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 霜寒漫天(十三)
“月……”最先發問的,是我們六個里,心思最簡單的小慧兒。還沒等她把話說完,月野豎起食指在嘴邊做了個“噓”的動作。
小慧兒思考問題雖然單線條,卻聰明得很,明白了月野的意思,吐吐舌頭,對著我扮了個鬼臉。黑羽、杰克、木利始終盯著再不言語的月餅,眼神中透露出“月餅到底知道什么”、“為什么會知道”的疑惑。
一時間,我居然不知該做什么。于情于理,都應該我問月餅,可是喉嚨里像是捅進一根木頭,粗糙干澀地堵著,根本無法張嘴。
氣氛突然變得很微妙,某種東西似乎隨著空氣,悄無聲息地潛入我們體內,迅速蔓延,在心里滋生出懷疑的情緒。
“各位要的東西,可算是買來了。”打破沉默的,是拎著大包小包進了房車,滿頭大汗都快把小眼睛糊住的奉先,“南爺,可花了不老少的錢呢。報銷不?別的不說,就月爺要的那幾樣,我可是跑遍姑蘇城,才將將就就湊齊全了。咦?你們幾個咋回事?不歡迎我啊?被點穴了?”
奉先的調侃并沒有沖散在我們心頭愈發密布的疑云,彼此各懷心事沉默著。我忽然意識到,或許不僅僅是我,朋友們似乎都察覺到月餅不太對勁。只是礙于多年友情和相互之間難以言喻的信任,心照不宣地保持著默契——月餅不說,我們不問。
“南少俠,陪我聊會兒。”月餅拎著兩瓶啤酒,揣了包煙,從駕駛室打開車門,慢悠悠走進黑暗。
——
“砰……砰……”
我用一次性火機撬開啤酒蓋,雪白的啤酒沫“滋滋”冒出,破裂綻放出淡淡的麥芽香味。我遞給月餅一瓶,接過月餅點著的煙,猛灌一口,深吸一口,盤腿做著,不知該說什么。
“咱們多久沒有這么悠閑的喝酒聊天了?”月餅揚揚眉毛,細長的眼睛里閃著一絲夜幕投射的星芒。
“忘記了,很久了吧?”我搖晃著酒瓶,蕩起更多的酒沫,“上一次好像是在桃花源?”
“你還是這個習慣,喜歡把啤酒晃很多沫兒,”月餅和我碰觸酒瓶,仰脖灌了一口,長長地舒了口氣,“在哪兒喝過不重要,重要的是和誰喝。”
“啤酒沫子多了,喝著香。”我沒有喝酒,打了個哈欠,“還記得咱們倆第一天認識,就跑去校門口的燒烤攤子喝到天亮那事兒么?”
“怎么不記得?”月餅放下酒瓶摸摸鼻子,嘴角揚起一絲笑容,“你喝大了,非要和老板的女兒談戀愛,還給人現場作了首詩。”
“哈哈……”我的笑聲響亮卻短促,“你怎么不說你呢?一定要給老板下什么‘財蠱’,什么生意興隆、財源廣進……嚇得老板以為遇到倆神經病,差點就報警。我也是那晚,第一次知道,月無華是‘蠱族最強的男人’。”
“多少年了?感覺像是上世紀的事兒。”月餅又點著一根煙,這次卻沒有給我點,“謝謝你,第一次認識,就相信我會蠱術。”
“從上大學開始,正好十年了。你覺得很遙遠,我倒覺得就像昨天發生的事兒。”我一口灌了大半瓶啤酒,擦著嘴角的酒漬,“你甭謝我。當時那是喝多了。但凡清醒一丁點兒,我也不能相信,你會什么蠱術。”
“現在呢?是不是不相信我?”月餅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沒有說話。
“是不是覺得,從鐵鈴關之后,我就很奇怪?”
我點頭不語。
“是不是覺得,我知道很多你們不知道的事?”
我“嗯”了一聲。
“是不是覺得,我在瞞著你們你們,做某件或許會利用你們的事?”
我愣了幾秒鐘,認真地搖頭。
“為什么?”
“因為你是月無華,是我……是我們最好的朋友,你不會做這種事。”
“那你能相信我么?我是說,現在,以及……打開暗道,進入地宮,做任何事情,都會毫無保留地相信我么?”
還未等我做出回答,月餅起身拎著酒瓶往前走了幾步,脊梁筆直地停住腳,回頭對我笑了:“南瓜,每個人都有秘密,對么?我的秘密,不要問。問,我也不會說。我們一起往前走了十年,不差這一晚上了,對吧?這一次,再陪我往前,走一次!”
在用筆記本電腦和word文檔記錄那一夜、那一刻的現在這一夜、這一刻,我側頭看著,擺在書桌上面,我和月餅、黑羽、杰克、小慧兒、月野、奉先、木利在房車里的合照。習慣性地點了根煙,習慣性地深深吸了一口,習慣性地突出個滾圓的煙圈,習慣性地想著——如果,那晚,我的決定,是選擇“不”!還會發生哪些事么?
我不想用太多文字描述,月餅說了那些話,我的感動、觸動、激動甚至熱血沸騰的心情。
因為,回憶,很奇妙。總是,歡樂太少,難過太多。為什么,人們總是對于曾經的傷痛,盡管時隔多年,依然會歷歷在目、心悸如初?而卻總不記得,什么時候曾經為什么事情,開懷大笑呢?
或許,每個人,以嬰孩的形態來到人世間,第一聲是哭泣而不是微笑,便是答案吧!
我選擇相信月餅!無論他做什么,我都會相信!
盡管,我已經模模糊糊地明白,這次“文字游戲”的探險旅程,不是“尋找《陰符經》,在有限的生命穿梭于無限的時間空間,阻止黑化的我們”那么簡單……
當我和月餅回到房車,陰陽師服飾的月野、武士裝扮的黑羽、薩滿衣著的小慧兒,以及該啥樣還是啥樣的杰克,各自收拾著背包、工具。
“回來了?”小慧兒頭也沒抬,單手戴著薩滿手鏈,“啥時候出發?”
“月餅,我的催眠術可能用不太上。”杰克把滿頭燦金色的長發捋到腦后扎了個辮子,“到時候你可要保護我啊!南瓜是指望不上了。”
黑羽“唰”地把武士刀拔出一半,一抖腕又震了回去。
月野微笑著,微笑著……
“月爺,第四十九道機關,在斜塔第七層,也就是最高層。”木利早已挎好木工包,正在緊固鞋帶,“我和奉先去開啟。不用管我們。我有辦法進去,也就有辦法出來。你們在千人石那里等著。一定記住,暗道開啟到閉合,只有很短的時間。具體多長時間,我不知道。開啟,你們立刻進去,千萬別耽誤。”
“南爺,這次……”木利舔舔嘴唇,眉毛都快抬到額頭了,“我和木利要是有啥閃失,算工傷不?”
“八門七轉陣”的108處機關,只有一道是對的。如果不是第49個,首先出事的,必然是陳木利、李奉先。但,他們沒有在乎,也沒有猶豫,更沒有退縮。月野、杰克、黑羽、小慧兒,又何嘗不是?
原來,我們,都選擇了,彼此,相信,朋友!
并且是,義無反顧,毫無保留,托付生命的,相信!
“咱們合張影吧?”小慧兒舉起自拍桿,招呼著我們,“認識這么多年,還是第一次湊這么全。趕緊的,別墨跡。”
“大戰前,拍合照,寓意不太好吧?中國老話叫‘太喪門’。”杰克煞風景的本事遠遠超出他超強的精神控制能力。
“咋?你個加拿大人吃了幾天中國菜,就開始講封建迷信了?”小慧兒拽著杰克的辮子,“就蹲我旁邊,你個兒高,別擋著鏡頭。”
“我一米八九還沒說擋鏡頭呢。”我挺著脖子不甘示弱,“我也蹲著!”
結果,除了奉先,哥幾個都不動聲色地蹲下了。
“你們男人,是不是身高過了一米八,就要時刻都掛嘴邊上?”月野平視愁眉苦臉的奉先,“我一米七六,奉先,你呢?”
“我說好大姐哎,您就別拿我開涮了!”奉先使勁兒踮著腳差點就哭了,“爹媽生我的時候,材料下短了。這能怪我么?”
啪!
時間定格,畫面停駐,友情永存。
我們,笑得,很開心。
雖然,合影頗有,兩個白雪公主和五個小矮人以及一個狼外婆的既視感……
虎丘千人石,又叫“千人座”,是一塊由南向北傾斜的巨石。說也奇怪,這塊巨石周邊如同刀劈斧砍般陡峭筆直,石面平整光滑如同鏡子,并且有暗紅色的斑斑痕跡。遇到陰雨連綿的天氣,千人石光滑至極,幾乎難以立足,而那些紅斑更加明顯,就像是糊了大片大片的獻血。
據說,吳王闔閭死后,兒子夫差繼位,征集吳國上千名石匠為其父修建陵墓。為了不泄露墓地位置的秘密,石匠們由軍隊看守,整整三年零六個月,沒有離開虎丘山。直到墓室石門裝好最后一根石榫,石匠們才落下心中那塊大石——總算可以回家了。
第二天上午,領了餉錢的石匠們得到消息,吳王夫差對墓室十分滿意,決定在劍池旁的大青石設宴犒賞,并以吳國宮廷最高規格的鶴舞款待助興。
石匠們受寵若驚,紛紛跪拜感謝王恩垂眷,取劍池水沐浴更衣。當夜,大青石擺滿美酒佳肴,石匠們歡聚暢飲,欣賞著宮娥彩女婀娜多姿的鶴舞。不知不覺,石匠們都喝得大醉,東倒西歪靠著大青石酣睡。就在這時,早已埋伏好的士兵沖出,把這一千多人盡數砍死。一時間,血流成河,哀嚎連連,就連遠在姑蘇城內的百姓,都聽得真切。
此后百日,虎丘山彌漫著濃烈的血腥尸臭,百姓們稍稍靠近,就熏得嘔吐暈眩。甚至還有人在夜里聽見山中彌漫著凄慘的“嗚嗚”鬼哭;更有些漁民,從捕獲的魚肚里,吃出了人的指骨、毛發。
原本風景秀麗,養活一方民眾的虎丘山,竟成了無人踏足,野狐餓犬出沒之地。
眼看民間哀聲怨道,石匠們的親人更是痛疾憤恨,民心漸漸不穩,各地零星出現“以石匠工具擊殺地方官員”的事情。夫差迫不得已,請當世道家高人,在虎丘山擺法場祭奠亡魂,宣讀了“錯殺千名石匠保墓室秘密”的《罪己詔》,割了一縷頭發代己,投入火中焚燒。又命官兵收集散落在虎丘山的骸骨厚葬,免了石匠家人們的奴隸身份,減了三年徭役糧稅,才慢慢平復了民心。
自此,為悼念慘死的石匠們,那塊巨型大青石,被稱為“千人石”。每年梅雨季節,雨水滲入,千人石便會泛出殷紅色,隨著雨水滴落,宛如巨石淌血。當血色濃郁至極致,在子時三刻,若用火光照映光潔如鏡的石面,會看到一張張凄厲慘死的扭曲面孔。
也是因此,能工巧匠頻出的靈秀江南,只有竹匠、木匠、篾匠,卻再也沒有了石匠。就連日常家具、器皿,也多以不耐使用的竹、木、篾器為主,再無石制用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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