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以一人換千人
勤政殿。
仁帝燕朝岳剛送走了一群十幾歲的嘰喳少年，被吵的頭疼，準(zhǔn)備休憩片刻。
宮人來報：“皇上，長公主攜臨川郡主求見。”
“她們不是出宮了么？怎么又折回來了？”仁帝壓下疲憊神色：“叫她們進(jìn)來�！�
溫知虞跟著長公主進(jìn)入大殿。
時值正午，勤政殿內(nèi)卻十分清涼。
殿內(nèi)每隔十步就擺了一個冰鑒，熱風(fēng)從窗戶吹入殿內(nèi)，加速了冰塊的融化，將涼意鋪滿勤政殿的每一處角落。
進(jìn)門時，溫知虞微不可見地輕顫了一下。
長公主也沒好到哪兒去。
仁帝坐在龍椅上，待母女倆行完禮，才開口問：“皇姐去而復(fù)返，可是有要緊事？”
長公主直截了當(dāng)?shù)溃骸罢埢噬铣坊孛谑易拥苎采綒v練的旨意，即刻派都水監(jiān)的人前往辛夷山巡山排險！
另外，傳信給當(dāng)?shù)毓賳T，馬上派兵疏散辛夷全鎮(zhèn)百姓，越快越好！”
仁帝眸光如炬。
因常年操勞國事，即將邁入不惑之年的帝王，比保養(yǎng)得宜的皇姐要蒼老上許多，看起來更像兄長。
帝王聲色如常，卻不怒自威：“皇姐可知，自己在說些什么�！�
“辛夷山近日有山崩�！遍L公主定定瞧著他。
仁帝：“……”
仁帝道：“捏造謠言，引發(fā)恐慌，即便皇姐是大周國的長公主，也不能免于責(zé)罰。”
長公主回道：“皇上若不信，又怎會聽信欽天監(jiān)的話，借歷練為由，派宗室子弟離京巡山？”
仁帝沉默。
長公主繼續(xù)道：“請皇上即刻派人將辛夷鎮(zhèn)百姓全部遷走，若此后山不崩，一切無恙，請皇上處罰我，哪怕是廢黜我的封號�！�
“皇姐，慎言！”仁帝薄怒。
長公主懇切道：“那是一千多條人命！”
仁帝額頭青筋高高鼓起：“欽天監(jiān)的人都未能算出準(zhǔn)確地址，告訴朕，你怎么會知曉得如此清楚？”
長公主被問住。
但凡換個人，此刻大約已經(jīng)被這句話嚇得跪伏在地。
知曉得比皇帝還多，不會是好事。
若換個權(quán)臣說出此事，怕是有圖謀謀反的嫌疑，惹皇帝猜忌，導(dǎo)致君臣離心。
這時，始終安靜的溫知虞站了出來：“回稟皇上……”
長公主一驚，想都未想就打斷了溫知虞的話：“是游方道士算出來的！”
那一瞬間，長公主想了許多。
她的女兒，不該牽扯其中。
夢境本就是虛無縹緲的東西，在夢里預(yù)知未來之事，更是玄之又玄，恐會引來禍患。
即便，皇上是她親舅舅。
長公主攔住溫知虞，對皇帝道：“阿虞是我唯一的女兒，她還未及笄時，我便開始操心她的親事。
母后信佛，故而我只能私下請游方術(shù)士給阿虞算姻緣。
辛夷山今年要崩，便是那術(shù)士順道告知我的。
原本我未曾將此事記在心上，只是，近日我總心神不寧，加上皇上又派人前往辛夷，我便只能說出來�！�
大殿內(nèi)，長久沉默。
溫知虞心中像是安了一根弦，自母親打斷她的話起，弦就震顫個不停，心亂如麻。
母親護(hù)她心切，竟把辛夷山之事都攬到了自己身上。
可，皇上或許早已知曉內(nèi)情。
這可是欺君……
仁帝的眸光，在長公主和溫知虞臉上來回。
許久之后，他終于出聲：“所以皇姐，阿虞拒嫁沈迢安，選擇榮安王之子，是卜算結(jié)果？”
“是。”長公主回道。
仁帝眼神冰涼地瞧著她：“太子在國子學(xué)抽查那日，阿虞在紙上所寫，也是借夢提示？”
國子學(xué)？
阿虞寫了什么？
長公主沒敢遲疑：“是……”
皇帝冷笑了一聲。
溫知虞見狀，連忙跪在地上。
仁帝從長公主身上移開目光，看向跪在地上的溫知虞：“你在國子學(xué)寫的那道題，當(dāng)日便送到了朕手上。”
果然……
溫知虞在心中嘆氣。
真是牽一發(fā)而動全身啊。
帝王之心，果真深不可測。
“阿虞惶恐�！睖刂莨蜃斯P直，微垂著頭請罪：“請皇上不要怪罪母親，她心懷辛夷百姓，又想護(hù)我，才不得已為之。
洪災(zāi)山崩，茲事體大，請皇上盡早下決定。
罪責(zé)，由阿虞一人來擔(dān)�！�
上一世，她已經(jīng)看過四十余年的春秋輪轉(zhuǎn)，日升月落，今生所過的每一日，皆是賺了的。
而埋骨辛夷山的燕止危和上千百姓，卻于大雨夜永遠(yuǎn)被困在那場天災(zāi)里——
操勞一生還未享福的老人，盼著游子歸家團(tuán)圓的父母，人生還未開始的風(fēng)華少年，帶著父母愛與期許降生的嬰兒……
以她一人換得千人，也是好的。
至少，做出選擇的這一刻，她的心和靈魂都是自由而輕快的。
她所求的，也算如愿了。
……
長公主望著反過來護(hù)她的女兒，欲言又止。
仁帝眉宇間浮現(xiàn)出一抹疲色，抬手按住太陽穴：“皇姐，朕的頭很疼�！�
他在給她們母女遞臺階。
長公主心中酸楚，走至仁帝身后：“我給你按一按。”
她憂心女兒，卻也心疼弟弟。
先帝走得早，藩王野心勃勃，皇子間明爭暗斗，早年前朝后宮局勢詭譎，極消耗人心神。
仁帝花費(fèi)數(shù)年時間，才換得朝堂一片清明。
操勞過甚，華發(fā)早生。
望著仁帝鬢發(fā)間的那一抹白，長公主按壓的動作滯住，微不可見地輕吸了口氣。
仁帝閉上的雙眼緩緩睜開，望向跪在地上的溫知虞：“世事輪回，因緣際會，一切皆有定數(shù)。
朕本有意幫你遮掩，你卻還是將自己暴露出來……
有什么后果，你都自己擔(dān)著�！�
溫知虞怔住。
皇上……什么都知道。
皇上是怕她做過預(yù)知夢一事暴露在人前，才特地授意欽天監(jiān)，將整件事攬了過去。
溫知虞將雙手疊放在地，把額頭貼在手背上，鄭重地給仁帝行了一禮：“阿虞拜謝皇上�！�
仁帝居高望著她：“別忙著謝朕，你心心念念護(hù)著的燕止危，還是得去一趟辛夷山�！�
溫知虞猛地抬頭。
仁帝微垂著眸子，眼神一半在暗一半在明：“宗室的人，已經(jīng)知曉你那日去過國子學(xué)。
若辛夷山真崩塌，你覺得，他們會如何？”
溫知虞和仁帝對視了片刻，輕聲開口：“或以圣女之名爭搶我，或以禍水之名除掉我�！�
“怕么？”仁帝問。
溫知虞眼眶酸澀難忍：“怕�！�
她怕，怕護(hù)不住燕止危，護(hù)不住辛夷山上千百姓。
她怕，怕這一世依舊活成個沒有意義的人……
仁帝凝視了她片刻，疲憊開口：“來人，傳太子與沈迢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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