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負卿言
翌日朝會,明雍殿內。
宮階之下,戶部尚書劉封手持玉笏,走出文官之列,躬身道:“陛下,樓運鴻一案事關巨大,樓王二人虛報北營士兵數目,從軍餉中獲利多年,還望陛下徹查此事,不要放過任何一個可疑的人!
景明帝說:“朕已命大理寺少卿著手此事,不會寒了大浩的心!膘忌暇Y著的玉珠微微搖動,他略側臉,目光停在下首的楚煜身上。
楚煜低頭出列:“是臣無能,縱容手下的副將貪餉多年,還請陛下責罰。”
景明帝看重楚煜,上回楚煜私自處理了樓運鴻,景明帝也只罰了他一頓板子。在場的明眼人都知道,楚煜這是在給景明帝臺階下。
戶部侍郎打圓場道:“武陵侯少年襲爵,于治兵打仗上頗有建樹,實屬難得。人非完人,況且武陵侯資歷尚淺,又豈能做到萬事俱備!
此言一落,武陵侯一黨·的官員忙紛紛下跪,懇請景明帝既往不咎。
景明帝手一揮,讓跪著的朝臣起身:“是非黑白,朕還看得清!
“陛下圣明!北姵计缴,樓運鴻一案才算告了個段落。
楚煜雙手捧著笏板,眼珠不著痕跡地撇過劉封,心里冷笑。
也不知恒王使了什么手段,竟將劉封撬了去。
那次萬官宴上的計票,他也只是懷疑劉封是否投了恒王,心里到底是不敢完全肯定自己的猜測?蓜⒎獯朔荡链恋匾蟊菹陆底镉谒,明擺著就是恒王教唆的。
楚煜看了眼前面的暗黃蟒紋補子,唾道。
真是跟恒王府犯沖了,王爺和世子沒一個好的。
文武百官諸事已報,皇帝旁邊的常如福拿著拂塵,他剛想喊“退朝”,就見百官中又走出一人。
“陛下,臣有一事!北可袝D了頓,年邁的聲音有些沙啞,“臣于黎明收到軍情書,東突厥阿圖海可汗已在前日將西突厥首領殺害,并率騎兵占據了西突厥境內!
朝野嘩然,文武官員皆是錯愕不已,紛紛討論起來。
因百年前的內訌,突厥早就分化為東西兩半,多年來,東西突厥互相制約,都吞并不了彼此,更別說來攻打浩國。大浩地廣物博、物產豐饒,突厥人眼熱得緊,他們想占據浩國已久,但分化的突厥攻不了強盛的浩國,這么些年來,東西突厥也只是騷擾浩國的邊境,從不敢輕易舉兵。
正是如此,浩國與兩個部落才能維持一種相對平穩的局面。
“依老臣只見,阿圖海野心勃勃,下一步怕是要攻打大浩!
兵部尚書道出了殿內眾人的憂慮。
“傳聞阿圖海親自訓練了一支精銳騎兵,名叫燕云黑騎。燕云黑騎勇猛如鷹,所過之處尸橫遍野,極難對付。”景明帝眉心蹙成川字形,“眾愛卿可有御敵的心儀人選?”
位于眾臣之首的恒王說:“臣弟以為,唯有武陵侯才可擔此重任!
劉封應和著:“武陵侯久居邊陲,熟悉突厥的作戰之法,又與當地軍民有過接觸,是最好不過的人選。”
楚煜掌管北營,又親自調教過邊陲的天門十八騎,無論從哪個方面來看,楚煜都是不二人選。
景明帝卻是沉默了,他說:“除此之外呢?”
林世白道:“陛下,放眼天下,只有武陵侯能制住阿圖海!
林世白雖與楚煜為政敵,但事關國運,縱使此戰能讓楚煜邀功,林世白也不會因私而忘公。
景明帝看著下首褪去青澀的楚煜,終是開口:“武陵侯!
楚煜跪在地上:“臣在。”
“朕命你統率精兵,掃除突厥匪寇。”景明帝聲音洪亮有力。
“謝主隆恩!
金光撒地,絮陽浮在銹獅官袍上,一國命運沉甸甸地落在了楚煜的肩上。
朝會散后,景明帝叫住了楚煜,宮人將高大的朱色殿門關上。
景明帝提了
下龍袍,走下宮階,仰頭看著楚煜,笑道:“轉眼間你這小子比我都高了。”
楚煜請命去塞北時,也只能與景明帝平視,兩年一別,他都比景明帝高了一個腦袋。
楚弘與景明帝不僅是共謀天下的君臣,還是感情深厚的好友。楚弘走得早,景明帝怕一個寡婦帶著孩子會遭人欺負,便讓皇后時常宣楚夫人進宮,旁人看楚家圣眷正濃,都不敢輕視武陵侯府。
楚弘為救景明帝而死時,楚煜尚在襁褓,可以說景明帝是看著楚煜長大的。
景明帝未登基時常領兵打仗,眉目間的堅毅長存,此刻卻露出疲倦:“楚弘已死,武陵侯府僅你一條血脈。阿圖海來勢洶洶,轉瞬間就拿下西突厥,想來難以對付!
他奪取帝位那夜,楚弘只身為他擋住暗箭。臨死前,楚弘將一雙妻兒托付給他。
“家中妻兒就盼著王爺庇護了……”
陪他出生入死的忠臣就這一個心愿,景明帝怎能不滿足?
景明帝眼底有哀色,嘆道:“他就你這一個孩子,若是你出點什么事,要我怎么跟他交代!
殿外落英紛飛,宮人靜靜灑掃著花瓣,都城的生靈如往日般恬靜自在。
楚煜說:“我雖沒見過父親,但總是聽人提起他。父親驍勇善戰,身上卻沒有武人的粗野,他愛惜百姓,常將軍需備糧給飽受戰亂之苦的人。他愛兵憐民,是我打小就崇拜的人。若是父親在世,必定會支持我掛帥殺敵,我此一離京,護住的是天下黎民!
“你與他一模一樣!本懊鞯勖媛缎牢,將虎符給楚煜,“朕賜你鐵令虎符,望你凱旋而歸!
楚煜雙手接過虎符,鄭重其事道:“臣定不負陛下所托!
太監打開殿門,絮葉飄入殿內,晃晃悠悠地落在楚煜發上。楚煜轉身要出殿,又被景明帝追上來。
景明帝拂去他發間的絮葉,拍拍他的寬實的肩:“我等著你的捷報,務必保重!
楚煜心里一暖,笑著:“陛下,你怎么磨磨唧唧的!
“你這小子,翅膀硬了!本懊鞯蹞u頭笑道,“快走快走,別誤了我用午膳的時辰!
楚煜多嘴一問:“是和姑姑一起嗎?”
景明帝“嗯”了聲,龍目一斜:“我有妻子陪著用膳,你也年紀不小了,該娶個媳婦回去……”
“北營那群兵崽子難管,我就先走了。”楚煜忙道,長腿一蹬,走得飛快。
“嘿,這小子!本懊鞯劭扌Σ坏谩
南宮門前,一波波官員出了皇宮,嘴里談的還是突厥一事,明沙耳力佳,將楚煜要出征的事聽了個七七八八。他牽著馬,好半天才瞅見自家侯爺。
楚煜翻身上馬,道:“去北營!
“侯爺可是要出征?”明沙打馬前行。
“戰事來得急,也就這兩天就要回塞北!背险f,“得趕緊把人手安排妥當!
他倆到北營后,楚煜叫了一眾將領入帳。
銀月取代旭日,帳內燃上油燈,明黃的燈光從帳簾的縫隙中漏了出來。
明沙守在帳外,至夜半,將領們才陸續出來。
明沙將熱好的菜食端過去,楚煜聞到香味,肚子立時叫喚起來,他揮舞的筆觸沒有停下:“我請陛下封你為步兵校尉!
菜碟一顫,險些打在地上,明沙手疾眼快地扶穩菜碟,他說:“侯爺……”
楚煜拋下筆,坐在墩子上,拿起竹箸,夾著一塊肥瘦相間的紅燒肉:“你本金玉,應該在軍營中施展才能!
明沙眸中有亮光,凝結多時的血液霎時又沸騰起來。
十里長街,人聲鼎沸。
百姓自天未亮時就候在街旁,探頭等著要出征的將士。
身后馬鳴四起,楚夫人眼睛微酸:“等你回來!
楚煜點頭不語,戴好戰盔,蹬上馬背。
他領著三萬精兵
,浩浩蕩蕩行去長街。楚煜騎在駿馬上,頭發束于紅翎冠中,虎頭護腕套在小臂上,一身銀灰戎裝,猶如武神降臨。
景明帝立于城墻上,目送著保家衛國的將士。
軍隊兩側有手執黃色大旗的士兵,旗幟邊緣微紅,上面是歷經戰事的靈魂。眾將士歸位后,齊齊朝景明帝行禮,才真正準備踏出都城。
楚煜腰帶青刀,騎在前頭,人群中突然沖出來一個老婆婆,她叫道:“我兒子沒回來,你們可得回來啊!
她的兒子死于一年前的布羅戰中。
此行危險,三萬精兵一去,不知有多少能活著回來。
老婆婆的一句話砸落在地,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響起士兵家眷的哭聲。
楚煜拉住韁繩,毅然決然道:“直斬突厥!”
眾將士舉起刀劍,吼著:“直斬突厥!”他們的眸中沒有懼色,為國而死又有何妨。
百姓讓出一條闊道,三萬精兵邁著鏗鏘的步子向城郊行去。
最后一個士兵走出城門時,楚煜回頭往城中望去,有些失望地打馬前行。
數尺高的城門“轟隆隆”合上,一匹快馬竄出城外,守城的士卒來不及阻止,被馬蹄蹬起的塵土撲了滿面。
“楚煜!”
楚煜一驚,拉緊韁繩,克制不住的笑意漫上來。
隊伍再次停了下來,楚煜調轉馬頭,見謝飛卿烏發凌亂,他跳下馬背:“怎么才來?”
謝飛卿面有倦色,一路快馬加鞭,臉頰都急紅了:“昨夜睡得晚,今早還是被馬蹄聲驚醒的!
他將楚煜拉到一處無人的地方,楚煜眉毛一挑,輕笑著:“大白天的,侍郎又想對我做什……”
話還未落,楚煜的身子就被人緊緊抱住,他勾起的唇角滯住了。
謝飛卿埋在楚煜胸前,低語著:“一定要平安回來!
擁有過再失去的悲劇,他已經承受了一次,錐入心肉。
他的心很脆弱,經不起第二次相同的痛苦。
楚煜回抱住他,承諾道:“不負卿言!
“我去大昭寺中求了一個平安符!
搖著流穗的平安符被放入楚煜的手心。
馬蹄不耐煩地踏在地上,謝飛卿拉過楚煜的脖子,在耳邊、眼尾和唇角各吻了一下。吻罷,他轉身離開。
楚煜將平安符收好,復上馬背,劍指蒼穹:“出發——”
三萬大軍隱入山野,謝飛卿站在城門前,想要透過數萬人頭看到楚煜。待隊伍的一點影子都不見后,謝飛卿才失魂落魄地回到城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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