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昔人黃鶴(三十二)
愛情如是,友情亦然。
如此一人,終生難尋。
遇見,是幸;不遇,是命。
“月……月無華,對不起,我太魯莽,又連累你了,向你道歉。”我從來沒有像當(dāng)下這般為自己感到羞愧,更深刻體會到了月餅之于我的友情,“這一次,很認(rèn)真。”
“說你傻你就流鼻涕。”月餅搖晃著手中的碗,縈繞的霧氣化成淡淡骷髏頭形狀,“就算你沒著了道,咱們?yōu)榱诉M(jìn)老宅,不也一樣要面對‘生死情蠱’的選擇么?”
很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是很多人,寧愿選擇逃避,也不愿共同承擔(dān)的生死之重。
化成霧氣的情蠱,消失于月餅鼻端,融入血脈。月餅半仰著頭,微微閉目,面色忽紅忽白,嘴角輕輕抽搐。兩滴眼淚,由眼角無聲滑落,順著棱角分明的顴骨,淺淺勾勒著一道淡淡淚痕。淚珠起初飽滿晶瑩,歷經(jīng)飽含歲月滄桑的臉龐,及至下巴再次相遇,重新凝成一滴,顫巍巍滴落,已是渾濁不堪,卻再也不離不棄,跌落塵埃,沉淪于十丈紅塵。
正如愛情,為什么明明相愛,到最后還是要分開?兩顆漂泊半生,塞滿世間百態(tài)炎涼的心再次相遇人海。
只是一眼,便是萬年……
終于懂得——
“呵!原來,你一直都在。”
“嗯。沒有你,我的心,少了一半。”
每個人,心中都有一段未了情。或思念、或不甘、或遺憾,終化成蠱,滋生蔓延于血脈。在夜深人靜時、在意興闌珊時,在愁腸百轉(zhuǎn)時,在千杯百盞時,絞痛于心,悲傷于淚。
情蠱之毒,毒于心憾。
“李叔,不管接下來你會有什么下場……”月餅擦拭著臉龐未干淚跡,嘴角揚起笑意,“依然要謝謝你,讓我又清晰地見到了她。如果不是情蠱,她的容貌,已經(jīng)模糊了。”
月餅說的那個“她”,我自然知道是誰。
足足影響了月餅小半生,美麗、天真、邪惡、心機的女孩——阿娜。(關(guān)于月餅與阿娜的故事,詳情請見《燈下黑》第一部、第二部。)
我絕不相信,她在至情至性的月餅記憶里,會漸漸淡忘。
“生死情蠱,陰陽互促。一入老宅,忘情忘愛。”李叔嘴角的皺紋擠成一團(tuán),誦經(jīng)般地聲調(diào)吟唱著,“回答一個問題,答對了,你們就可以進(jìn)去;答錯了,各安天命,好自為之。”
“還有一種方法,或許更簡單。”月餅從腰間拔出幾枚桃木釘,摩挲擦拭著,“對么?”
我抽出軍刀站在李叔能夠躲避桃木釘?shù)奈恢茫聊ブ灰嘛瀯邮郑f什么也要戳他七八個血窟窿,才能出這口惡氣。
“你們可以試試。”李叔沉重的眼皮耷拉著,遮擋著渾濁眼睛透出的一絲不屑,“游戲規(guī)則如此,破壞者,就無法進(jìn)行咯。年輕人,別沖動。魘族,遠(yuǎn)非你們想的那么弱小。”
那一刻,三個人,默立。如果目光似刀,早已“鏗鏘”劈砍幾十回合。這場心理博弈,賭的是,生死。
忽然,一陣陰冷的微風(fēng),從里份深處飄出,陰森森地穿透身體,幾乎把血液冰凍凝固。我隱隱聽到女人哀怨的哭泣,凄厲的嘶喊,偏偏眼前卻什么都看不見。而我卻真切地感受到,分明有“人”,站在身邊,默默地注視著我,冰冷雙手撫摸我的身體。
半小時前,剛到里份口那種無比恐懼的感覺,又出現(xiàn)了。同時,我的視力遠(yuǎn)超平時,穿過骯臟雜亂的里份,穿過所有阻擋視線的障礙物,清清楚楚地看到,藏在黑暗里那所老宅的全貌。
一扇溝壑交錯數(shù)道裂縫、紅漆斑駁脫落的虛掩木門,隨著晨風(fēng)“吱吱呀呀”。茂盛的綠藤爬滿墻壁,“悉悉索索”的小蟲穿梭于其中,汲取著沾在樹葉的清晨露珠。掉了半截的木窗忽地推開,一個身著白衣,長發(fā)覆面的女子從黑暗中出現(xiàn)于窗口,哀怨地呼喊著“南曉樓……南曉樓……”。
她的聲音很熟悉,她的身形很熟悉,她的長發(fā)很熟悉……
我雙腿不受控制,僵直地挪動,軍刀“咣當(dāng)”落地,手臂顫抖著向前伸著,不知不覺,又一次淚流滿面。
“呵呵……月無華,你的定力,超出我的預(yù)期。還想破壞游戲規(guī)則么?”李叔“吧嗒吧嗒”抽著煙,譏諷地地瞥著我們,“做不到忘情,就認(rèn)真回答我的問題。”
月餅認(rèn)真地把桃木釘別回腰間,很隨意地攤攤手:“問題是什么?”
就在那一瞬間,我的視線像是高速倒退的汽車,縮回到目力所及范圍。
里分依舊,一切依舊,只是那些晨起料理生活瑣碎的婦人們,消失不見了。家家戶戶門窗緊閉,時間仿佛倒退到了一小時前……
然而,我的心里,好像有什么東西被悄悄偷走了,空蕩蕩的虛空感非常難受。
李叔拉開擱置零錢、微信支付寶二維碼的抽屜,摸出一張邊角破損的泛黃紙張:“回答出來,就可以進(jìn)去了。”
月餅?zāi)砥鸺垙垼拷P尖聞了聞,才放心地舉到眼前。我的心思,卻不在那張紙,而是注視著老宅方向,心中滿是目送心愛之人遠(yuǎn)離,此生再不回頭的凄苦。
“南瓜,魘術(shù),情蠱,幻象。”月餅附在我的耳邊輕語,“我剛才也看到了阿娜,收斂心神,壓制情緒。還有,這張紙上面的東西,我看不懂。唉!書到用時方恨少,慚愧啊!”
這個人啊,有時候吧……
悲傷的時候,拼了命給他灌心靈雞湯激勵做人要振作,只能齁得越來越悲傷;恐懼的時候,使著勁講各種靈異古怪證明不過是無中生有,只會嚇得越來越恐懼。
反倒是岔開話題,幾句無關(guān)緊要的玩笑,更能瞬間緩解情緒。
月餅一聲“慚愧啊”道罷,莫名戳中我的喜感,不知為什么,頓時覺得心里輕松許多。順手接過紙,完全無視李叔的存在:“居然有‘蠱族最強男人’看不懂的東西?我瞅瞅……咦?這是什么?這……這……這是……不對……不應(yīng)該是這樣……有點意思啊!等下,我好像有些思路了。”
“看來‘文族最不強的男人’也搞不定啊。”月餅摸了摸鼻子,悠悠然點根煙。
“誰說的?這串?dāng)?shù)字,是有規(guī)律的。再說,我是文族,這是一道數(shù)學(xué)題!‘哥德巴赫猜想’能被東野圭吾解開么?”
我們誰都沒有注意到,李叔眼皮一抬又迅速閉合。目光中,既有“孩子終于長大了”的欣慰,又有“我也該放心離開”的訣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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