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賜婚
常如福攏著暖手,下垂的眼皮瞇著,遠遠望去,有一人漸行漸近。待看到熟悉的玉佩后,他走出幾步,說:“侯爺。”
楚煜取下狐氅,示意小太監推開門,道:“外面無甚風雪,公公拿個暖手倒不算冷。”
常如福呵呵笑著:“這不陛下讓老奴出來候著您嘛,老奴的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了。”
楚煜提起腿,朝雍華殿內走去。他甫一轉過眼,就見謝飛卿立于雍華殿中,似與景明帝在談什么要緊的事。
日漸轉暖,謝飛卿不久前就得到劉大夫的應允,可以正常出門。
楚煜撩起衣擺,雙膝跪地,道:“陛下萬安。”
景明帝揮手讓他平身,又接著與謝飛卿談:“你既無婚約在身,那可有心許之人?”
謝飛卿不假思索:“沒有。”
楚煜瞥他一眼,心里實在不爽。
景明帝難得語氣輕快:“朕欲賜婚昭平與你。”
楚煜心中咯噔一下,下意識看向謝飛卿,生怕聽到不如意的話。
“昭平公主身份尊貴,淑容嘉姿……”謝飛卿面無表情。
景明帝打斷他的話,眉梢漫上笑意:“既如此,昭平與你的婚事便定下了,擇日再宣告天下。”
他望著階下的謝飛卿,眼神惘然又欣慰。
戰靴闖過黑暗,滂沱大雨濺在鞋尖上,他渾身濕淋淋地淌過血泊,殊不知那人柔香的墨發早已綰起,云鬢柔荑枕于他人榻。
謝飛卿的身形隱入日光中,景明帝眼角微酸,笑著搖頭。
昭平,你喜歡的人,父皇可給你拿下了。
常如福正靠在柱旁曬太陽,就瞧見楚煜黑臉閻王似的步出雍華殿,那渾身的煞氣驚得他一下就清醒了。他縮縮手,心想,這是被陛下臭罵了一頓?
謝飛卿聽到身后的腳步聲,心間有點煩躁,不由得加快了步伐。誰知,他走得快,身后的人走得也快。謝飛卿賭氣般的頓住了腳,身后的人也跟著停了下來。
謝飛卿轉身,飛過去的一記眼刀:“跟著我干嘛?”
楚煜仍是黑沉著臉,他不顧宮道上的眾多雙眼睛,徑直把謝飛卿拽到了一處隱蔽的假山后。
謝飛卿拼命想抽回手,奈何楚煜的爪子就像焊死在他的手腕上一樣,拽得他腕骨生疼。謝飛卿罵道:“楚煜,你發什么病?”
楚煜將他甩在假山上,手卻還護在謝飛卿的腦后。冬衣厚重,縱是假山棱角繁多,謝飛卿也不覺難受。
楚煜揪著謝飛卿的衣襟,怒不可遏地質問道:“謝飛卿,你把我當什么了,嗯?隨隨便便給你謝大官人玩兒的是吧?你當誰都那么賤呢,你當自己風姿卓絕了不起是吧?你真他娘的渾!”
謝飛卿被迫抬起臉,他面上沒有起伏,只道:“侯爺現在才知道嗎?”
楚煜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眼睛都紅了,喉中帶著哽咽:“謝飛卿,你沒有心,你不配我在這浪費時間,你就是只臭蟲,我真想一手了結了你。”
謝飛卿眼神空空的,說:“是我刻意的,我蓄機靠近你,我利用你的感情,都是我。”
他垂著頭,咽了下嗓子,又道:“你在騙我,你怎么可能對我沒有一絲絲心動,謝飛卿,你就是個騙子。”
謝飛卿將楚煜的手拿開,說:“抱歉……我原以為,你我都知道這只是場博弈。”
楚煜吼道:“我是知道,你謝飛卿哪會那么容易就接受我啊!我是誰啊,是你們處心積慮想要除掉的武陵侯,是你看一眼就會覺得惡心的人。可是,我就是個沒出息的,我他媽的居然對你動了真心。謝飛卿,我就是活該,活該禁不住你這朵罌粟花的吸引,越沉越深……”
“謝飛卿,”楚煜鼻間酸澀,哽咽得語不成調,“你是屬蛇的吧……”
楚煜難過得蹲下了身子,說不出話來。
謝飛卿轉過身,深深呼吸著,強壓住喉間的澀意。他覺得好難受
,好累。他聽著身后楚煜模糊不清的抽噎,有那么一瞬,他真的好想吻住楚煜,將楚煜的哭腔咽入喉中,可是……他不能這么做。他身上背負了太多,略一偏失就會血流成河,他不可能為了不成熟的情愛去踐踏已死去的人。
謝飛卿將眼睛睜得大大的,裝出聲線自然的樣子:“楚煜,就這樣吧。都叫你別手下留情了,情分要給對的人,而不是我這樣徹頭徹尾的蛇蝎。”
不是的,不是的。
楚明然,我是喜歡你的……
愛將他整個燃著,熱烈又激情地折磨著他,但復仇的冷水又把他淋了個哆嗦。
他是情愛路上的苦行僧,遭受日曝雪打,用襤褸的衣裳裹住沒有靈魂的身軀,行尸走肉般地爬于泥濘中,靠著汲取仇恨的臭水而活。卻突然有一日,有人將他拉入紅蓮業火中,他們赤裸糾纏,在滾燙中縱情聲樂,皮囊與靈魄完美交織,難舍難分。
謝飛卿嘲諷般地笑了,唇角嘗到咸濕的味道。
阿鼻地獄,只我一人足矣。
良久,楚煜從雙臂中抬起頭,紅通通的眼睛帶著憎惡,說:“滾吧,謝凌。”
馬嘯嘶鳴,戰馬沒有主人的制止,愈發釋出野性,馬蹄踐踏著融化的雪地,飛出灰白的雪泥,濺在行人的衣上。
身后叫罵聲一片,楚煜醉醺醺地騎在馬背上,右手提著酒壺。他仰著頭,卻半天沒有一滴酒水落下,咒罵了一聲,將酒壺隨手擲下。
戰馬迅疾如風,奔得楚煜前后搖晃不止,他癡癡笑著,松松握住韁繩。
夜巡的金吾衛拐入大街,正巧碰上策馬狂奔的楚煜,忙甩出刀身,喊道:“何人縱馬!”
馬兒抬蹄嘶叫,楚煜順勢滾下馬背,砸入雪地中。他仰躺著,腦袋蕩得厲害,冰冷的地面又反抗似的刺激著他,使他不得不翻了個身。
“快起來,隨我去見官!”金吾衛語氣不善。
楚煜用雙臂撐起身子,酒勁暈得他閉了會兒眼,忽而肚腹起伏,嘔了出來。
金吾衛用刀指向他:“刀劍無眼,隨我見官!”
楚煜本就有燥意,當即罵了過去:“雜役兵都管到這兒來了?給老子滾蛋!”他將腰間的令牌甩了過去,令牌跌到金吾衛的腳前。
金吾衛拾起令牌,魂都要散了,吞著口水道:“侯……侯爺,您沒摔著吧?”他將喝得爛醉的楚煜扶起。
楚煜醉眼微瞇,問著:“這可是朱雀大街?”
金吾衛點頭:“是朱雀街,還得繞過一條街才能到侯府。”
楚煜推開他,醉醺醺地去找馬,說:“仙玉樓可是在前面的不遠處?”
“往右拐便到了。”金吾衛將令牌交還給他,說,“侯爺可是要去喝酒?”
“喝個屁的酒。”楚煜雙腿夾著馬腹,喊著,“老子要去睡那的姑娘!”
他睜著眼,寒風灌入目中卻不覺痛,眼中盡是幾日未眠的血絲。戰馬迅猛,短短一瞬,就到了紙醉金迷的仙玉樓。
楚煜飛身下馬,將韁繩甩給仙玉樓的雜役,跌跌撞撞地倚著樓內的柱子。
掌柜放下算盤,笑臉相迎:“侯爺,今兒也是和幾個貴人來雅間?”
楚煜不耐煩地擺手,直接說著:“你這有個叫什么花的,給爺叫出來。”
“花?我們這里沒有叫花的姑娘啊。”掌柜的摸著胡子,“您是說曇婳吧?”
“管你什么畫不畫的。”楚煜撥開他,晃悠著朝樓上行去。
雅間內,蘇灼光往謝飛卿盞中倒著茶,笑道:“再過一月便是春獵,我便能日日見著你了。”
謝飛卿撥著茶沫,說:“我倒還是初次去春獵。”
“只管跟著我。”蘇灼光單手撐腮,說,“其實這春獵每年都是些老花樣。”
樂坊藝人唱罷一曲,捧起身側的琵琶,妙音落于雅間。謝飛卿沖樂人一笑,女子就捧著琵琶退出了雅間,謝飛卿說:“映南,天色
已晚,我有些乏了。”
蘇灼光起身,說:“你大病初愈,是要多歇息。”
仙玉樓的雅間設計巧妙,相隔的雅間只用一面素色屏風擋著,所幸雅間算大,客人的談話聲不會被有心人聽了去。
兩人擦過屏風,正要開門時,蘇灼光眼尾的余光不小心瞥到一雙獸靴,他“咦”了聲:“楚煜?”
謝飛卿渾身一震,推開門:“武陵侯怎么會在這?你怕是看錯了。”
“本侯怎么就不能來這了?”醉意盎然的聲音響起,“既然都瞧見了,大家又是老相識,何必急著走呢?”
蘇灼光嗤道:“就你那醉鬼模樣,有什么好聊的。”
楚煜拂開美人的手,帶著滿身酒氣走過來,說:“就怕你蘇世子還喝不過我這醉鬼!”
“你!”蘇灼光推過屏風,走入楚煜的雅間,怒道,“喝,看誰喝死誰!”
楚煜輕笑一聲,轉頭對謝飛卿道:“謝侍郎可要同飲?”
謝飛卿沉默不語,徑直坐在蘇灼光旁邊,看著楚煜。
楚煜不理他,摟過美人的纖腰,笑道:“給爺幾個滿上酒。”
美人嬌嬌應著,秀手舉起酒瓶。
溫柔低語,美人醇酒,最配瀟灑肆意武陵侯。
謝飛卿覺得胸口悶悶的,低垂著眉眼,注視手中的酒杯。
也許,這樣便很好。
他與楚煜已再無可能。
殺死了巫山的雀鳥,執劍者洗不去血味,夜夜被怨靈纏繞,他向神龕禱告,卻被神佛置于烈獄中。
哀轉苦求,道不盡心中的愁悶,念不動已亡的情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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