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來沒想過離開沈諳，不管他此生以何種身份存于世間，從前也許還有所顧忌，現在的我光景不多，又只是鎮遠將軍府的一個丫頭，算是孑然一身，羅航都不怕，我怕什么。我從容地笑了笑道，“將軍可否告知，現下情形如何？”

        “如箭在弦。”他神色凝重肅然。

        意思就是，棋局已成，只欠東風了。我目光決然道，“將軍放心，小女既已做了選擇，定當生死相隨。”

        “有你這句話，老夫就放心了。”羅航捋了捋衣袖道，“沈公子不日將會回轉胥都，屆時隨蕓香秀女車駕進京，皇城形勢險峻，謝雙燕和君立行會跟你們一起去。”

        這樣一來，文武兼備，里應外合，考慮得也算是周全。我微笑著，等他接下來的話，那才是重點。

        “我原本就是安國公麾下的舊臣，這么多年來，皇上之所以會重用我，是因為胥野之患不除，害怕軍心不穩。”他走到窗邊，望向院門外，目光深沉道，“皇上雖一直未有所動作，但終究有人對我不放心。將軍府中出了細作，我想借你之手查出是何方人氏所為。”

        看來還是懷疑我對沈諳的情義不夠深，想來他也是為了沈諳，便不再細細探究。于是應承道，“將軍只需吩咐，秦殊一定竭盡全力。“

        “是李全。”他低下聲音，有些無奈。

        我深表詫異，“李全是跟在你身邊的老人了，又是將軍府中的大總管，什么人能買得動他？”

        羅航輕輕嘆道，“起初我也不信，可沈諳一事，的確是經他之手傳出去的，那邊在追查沈諳的身份，我不得已才將他送到軍中，企圖掩人耳目，待揪出幕后之人，你們才能安心進京。這個給你，方便你隨時出府，我透露了一些關于沈諳和先皇后沈氏一族的消息，估計他這兩天就會出府。我會派人暗中保護你，萬事小心。”

        “將軍不必難過，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本性使然。”我接過手牌，福了福身子，退了出去，心中滋味，百般陳雜。一種無力感，襲遍全身，這事沈諳不對我說，是害怕我擔心。可我更心疼這么多年，他東躲西藏，逃避各種追殺，還要棋局縱橫，謀圖家仇，又承受了多大的苦痛。羅航說得沒錯，前路艱險，他們的擔心，不無道理。

        回到南院，我就稱病，六姐派人來接了我去竹園調理。我過去的時候，她正扶著書案在練字，上好的狼毫，大開大闔揮灑行走在晉中名品宣紙上，四字一體：棄車保帥。

        她眉間溫婉，筆下力道卻十分蒼勁。我喚了一聲六姐，她抬眼看我時，水眸中盡是哀愁。我知道這是先生在跟她講授三十六計，不為行軍打仗，而是期待她在宮闈之斗中，能表現優異。車于帥來說，原本就是左臂右膀，而根據安排，若真到了要棄車保帥那一步，她恐怕要丟棄的人就是我。我雖心中一凜，但還是出言寬慰她道，“皇宮是集天下權力所在的地方，宮闈深深，每走一步都需小心謹慎。你我同為女人，你都能舍棄自己的終身幸福成全沈諳，應該能明白，若真有這一天，我亦不會怨你。”

        她放開筆，不顧墨汁暈染了裙角，踉蹌著撲過來抱住我，哽咽道，“五妹，我愿舍去這性命，去護你們每個人平安。可是為什么還是有那么多事情不能兩全？”

        我任她清淚滴落，沾濕我的衣襟，想起羅航的那句如箭在弦不得不發，無奈地笑道，“六姐，棋局已動，我們都身陷其中，但愿各安天命。若我先你而去，沈諳就交給你了。”

        她松開我，修眉緊鎖，伸出手捂住我的嘴道，“說什么混話呢？”

        我笑意淡然，“我身重奇毒，此生業已不能安然到老，六姐無需介懷。”

        一絲紅暈飛上她的香腮，她緊抿紅唇，沉默著，我知是因我點破了她戀慕沈諳一事。于是岔開話題道，“這兩日我要出府一趟，借你這地方遮掩一下，六姐可有什么需要的，我給你帶回來。”

        “是你上次說的那件事嗎？可都安排好了？”她搖搖頭，睜大一雙美眸看著我，目露擔憂。

        她說的是我之前提起想出去看看胥都有沒有我們秦家商號一事，怕她擔心，我也順勢點了點頭。

        第三日傍晚，我跟著李全從側門出了府，看他神色鬼祟，一路匆匆忙忙向南城奔去。我裹了黑色斗篷，纖柔的身段，在暮色掩映下，看不出是男是女。李全雖幾次回頭張望，我隱在暗處，他也沒有懷疑。南城是胥都達官貴人的宅邸聚居地，他轉進一個巷弄，停在一所大宅后院的角門處，叩了九次門，分三次擊響，顯是暗號。我四下望了望，大概確定這是胥都很出名的一家名叫姑娘坊的妓院，估計是覺得在人多的地方，不容易引人注目。

        此時天已黑定，門吱呀一聲打開后，有微光透了出來，一雙皓白的手腕伸出來，十指纖纖，攀住李全的胳膊，嬌滴滴地道，“爺怎么才來，想死奴家了。”

        李全似乎是無意識地朝我隱身的地方看了一眼，唇角帶笑，然后消失在角門中。我走過去，想查看一下之前的判斷是否有誤。門內來接應的是美嬌娘，此處又是煙花之地，會不會是羅航得到的消息不對，李全根本就沒有背叛之心，只是來會紅顏知己？正想著，后頸處一涼，伴隨著痛感襲來，整個人已軟到在地。迷迷糊糊間，看見一雙紅色緞面白底的繡鞋，停留在我跟前，還有濃烈的胭脂香味。滿心滿眼都只有三個字，中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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