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簌簌

        本來就是火辣燥熱的天氣，還要在路上緊趕慢趕，男人的心里叫苦不迭，可又有什么辦法呢？要是一直待在外頭歇著，一會兒只怕曬成人干，腳下的泥土路已被曬出淺淺的裂紋，小道兩旁原本該有幽幽翠綠色的草叢也是青黃不接的樣子，男人勉強用衣袖擦擦大汗淋漓的額頭，拖著酸痛猶如灌鉛的雙腿繼續往前走去。

        還好還好，山重水復之間，總算是看到了不遠處的一座村莊。高大無比的老柳樹慷慨地為賣黃瓜的老農投下大片的綠蔭，路兩旁竟均是茂密秀麗的棗樹，時不時有淡黃色的小花帶著清香撲簌簌地擦落于路人的衣袖，村子里養蠶的人戶多，從村南一路走到村北，家家戶戶都傳出繰車吱咯吱咯轉動的聲音。

        男人停在樹蔭下，掏出自己的酒葫蘆喝盡了最后一口，伸了個懶腰打個酒嗝，兩眼漸漸瞇縫起來，打個大大地哈欠，竟是睡意上頭了，可惜路還長著，日頭又正烈著，男人只覺得口干舌燥，攪得心里也煩躁得緊，沒辦法，去問問路邊的近戶人家肯不肯賞口茶水吃吧，他這么想著，走近了一扇小木門，抬手敲了敲，高聲朝里喊，“可否借碗水喝？”

        ！

        我猛然睜眼，環顧四周，沒有村莊，沒有烈日，沒有口干舌燥趕路的男人，只有一臉壞笑看著我的阿玉。涼風正起，夜闌人靜，我看起來像是趴在桌上睡著了一段時間，桌上擺著一本發黃的書，還有一只普通款式的瓷碗，碗里是清清亮亮的液體，倒映一輪銀月，微風稍撫，月影即成稀碎銀光，美輪美奐。我摸摸額頭，好像有點冰冰涼涼的觸感。

        阿玉可能覺得再不開口就要被我殺掉，一臉認慫的微笑，“其實剛才帶你看的，是一段別人的回憶。你看看這個瓷碗，可覺得有何不同？”

        我瞇起眼盯著那碗左看右看，“沒有，這是什么神物？”

        “這是我們地府專有的法器，名曰，入夢皿，怎么樣，厲害吧？”阿玉一臉得意。

        “嗯，很厲害，”我貼近了水面嗅了嗅，“這水里是不是加了鹽？”

        “這碗里的就是孟婆湯啊，用忘川水熬的，你說加沒加？”阿玉挑了挑眉，把碗遞給我，“要不要嘗嘗？”

        “嘗？”我吃驚地瞪大了眼睛，這一碗下去會不會和那些魂一樣什么也不記得了？

        “沒事的，我跟你打包票。”看著我狐疑的眼神，阿玉笑嘻嘻解釋道，“蒼生其苦，人間有味，這往生湯，凡人喝了，不想忘也得忘，而像你這樣的的小妖，即使修為尚淺，除非是真想忘記，不然是不會忘的。”

        想來確實呢，而且我本就算是一路受忘川水滋養而成的妖怪。

        我拿起碗湊到嘴邊，小啜了一口，冰冰涼涼地液體在舌尖游走，，緩緩咽下，微澀，再是明顯的咸味，小小的回甘后是一種待著后勁的苦辣，我呸呸吐了幾口，皺著眉，嫌棄地看著那碗道，“難喝，我當植物的時候可不知道這水是這滋味。”我又有點后悔了，做人還不如當棵草。

        看著我的樣子阿玉一點也不意外，勾唇笑了笑，“不知道了吧，這便是人生的滋味，這忘川水，本質也是人類的淚水。”

        我微微縈眉，思索了一陣，點點頭，默默把碗放回石桌上道：“嗯，想來也該如此。”

        “喲，這么快就悟了，可不愧是我們地府的名產奇葩。”阿玉戲謔道，一臉不怕死的笑，在我發作之前，他很及時地指了指石桌上那本攤開的線裝本，“看看，說不定你能懂得更多。”

        我白他一眼，視線投向那本紙面已經古舊到泛黃的書冊上，看著那些紙頁上我原本一個也不認識的橫豎撇捺，我不由得逐漸瞪大的眼睛，這！這不是！我帶著驚訝無比的眼神看向站在一旁呆兒郎當磕瓜子的阿玉。

        注意到我的視線，他無所謂的笑笑，湊近我的耳邊，伸出手拍了拍我的腦袋，在我還沒回神的間隙里，轉身揚長而去，還遠遠地擺了擺手。

        呵呵，真乃地府第一瀟灑之人，我覺得他不像什么閻王的下屬，倒像一名標準的人界貴公子。

        那夜，我讀懂了妖生的一首詩詞，詩詞最開頭的兩個字，成為了我的名字。

        第二天，地府那個掛滿刻有公職人員名姓木牌的木板墻上多了一塊牌，上書——簌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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