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千蘭趕到的時候，琴嬤嬤的遺體已經安放在木板子上，臉上被一塊粗麻布遮蓋住。

旁邊不遠處，停放著一口原木色的薄棺，連最普通的漆都不曾上。

拜之前老余家的那場喪事所賜，她對于鎮子上普通棺木的價格，已經略知一二。

明明她拿了三十兩銀子給大貴，讓他把琴嬤嬤的喪事辦得風風光光的。

至少，不能比老余家那五兩多銀子的喪事，看起來寒酸吧。

只是看著門口停置的薄棺，哪里像是在長北鎮買回來的？

倒像是他們兄弟，自己閑來無事時打造的東西，做工之簡單粗糙，令她有些不忍直視。

“大小姐！您可算是回為了！”

“我娘親她......”

二貴“撲通”一聲跪在顧千蘭的面前，二十來歲的大小伙子，不住地抹著眼淚。

“我都知道了，你先起來吧！”

“我去看看你娘......”

二貴的心頭一慌，騰地一下站起身，下意識的就要攔。

“大小姐......我娘她走得突然，樣子不大好看。”

“奴才怕......萬一嚇著您，驚到您可就是我們的罪過了。”

琴嬤嬤的雙眼一直沒有完全閉上，始終是半睜著的樣子，臉色青白看上去很有幾分瘆人。

顧千蘭的腳步連一絲停頓都不曾有，徑直朝著琴嬤嬤走去。

“不妨事，我什么樣的風浪沒見過？”

“聽說，你娘是突發心疾走的，我去看看，見她最后一面......”

她連老余家大房的詐尸事件，都輕松處理掉了，又豈會在意琴嬤嬤的死狀如何？

二貴一臉糾結地跟在大小姐身后，緊張地看著她伸出手，輕輕地掀開了他娘臉上的麻布。

火光的映照下，琴嬤嬤帶著幾分不甘，死不瞑目的模樣映入眼簾，看得顧千蘭心頭一緊。

她深深地看了眼，緊跟而來的二貴，輕輕地抬手試圖合上琴嬤嬤的雙眼。

“大小姐有心了......我娘的眼睛合不上。”

二貴的聲音里帶著哽咽，抬手用袖子抹了把眼淚，又順手擤了把鼻涕，才又繼續道。

“我跟大哥試過好多次，無論我們怎么說，娘親的眼睛就是閉不嚴實。”

“我們也不知道，她老人家究竟還有什么心愿未了，如此放不下。”

二貴的話聽得顧千蘭不由得眉心一動。

“你老實跟我說，在你娘親斷氣之前，你們正在說些什么？”

“想清楚再回答，別想能瞞著我什么。”

“來之前，我在宅子里問過許多人了，當時只有你和你娘在一起。”

顧千蘭淡淡地冷眼看過去，只驚得二貴兩腿一軟。

大小姐那雙似乎洞悉一切的雙眼，仿佛已經從他的臉上，看到了答案一般。

他“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失聲痛哭起來。

不知道情的村民們，紛紛好奇地看過去，礙于顧千蘭的冷臉和威嚴氣勢，一時間倒沒人誰敢上前來打探一二。

“大小姐......奴才......奴才也不想的。”

二貴斷斷續續地，把他最后跟娘親在一起時所說的話，一一復述了一遍。

“大小姐......奴才真的沒有想到，娘親會突然暈過去。”

“她明明已經見過巧兒了，對她也堪是喜歡啊！”

他就不明白了，娘親突然扇他耳光，又氣得倒下究竟是為哪般。

想必，之前被偷了信，使她氣急敗壞也是其中的一個誘因。

顧千蘭難過地閉上眼睛。

她或許已經明白了琴嬤嬤，死不瞑目，心中一直放不下的是什么了。

她默默地抬起手，以極低的聲音說了幾句，而后輕輕地撫上老嬤嬤的雙眼。

令人神奇的一幕發生了！

大貴和二貴兄弟倆，想盡了一切辦法，都沒能讓娘親閉上的雙眼。

在此刻，終于緩緩地閉上。

琴嬤嬤的臉上，看起來安祥又平靜，除了臉色依然泛著青白，不經意地看去，就像是睡著了一樣。

“娘......”

二貴震驚地看著眼前的一幕，喃喃地喊了一聲，重重地朝著娘親磕下三個響頭。

顧千蘭看向悲痛的二貴，平復了一下心情，深吸一口氣。

這兄弟倆個，本性不壞，為人做事倒還算是本份。

只不過......在情之一事上，有些做法實在是令她有些無法認同。

等到二貴的情緒緩和下來，慢慢地站起身。

顧千蘭沖著他招呼了一聲，“你跟我到屋里去一下，有些事情我需得跟你說說。”

二貴的一顆心沉到谷底，他雖不明白自己錯在哪里，大小姐又要把他叫進屋里說些什么。

心里總下意識地覺得，肯定不會是什么好事情。

他欲言又止地抬起頭，看了眼神色淡漠的大小姐。

不知道她剛剛湊近娘親，都說了些什么，才終于讓娘親的雙眼閉上了。

一想到這些，二貴的心便一陣陣發緊，整個人都感覺止不住地顫抖。

“大小姐......奴才知錯了！”

二貴雖然沒想明白，自己到底錯在哪里，又是什么事情做錯了。

本著主子找他問話，直接認錯的原則，一進了屋便“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顧千蘭輕輕地挑了下眉，看向老老實實跪在面前的二貴。

“你知道錯了？那你說說看，自己錯在哪里？”

她好整以暇地往椅背上靠了靠，輕輕地挑眉看向跪在下首，不知所措的二貴。

“奴才......奴才愚笨，實在是不明白自己錯在什么地方。”

“只是......既然娘親最后生了我的氣，還扇了我的耳光，想必......”

“想必我總有哪里，做得不對，令她不樂意了。”

二貴吶吶地說著，跪在下首低著頭，身子匍匐到最低。

顧千蘭長長地嘆了口氣。

看來，想讓二貴認識到自己的錯誤，怕是難了。

她從袖袋里掏出一張紙，朝著二貴的方向扔過去。

“這東西，是你寫的吧！”

紙張輕飄飄地緩緩落下，正好掉落在二貴的眼前，他定睛一看——正是他留在梅娘管事那里的字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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