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新年,?家里開始熱鬧起來。

　　L城這邊習慣于提前拜年，平日里不大走動的親朋好友，紛紛開始上門走親戚。

　　林父林母負責招待大人們。

　　跟來的小孩子,?則全都湊到了衛(wèi)渡這兒。

　　“渡哥渡哥,?你能把你打老虎使得那套棍法再表演一下嗎？”

　　“渡哥渡哥,?我想看你舞劍。”

　　“渡哥渡哥,?你看我的根骨可以練武嗎？”

　　“渡哥渡哥,?我想拜你為師。”

　　“渡哥渡哥，秋峰哥哥私下里是什么樣子的？能不能告訴我他的微信呀？”

　　“渡哥渡哥,?顧影帝那天也去了,?你有跟他說上話嗎？”

　　……

　　衛(wèi)渡起初還有些招架不住,?后來干脆自己出了幾道數(shù)學題，告訴他們：不管是想學武想看劍想八卦,?總之無論有什么愿望,?只要把題目做出來，都可以得到實現(xiàn)。

　　于是房間里徹底安靜下來,?只剩下刷刷地寫字算數(shù)聲。

　　外頭的大人們，發(fā)覺平日里喜歡偷懶調(diào)皮的自家孩子，這會兒竟然都聚在衛(wèi)渡的房間里做數(shù)學題，不由感到驚嘆：有個學霸帶著就是不一樣！

　　最后,?自是沒有一人做出來,?全都郁悶不已。

　　衛(wèi)渡便在外面的院落里,?給他們表演了一回雪中舞劍，立刻又哄得他們高高興興。

　　雪一直在下。

　　到了晚間，親戚們終于散了。

　　衛(wèi)渡穿上一件羽絨服,?對正在廚房里忙活的人道：“爸、媽,?我出去走走。”

　　林母哎了一聲,?叮囑道：“還下著雪呢，你穿厚一點，打好傘，別著涼感冒了。”

　　衛(wèi)渡帶上傘出門。

　　許是外面太冷的緣故，街上竟沒什么人。他便摘了口罩，單手插兜，慢悠悠地往前走著。                        

                            

　　衛(wèi)渡思考著接下來要做的事情。

　　演藝事業(yè)自有公司去規(guī)劃，自己稍加選擇即可。

　　復(fù)原大衍的歷史卻沒有那么容易。想要改變世人心中的認知，至少要做到兩點。

　　其一，需要先改變史學界的既有結(jié)論，補全尚未得出的結(jié)論。

　　其二，需要找到一種更通俗的方式來讓人們接受。

　　比如自己，史書上留下的記載算是相當不少，官方也有定論，可絕大多數(shù)人提起衛(wèi)將軍三個字，腦海中首先浮現(xiàn)出的竟是吳啟白的形象。

　　兩條路都很困難。

　　后者，顯然只能通過電影與電視劇。

　　以自己目前的情況，想要出演其中一個主要角色容易，想要影響整部劇便很難。而播出以后是否爆火，更要講究天時地利人和，沒有誰能夠保證。

　　至于前者，口說無憑沒有作用。

　　自己當初在《發(fā)現(xiàn)大衍》提出多個新觀點。盡管事后李玄明教授表示，他與吳博遠都比較認可自己的說法，但最終，只有映現(xiàn)出金色龍紋的帝王劍得到了史學界的承認。

　　真憑實據(jù)的話……

　　衛(wèi)渡甚至不知道自己死后的墓室在哪兒，以自己的人緣想來應(yīng)該是有的，不過考古界目前也沒有找到。

　　有一個地方倒是可以去尋找。

　　那是他當初率軍攻破第一座王城的時候，與兩位故人留下的。

　　衛(wèi)渡正在斟酌，一個人影出現(xiàn)在他的視線里。

　　對方全副武裝，帽子、墨鏡、口罩，應(yīng)有盡有，與自己當初乘車時的打扮倒是如出一轍。

　　會有其他藝人出現(xiàn)在L城么？

　　看對方的身形氣質(zhì)，也不像是匪徒之類的人。

　　衛(wèi)渡思考著，視線不知不覺就在那人的身上停留了一會兒。                        

                            

　　對方似有所覺，摘下帽子與墨鏡，露出眉眼來。

　　衛(wèi)渡一下子怔住了。

　　如果說，他對顧修明幾乎完全不熟悉，那么對于顧泓煊的臉，就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問題是，顧修明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還沒等他上前打個招呼，對方就已經(jīng)走來。

　　并且率先一步問道：“你怎么會在這里？”

　　衛(wèi)渡一時無言。

　　頓了頓，他道：“我老家就在L城。”

　　顧修明哦了一聲，笑了笑，好像是在解釋：“我來這邊度假。”

　　度假？

　　好吧，L城的確山清水秀，每年也能有一些游客。

　　但是這么巧的么？

　　衛(wèi)渡心中的某個懷疑再次加重。

　　如果他是君上，那么會不會產(chǎn)生與自己相似的想法，想要試探？

　　衛(wèi)渡道：“上回在荒島上，顧老師操縱無人機的技術(shù)，實在是出神入化。我一直還沒來得及向顧老師表達謝意。”

　　顧修明笑道：“出現(xiàn)孟加拉虎這種重大事故，說到底，作為直播贊助商的我也有責任。”

　　“所以，你不用向我道謝，這是我應(yīng)盡的責任。”

　　衛(wèi)渡心道：這個說法，倒是與之前酒店那次一樣。

　　他正欲再開口，旁邊卻忽然冒出一個中年老大爺。對方半歪著頭，盯著顧修明看。

　　“蔣封？”

　　蔣封是顧修明曾經(jīng)出演的一部諜戰(zhàn)電視劇，很受中年男性觀眾的喜愛。劇中的那個角色也經(jīng)常戴著口罩，此刻顧修明的扮相看著倒是很還原。

　　既然被人認了出來，顧修明索性摘了口罩，想著反正四下無人，與對方合個影也就過去了。

　　結(jié)果他剛做了個噓的動作，就聽到對面的人大聲喊道：“顧修明在這兒！！！”                        

                            

　　偌大的音量，直接劃破雪夜的寂靜。

　　聲音之雄厚有力，與對方的身材顯得極為不稱。

　　顧修明：“……”

　　衛(wèi)渡：“……”

　　與衛(wèi)渡不同，衛(wèi)渡只是在網(wǎng)絡(luò)上爆火，年輕人感興趣。

　　平日里不怎么上網(wǎng)的人聽說了這件事，頂多說一句：能打虎確實了不得。

　　顧修明卻是憑借影視劇實打?qū)嵶叱鰜淼模瑪?shù)個經(jīng)典角色，再加上豪門繼承人這層身份，對大叔大媽們也有著非凡的吸引力。

　　一嗓子嚎下去，周圍數(shù)棟窗戶里探出了腦袋。

　　緊接著便能聽到一陣陣推門開門的聲音。

　　衛(wèi)渡深吸一口氣，道：“顧老師，咱們跑吧！”

　　顧修明緩慢地點了點頭。

　　下一刻，兩人同時撒腿狂奔。

　　數(shù)百米之外。

　　顧修明的助理被迫一個人留在車里，他一邊無聊地玩著手機，一邊忍不住地自言自語。

　　“老板竟然喜歡男人……好吧，喜歡男人還是女人似乎對我也沒什么區(qū)別，反正又不可能看上我。”

　　“不過為什么是這個衛(wèi)渡呢？他們之前明明都沒見過面的吧，貌似老板就是在大馬路上看到了人家一眼，然后就迷上了，現(xiàn)在竟然在快過年的時候，不遠千里趕到人家的家鄉(xiāng)，還得假裝偶遇，這也太卑微了吧！”

　　“那人長得倒確實帥，可是以老板的身家長相能力，哪用得著這樣啊。”

　　“對方還降服了一頭老虎，這武力，以后家暴可怎么辦？”

　　助理想到這一點立刻變得憂心忡忡起來。

　　有道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老板再有錢再聰明，在絕對的武力值面前也不頂用哇。

　　不對啊。                        

                            

　　助理望望周圍的夜色，心道：老板現(xiàn)在快樂地跑去偶遇心上人了，自己一個被迫留在黑漆漆車里的人，操這些心干啥呀？

　　算了算了，我還是玩局游戲打發(fā)時間吧。

　　他剛打開一個手游，就聽到有人在大聲呼喊老板的名字。

　　然后就是一大群沖出來的人類。

　　我去，不是吧！

　　“老板，等我！”

　　他連忙踩下油門。

　　另一邊，奔跑了十幾分鐘的衛(wèi)渡與顧修明，在一片院落的陰影處停了下來。

　　顧修明大口大口喘著粗氣，平日里的翩翩風度已經(jīng)蕩然無存。他按著墻面，擺擺手道：“我不行了，不能再跑了。”

　　平日里分明也是健身房的常客，可剛剛那一出連續(xù)地東奔西竄，同時還要小心腳下的雪地，仿佛生化危機來襲，實在讓他感到身心俱疲，痛苦不堪。

　　衛(wèi)渡的表現(xiàn)要好得多。

　　他后退兩步，助跑加一躍，輕松上了這戶人家的院墻。往四下里觀察了片刻，發(fā)現(xiàn)他們確實已經(jīng)成功地擺脫人群了。

　　衛(wèi)渡從墻頭跳下來。

　　他看著顧修明道：“顧老師，你還好嗎？”

　　顧修明仍在喘粗氣，閉著眼點點頭：“緩緩就好。”

　　心中甚是郁悶。好好的雪夜獨處，沒想到最后會弄成這樣的局面。

　　不過轉(zhuǎn)念一想，又感到釋然。

　　他原本就決心以全新的面貌，與衛(wèi)渡結(jié)識。

　　這對自己而言并不容易，今夜這場鬧劇，倒是可以徹底讓他在衛(wèi)渡面前放下拘束。

　　衛(wèi)渡笑著問：“顧老師，如今大家都知道你在L城了。這度假還度得下去么？”

　　顧修明終于緩和過來，慢慢直起腰來，開口卻是道：“別再叫我顧老師了，聽著太生分。”                        

                            

　　“我長你幾歲，你可以叫我一聲修明哥。”

　　衛(wèi)渡心道咱們本來就生分，除非……

　　顧修明邊走邊道：“走吧，這里還是有點危險。”

　　衛(wèi)渡看著他的背影卻是沒動，片刻后突然開口道：“君上。”

　　顧修明聞言回轉(zhuǎn)過身，有些好笑道：“你剛剛叫我什么？”

　　衛(wèi)渡緊緊地盯著對方的神情，確定自己沒有錯過任何一個細節(jié)。

　　那雙黑色的瞳孔里，看不出絲毫偽裝，好像真的與顧泓煊無關(guān)。

　　衛(wèi)渡再次感到迷惑了。

　　他笑了笑，道：“沒什么。我之前看過修明哥的履歷，發(fā)現(xiàn)修明哥曾經(jīng)在一部古裝偶像劇中出演過衍哀帝這個角色，所以就順口一叫。”

　　“那部劇啊。”

　　顧修明也笑笑：“算是一部填檔劇吧，現(xiàn)在看挺雷的。還是你的衛(wèi)將軍演得好，我最近也在追《大衍商路》。”

　　衛(wèi)渡問道：“修明哥是怎么看待衍哀帝的呢？”

　　顧修明聞言看過來一眼，好像意外于自己會這么問。

　　隨后，他不假思索道：“哀帝哀帝，我覺得這兩個字就足以說明一切了。謚號是由他的親弟弟，衍明帝親自定下的。既然如此，應(yīng)該沒有爭議的必要。”

　　衛(wèi)渡聞言擰起了眉。

　　他定定地看向顧修明，不大死心地追問：“所以，您也認為他是一位昏君？”

　　顧修明道：“是的。”

　　“至少與明君無關(guān)。”

　　聲音極為干脆果決，沒有一絲拖泥帶水。

　　衛(wèi)渡沒能找出任何破綻。

　　他反駁道：“顧泓煊在位時統(tǒng)一中原，單是這樣的功績，無論如何也不該以哀帝二字蓋棺定論！”

　　顧修明淡淡道：“那是戰(zhàn)神的功勞，不是他的。”                        

                            

　　“難道一位君王，因為有幸得了名臣，就可以享明君的聲名嗎？”

　　衛(wèi)渡竟無力反駁。

　　是的，世人都是這樣以為的。

　　其實這個說辭十分站不住腳，因為縱觀其他歷史朝代，沒有單憑一位武將，就可以完成那樣的壯舉。

　　然而，由哀帝生前很是愛重的弟弟，衍明帝親自定下的謚號，足以堵住所有想要為哀帝平反的聲音，乃至念頭。

　　衛(wèi)渡忽然變得很生氣。

　　為什么功勞全都成了自己的呢？

　　當初在大衍時，他心中最希望的，確實是功成身退，名垂青史。

　　因為那時他覺得，自己肯定是回不來了，如果可以在史書上留下姓名，甚至是流芳百世，或許就是與二十一世紀最后的牽絆。

　　但他想要的根本不是現(xiàn)在這樣。

　　其他人倒也罷了，僅僅是被遮掩了一些光芒。可顧泓煊，這個本應(yīng)分去最大聲名的人，卻成了世人眼中的哀帝，被所有人誤解。

　　盡管現(xiàn)在是二十一世紀，自己本身就是二十一世紀的人。

　　可顧泓煊，永遠都是他的君上。

　　現(xiàn)在的局面，自己又能怪誰呢？

　　定下哀帝二字的九皇子？

　　衛(wèi)渡決不相信他是因為憎恨兄長才這樣做，其中必有隱情！

　　顧修明走上前，輕輕拍了下衛(wèi)渡的肩膀。

　　“怎么了？”

　　“你之前好像就在節(jié)目上為衍哀帝說過話。難不成，你是他的粉絲嗎？”

　　對方的聲音聽起來極為輕快，隱約還帶有一點笑意。

　　衛(wèi)渡暗嘆一口氣。

　　是啊，如果他不是顧泓煊，確實不應(yīng)該感到任何不平的。

　　見到自己這副模樣，覺得好笑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呢？                        

                            

　　衛(wèi)渡道：“不錯，我就是哀帝的粉絲。”

　　頓了頓又想起什么，強調(diào)道：“很腦殘的那一種！”

　　說罷，衛(wèi)渡轉(zhuǎn)身。

　　“顧老師，實在對不住，按理說L城是我的家鄉(xiāng)，我理當盡一盡地主之誼。只是今天實在有些累，想先回去休息了。”

　　“如果顧老師不嫌棄的話，改天有空，我再來作陪。”

　　顧修明沒有錯。

　　但他此刻實在不想看到一個頂著君上的臉、卻說著詆毀君上言論的人。

　　顧修明在背后道：“好啊。”

　　“明天如何？或者后天？”

　　衛(wèi)渡離去的腳步微微一滯。

　　片刻后，他什么也沒說，加快了腳步。

　　顧修明凝望著他的背影。

　　半晌，微揚嘴角，眼中帶了幾分認真與從容。

　　“你不必感到不平。哀帝之名，本就是我自己所定。”

　　“將軍眼中富有四海，帝王眼中卻只有一個將軍。如此帝王，何以為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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