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沉寂一晚的樓下開始有喧囂不久，有節奏的敲門聲傳過來，顏明川被這動靜驚動，略微抬手，他將桌上已經滿的冒尖的煙灰缸倒空，用腳把帶著蓋的垃圾桶踢到桌子下面，讓敲門聲繼續響了一會兒，然后從辦公椅上起身，慢慢走過去。

　　側身開門，顧城三步并做兩步走進來，臉繃的很緊，一連走出幾步，站在辦公室中央的空地上，他才回身往這邊看來。

　　顏明川把門關好，倚身靠在門上，兩人對視良久，誰也沒先挑起話頭。

　　顧城的視線緊緊盯著顏明川身上一塵不染的西裝，穿在他身上好看的很，少見的俊秀，這么多年了，和他們相識的時候比，顏明川早已褪去了早先的少年青澀，氣質越發出眾。

　　顏明川的眼光也不經意在顧城身上打量，顧城身上衣服到處都是褶子，臉上應該是有些日子沒有打理，黑眼圈重的跟熊貓一樣，青色的胡茬已經冒出了頭，頭發也泛著些油光。

　　手靠后撐了下墻，他走過去，目不斜視的從顧城身邊走過，拎過辦公桌上的煙灰缸，他在沙發上坐下，抽出兩支七星，自己叼住一根，另一根遞出去。

　　他的目光和手臂成一條直線，頭微微歪著些幅度：“看你這樣子，很久沒休息好？”

　　顧城沉默的緩緩接過煙，沒出聲，在他身邊坐下，煙夾在手指上，他垂下頭，眉頭緊皺。

　　“鐺”的一聲，是火機開蓋的聲音，緊接著就是砂輪與火石的摩擦聲，一縷跳動的火苗隨著顏明川的手被送到他的眼前。

　　借著火，顧城點上煙，煙霧繚繞，他不禁瞇上眼睛，七星14mg，勁有點大，他平時還是喜歡抽淡一些的。

　　“剛才學姐給我來了電話。”

　　“你知道了？”

　　“嗯，明川，我不知道我該怎樣說，感覺用話說不清楚，可心里就是很堵。”

　　顧城仰身靠在沙發背上，空著的那只手使勁揉著臉，嘆息聲很明顯，昨晚就睡了三個來小時，很累很疲倦，今天一早還接到這樣的電話。

　　“這樣不好嗎？讓夕月留著又能做什么？只會擾人心煩罷了。”

　　顧城覺得自己肯定聽錯了，為什么顏明川的聲音是那么無所謂，甚至帶著點笑？

　　他猛地坐起來，不可思議的看向顏明川，他正在撣手中的煙灰，動作很平穩，嘴角還勾起點弧度。

　　顧城動作幅度有點大，發出不小的聲響，顏明川眨了眨眼睛，轉頭看著他，從那雙眼睛里，顧城看不到任何的東西。

　　“明川，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我只是在陳述事實而已，話可能不太好聽，但本質就是這樣。”顏明川收回在煙灰缸上方的手，翹起腿換了個舒服點姿勢，繼續他涼薄的話：“學姐未免也管得太寬了，之前我就說過，現在的夕月不過是一個沒什么用的累贅，以后的日子還長的很，沒必自己跳進火坑里，孩子又不是一生只能有一個，顧城，你覺得呢？”

　　這是旁觀者才應該有的點評，雖然事實是這樣，但不該從他的口中說出來。

　　顧城半張著嘴，手無意識的攥緊，煙灰顫落在地毯上：“可是夕月是很好的孩子，我這輩子沒見過那么懂事乖巧的小孩，而且你是她爸爸，這種話別人可以說，你怎么能.....”

　　“你在怪我？”

　　顏明川額角的發沒有束起來，垂下的時候擋住他眼角那道深刻的疤痕，他的臉上是淺笑：“顧城，那我是不是應該每天以淚洗面才是正確的？人已經死了，不管做什么，死人都是看不到的，為什么不能開始一段新的生活？你今天來，打算來安慰我？別忘了，我才是她爸爸，你也是“別人”，我都不傷心你傷心什么？再者，你準備的說辭無非也就是我剛才說的那些吧，那你又有什么立場來指責我呢？”

　　顧城無言，這一串連珠炮似的話語讓他暈頭轉向，找不到反駁的話，但...這樣是不對的，這一個多月來他全權接受了顏明川以前的工作，很累很累，本部的人還好，天高皇帝遠，海外那邊有人不服他，他也確實沒有顏明川那樣的手段，壓不住那些上躥下跳的人，心力憔悴，長久的時日下來神經已經緊繃到極限了。

　　顏明川轉過頭去，看著窗外繼續抽煙，姿態優雅得體，顧城垂著頭，好久，他站起來，聲音里比之前染上了更深的疲倦：“我先走了，你....”

　　想說些什么又說不出來，他嘆了口氣，拖著沉重的身子就要起身，可顏明川卻伸手按住了他。

　　“慢著，我有事和你說。”

　　丟下煙頭，他示意顧城跟他過來，站在辦公桌前，顏明川將電腦屏幕掰過來，在鍵盤上敲了下，屏幕被喚醒，顯示出密密麻麻的表格和匯報。

　　“我需要你給我一個解釋，上個月的報表好像不怎么好看。”

　　端起水杯喝了口水，顏明川的聲音冷冷的，沒有感情，帶了一絲上位者的威壓。

　　“我....”

　　顧城抬起頭，又很快低下去，一片飄綠，刺的他眼睛生疼，當初大言不慚的接下來，這就是他一個月的成果。

　　見他不說話，顏明川放下水杯，用手有節奏的敲著桌面：“海外的營業額下降了將近百分之二十，甚至還出現了客戶跑單的行為，我把公司交給你，這就是你的能力？你不覺得需要對我這個董事長有什么交待嗎？”

　　當年創業的時候雖然只有他們兩個人，但顏明川初始的股權占到了七成，要是真的細究起來，他還真是顧城的上級，也因為這樣才一直是他坐在董事長的位子上，但這些年，他們之間的相處都是和好兄弟那樣平常，突然這么一下，讓顧城有些不知所措。

　　“我...盡力了...”

　　“別和我說什么盡力不盡力這種東西，沒辦好就是沒辦好，說再多的話也是狡辯，但眼下我身體也不算怎么好，也可以再給你一個機會，本部你可以繼續管，希望你懂的珍惜，別再讓我失望，海外那邊的文件你回去之后馬上給我交接過來.....”

　　一通訓斥下來，顧城早就都不記得自己為什么來這里，也不記得自己是怎么出門的了，晃晃悠悠邁著游離的步伐離開。

　　看著他離開，顏明川本來站直的身體忽然像泄了氣，他本能的用手去找個能扶住的地方，用的卻是沒有力氣的左手，自然是沒抓住，當即摔在地上，還好有地毯做緩沖，不怎么痛。

　　撐著起身，盤腿坐在地上，將左手伸到自己眼前，哪怕腦中發出一遍遍咬牙切齒的指令，也無法像以前那樣控制的隨心所欲，放下手的同時，他的眼眸跟著垂下來。

　　他需要多久？他還能堅持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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