倒是想得周到，不過——我已經吩咐趙倫斬草除根了。”

        白尹城頓了頓：“什么？”

        宋遲沉穩道：“出來混，就得遵守規矩，不守規矩的人，就應該受到相應的懲罰，更何況這次差點給j集團帶來麻煩，既然他們找死，那我就成全他們。”

        “可是…………”

        “你不必再說了，都到了這一步，你不會還想放他們一馬吧？”

        “怎么可能？”白尹城神色如常道，“就算干爹不動手，我也不會就這樣放過他們。”

        “那就好，城兒，你記住我的話，永遠不要賭人心，也不要把后背交給任何人，別忘了——你是怎么走到這一步的。”

        “干爹說得是，我一定牢記于心。”

        也許他會忘記自己的初心，會忘記曾經的朋友和敵人，但是，他永遠不會忘記自己是如何走到今天這一步的，每一步，都是血淚交加的經歷。

        他早已不相信任何人，也不再期盼陽光下的溫暖，他對自己現在所做的一切沒有負罪感，也沒想過回頭，即便是把十八層地獄都走一遭，也絕不回頭…………

        夜晚，對于白尹城來說，永遠都那么漫長，那么難熬，不僅要忍受漫長的夜，還要忍受陣陣尖銳刺耳的尖叫聲。

        其實他早已習慣，但是今天晚上不知道為什么格外嚴重，吃了藥也不管用。

        女人的尖叫聲一直縈繞在他耳邊，無論如何都揮之不去，就像腦海里住著一只女鬼，每到夜深人靜的時候就來折磨他。

        最后，實在沒辦法，他干脆不睡覺了，起來洗了個澡，坐在電腦跟前開始辦公。

        從凌晨三點到早上七點，他一直坐在電腦跟前，沒有合過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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