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館驚魂
瀅黃的光暈成一個圓點,將青石磚映得徒增暖意,小太監提燈走在常如福斜前方,身體與燈籠不在一條直線上,燈光毫無阻隔地照亮常如福腳下的板磚。
雍華殿外站著兩個內侍,見身著蟒紋補子的常如福過來,忙推開殿門。
常如福略撩起衣擺,走得毫無聲響。殿內的景明帝正挑燈看奏疏,邊陲打了一月的仗,他也就一月未睡過好覺,日日都是丑時而眠,沒睡多久就要上朝,若不是景明帝身體強健,怕是遭不住這么折騰。
景明帝揉著鼻根,眼下青灰,熬出了眼袋。他乏得很,困意涌上來,就啜了口清茶。
夜深露寒,常如福給景明帝披上一件衣裳,勸道:“陛下,邊陲戰事已息,您可以早點歇息了,再過度勞累下去會搞垮身子的。”
“阿圖海狼子野心,突厥之事怕生變故。”景明帝看了眼常如福,“可是軍情書?”
常如福雙手捧著軍情書獻給他:“今夜剛到的。”
景明帝打開以紅漆封好的軍情書,一列列讀過去,眉頭深蹙,待看完最后一列后他合上軍情書,聲音幽遠:“這就是報應吧……”
常如福垂首立在他身側,眼睛只凝在自己的影子上,不敢多問。
常如福是景明帝身邊的老人,景明帝極其器重他,就連楚后也不敢輕視常如福,許多事景明帝不會同妻子說,但會告訴常如福。
攝政多年,國事繁重,景明帝多半時候是體乏,但此刻卻覺得心累,胸內好像扎入了一根針,針頭戳破心臟,細小的針孔將血液放盡,只剩下個干枯的心皮。
他闔眸向后仰去,背靠龍椅:“朕有時候會想,當時是否做錯了。”
常如福伸手揉著他的太陽穴:“如今盛世太平,黎明百姓衣食富足,天下生靈都得益于陛下的功勞。”
天下晏然也只是近十幾年的光景,景明帝篡位前官吏冗多,朝廷養不起這么多官吏就對百姓下毒手,過度的徭役賦稅壓垮了百姓,積怨已久的百姓憤然起義,當時還是燕王的蘇元清被景靈帝授命去征討起義軍。
蘇元清驍勇善戰,治軍有方,帶著將士如黑旋風一樣掃平了起義軍。經此一戰,他在大浩頗受軍民愛戴,再加上手握重兵,引起了萬皇后的猜忌,懦弱無為的景靈帝向來聽妻子的話,便下令誅殺蘇元清。
萬皇后是景靈帝的奶媽,傳聞景靈帝直至總角都在喝她的奶水,多年的陪伴使得景靈帝對這位奶媽生了不清不楚的情愫,待景明帝即位后,他不顧群臣的反對,毅然立萬氏為后。
萬皇后妒性大且心狠手辣,她自己懷不上孩子,也不允許宮中有胎兒的聲音。都說景靈帝身體有恙,但明眼人都知道是萬皇后搞的鬼,只要妃嬪被萬皇后得知有孕,不出半日便會突逢“意外”導致小產。景靈帝極其依賴萬皇后,所以雖然他心中惋惜皇嗣沒了,卻不會去責怪萬皇后,對于這種腌臜事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萬皇后不但肆虐后宮,還干手朝政,仗著丈夫無能與對自己的放縱,她提拔自己世代為奴的親族為官,朝堂上一片混亂,更是出現了賣官鬻爵的丑相,清官慘遭殺戮,百姓苦不堪言。
奪取性命的詔書飛來,蘇元清為己為國都再也無法忍受景靈帝的暴政,率著一干將士殺入京城,了結了昏君妖后。
景明帝說:“皇兄兒時常帶我溜出宮,有次我游船落水,他明明不會泅水,卻下意識跳入湖中,最后還是林世白路過將我倆救上岸。”
人是最容易變的,懦弱的景靈帝同兒時純良的皇兄判若兩人。
說著說著他就笑了,眼睛睜開不知望著哪處:“我上次出宮經過那湖時,就想著若是他有孩子,那孩子也會像他一樣吧。”
景靈帝沒有孩子,對于蘇遠清來說既是幸事也是傷事。
邊陲平和,楚煜沒有理由再留在塞北,加上他前日收到景靈帝的命令,便留下許多北營的士兵駐守塞北,自己則帶著五百精兵回都。
就算是
最快的腳程,也要花個五日才能到都城。至閎州時,奔波了一日的將士已是疲憊,楚煜便決定入城暫歇一夜。
閎州城門緊閉,城外壓著精兵悍將,氣勢逼人,城墻上的士卒一驚,大喊道:“來者何人!”
士兵舉著令牌,聲音響亮:“驃騎大將軍、武陵侯楚煜返京,取道于此,欲入城休憩!”
城門被“轟隆隆”拉開,楚煜打馬入城,瞧見幾人朝他行來。
張隸躬身行禮:“公務纏身未能及時迎接侯爺,還望侯爺莫要怪罪。”
楚煜下馬,轉著皮制韁繩:“本侯才到,張大人算是來得及時。”
張隸直起上半身,瞥見一角白衣,似乎有些驚詫:“謝侍郎?”
謝飛卿淡笑:“張大人為何在此?”他與張隸同為京官,兩人抬頭不見低頭見,難免有幾分眼熟。
張隸錘著腰,苦笑:“還不是閎州水患難治,陛下便派我來出公差。”說完,他帶著眾人前往驛館。
為方便往來的官員歇腳,驛館設得離城門不遠,走幾步路就到了。幾人步入中庭,庭內尚積著前幾日的雨水,澄澈空明的小水洼中倒映著屋脊。
楚煜突然停下腳步,回頭對明沙道:“你去看看那群兵崽子可有好好休息,別半夜鬧騰起來,攪得明天沒法兒趕路。”
明沙眼神一沉,朝驛館外走去。
張隸道:“閎州的舞姬身姿曼妙,恍如天仙下界,侯爺可有興致一賞?”
楚煜點頭,張隸隨即朝后堂走。
謝飛卿將折扇抵著唇,輕聲說:“侯爺高雅。”
夜色暗沉,兩人走在張隸后面,楚煜搶過折扇,親了下謝飛卿的唇,算起舊賬:“我對于舞姬無甚興趣,倒是你萬官宴時眼睛就沒離開過舞姬。”
謝飛卿若有所思,楚煜以為他在回味那夜的舞姿,恨聲道:“有那么好看?”
謝飛卿咳道:“沒,我當時可能在發呆。”
楚煜意味深長道:“侍郎發呆都美得很,唇角一直輕翹著就沒放下來過。”
謝飛卿握住楚煜的手,順勢拿回險些被楚煜掰折的扇子:“絕對在想著侯爺。”他有些心疼地撫著折扇,這折扇可是名家所制,一扇千金值,是林世白給他的生辰禮物。
后堂燈火通明,桌上擺好了酒菜。幾人入內后,柔美多情的舞姬飄然而舞,侍女執著酒盞,為貴人斟上美酒,謝飛卿手持酒杯,略略聞了一下,就呢喃著頭暈,被楚煜笑話了一句“越來越不行了”,張隸見謝飛卿確實醉得厲害,便只向楚煜敬酒。
酒過三巡,楚煜糊里糊涂地搖晃酒杯,酒水撒在衣袍上,頃刻酒杯骨碌碌滾落著,他像沒有骨頭似的趴在桌上。
張隸擱下酒杯,清妙的樂聲乍然而息,樂曲的余韻回蕩在堂內,舞姬面上的羞怯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煞氣,她從腰帶內掏出匕首,輕挪步子,見楚煜醉得不省人事,她立即將匕首高高舉起,插向楚煜的腦袋!
本應昏睡過去的謝飛卿飛身而來,手猛地扣住了舞姬的腕部,舞姬的手腕被反扣住,骨頭一下裂了,慘叫著倒在地上。
楚煜抬起頭,看向匆忙逃向堂外的張隸,他拿起酒杯朝張隸的膝蓋砸去,張隸只覺膝蓋刺痛,捂著膝蓋難以走動,錯愕道:“你……你們怎么會……”
楚煜玩著杯蓋,笑道:“張隸,擅自離都可不是件好事啊。”
張隸心下一驚,楚煜怎么知道自己是擅自離開的?!
楚煜知他所想,不急不慢道:“自然是陛下告訴我的,他雖然沒有明著問責你,但他允許我手刃你,畢竟伙同恒王篡位叛國的罪名夠你死一萬遍。”
張隸仍在掙扎:“一派胡言!殺我你可有陛下的諭令!”
“嘖,你都將人手安排在后堂的屋脊上了,明擺著要取我們性命,還想洗脫自己的惡行?”
潛伏在屋脊上的士兵是恒王手中的普通士兵,縱使是一身黑的藏在
屋脊上,仍是露出來了些許身子,楚煜踩過小水洼時就瞧見屋脊上的倒影,便暗示明沙去帶精兵來。
堂外打殺聲響徹天穹,不斷有人從屋脊上摔下來,鮮血迸濺到張隸打著哆嗦的腿上:“你交不出皇上的諭令便敢擅自動兵,還妄圖殺死當朝大臣,罪加一等!”
謝飛卿之前喊醉雖是裝的,但他的確聞著酒味就有些醺醺然:“跟他有什么好說的,殺了便是。”
楚煜修長的手指攥著杯蓋,忽而發力朝前擲去,杯蓋本是鈍的,可楚煜力道大得出奇,愣是將杯蓋斜插入張隸的胸口。
張隸心跳驟停,直直摔下去,撞倒了小桌。他嘴巴微張,不敢相信自己就這么死了,他原想跟著恒王狼狽為奸,共同處理掉楚煜與謝飛卿,再殺去都城解決景明帝,扶持恒王上位后,他便能位列內閣,再也不用看人眼色。
可人生無常,邪惡的美夢到死也只能長在黃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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