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風揚收起書，問道：“這書能帶回去嗎？它是我計劃的一部分。”

　　“隨便，沒人會記得這一堆垃圾，就像有人已經開始遺忘這里了。”

　　氣氛很壓抑，胡風揚收起書，轉頭走向出口。

　　“不想回清泉中學一趟？不想去講臺上面講話，給那些學弟學妹指個方向？”

　　“讓我去？當年我可是清泉中學的刺頭，什么事我都干過，翻墻啊、偷化學藥品啊都干過，最過分的事——我把我爸的骨灰搶來吃了。”

　　“你把你爸的骨灰吃了？”

　　“對，當時我就是個瘋子——現在也是。”

　　“有神經病證沒？”



　　“當然沒。”

　　胡風揚擺擺手，說道：“易校長，我走了哈。”

　　易邵冬望著他離去的背影：“有故事的人啊——你就這么不想待在新萬市？”

　　“真正的萬市，在水下。”

　　“也對，萬市的確死了……等一下，你把車開走了，我可怎么回去啊。”

　　胡風揚出圖書館時，天色已經徹底黑暗。想著校長五十歲的人了身體不行，他自己步行到城里，把車留給易邵冬。

　　圖書館在城市邊緣，胡風揚大概只要半個小時就能到城里，再隨便找一家旅店，熬到明天。

　　等明天天亮了，自己回清泉學校找易邵冬，把車拿回來，再開到基地進行計劃。

　　在老師那邊怎么搞啊，胡風揚腦子疼。本來有信心的他，這時候卻犯了難。

　　“老爹啊，如果你真走了，那你在天堂回個話啊，Mrs.HU等的好累啊——要不你出現簽個字，讓她改嫁算了。”



　　胡風揚很茫然，他突然回想自己的行為，是否真有神經病的特性。

　　他居然為了一個虛幻到無法形容的東西而東奔西走，忙碌了十年。

　　胡風揚討厭一個詞，叫命。

　　從小到大，他的生命像被線牽著的風箏，看似偶爾順風而飛，逆風而墜，但總有一根線引著他走。

　　胡風揚吃飯，周圍有人談論說：“地球安全嗎？”；胡風揚看書，書上清晰印刷著：“地球安全嗎？”；胡風揚睡覺，夢里大腦不停思考：“地球安全嗎？”

　　那根線說不清道不明，但一直在引導他的思想。

　　那根線拋出一個問題：“地球安全嗎？”

　　這個問題壓了他近十年。十年前，這個問題只是隱隱約約地存在。直到父親胡華去世那天，胡風揚大腦才清晰地、一詞一句的秒回出這個問題。

　　虛幻的東西，第一次有了形狀。

　　爸爸的遺書上這樣寫到：“你守護人類，我守護萬市。”



　　胡風揚胡思亂想著走，漸漸也到了市中心。正到了晚上人多的時候，胡風揚擠進人群里，有些難以移動。

　　此處，是三線移民城市萬市；此時，是二零零四年七月九日晚。

　　大樓森林間，數不清的車輛行駛著，清一色用的是電力車。人行道上，人們默默低頭趕路，絲毫不理會周圍環境。

　　“快看！”有人驚呼。

　　胡風揚潛意識沒動，順著那人的話抬頭望去。隨后他莫然一笑，說“果然，大晚上的新萬州，就是現實生活里的‘賽博朋克’！”

　　大樓外壁上，驟然撲騰出幾條碩大的江豚，它們如精靈般在外壁上游動，在大樓間濺起水花。

　　江豚向下游弋，水花比江豚先先行。

　　有的人以為是真的，嚇得馬上蹲下身躲避。有的人害怕進水，連忙打開雨傘。

　　水花離地十多米，突然變幻成紅色，隨后像煙火般爆發，發出噼啪聲。而江豚游離地十米時，漸漸變換成一句話。

　　“維嘉信息，6G領導者！”



　　有人罵到：“這神經病廣告啊，這個時候發，沒見到路上有人啊。”

　　這時，胡風揚低下頭，剛想著找一家便宜旅館休息，一陣急促的汽笛聲傳來。很多人又被聲音吸引，抬頭望著。

　　一輛輛列車懸浮在城市森林，發出噪音和燈光，行來又離去。這是才開始測試的城市空路，每天晚上人多時候限時開放，以疏解城市交通壓力。

　　此處，是萬市；此時，是二零零四年七月九日晚。

　　本地人見怪不怪，外地人紛紛掏出攝像機，“咔咔”一頓亂拍。

　　有人在旁邊說道：“聽說這是主城規格了，渝州要搞‘雙星之城’，這就是了。”

　　又有人附和道：“這個世界實在是太快了，十年前，人類還在用‘呼叫機’，靠著那幾個字傳遞信息，現在，只要一連線，‘實時人體模型’連你一根毛都能發給對面。”

　　胡風揚只是拉拉帽子，默默走在人群中。

　　沒錯，已經高速發展幾年了，進入了世界上科技城市之列。

　　但胡風揚知道，萬市的高速發展走到頭了，要降速了。



　　“找到了……就這吧。”

　　他站到一家旅館門面前，望著被霓虹燈裝飾的門口，一腳踏入。

　　深夜，他翻開《三生石》，察看著目錄頁。他還以為自己小時候把書背熟了，現在沒忘什么，但翻書看來，書中內容七七八八都遺忘了。

　　泛黃的書紙，胡風揚勉強識著目錄頁上面的字：

　　科幻投稿《新編三生石》，作者胡華。

　　天文地理《天外爆炸》，譯者胡華。

　　萬市龍門陣——“神力18306號航班”失事，本刊簽約作者、渝州大學材料系教授胡華，不幸離世。

　　“胡華”兩個字，有種奇怪的力量，讓“幽默”的胡風揚低頭默哀。這個老不死的，哪怕死了都不讓人好活。

　　平靜心態，胡風揚打開《天外爆炸》那一節，抬眼又見“胡華”兩字，他狠狠用筆劃掉。

　　“尤金打開拿過資料，對著說卡羅琳·蘇梅克夫婦說到……”



　　……

　　等到第二天天亮，胡風揚揉揉眼睛。新萬州城市的燈逐漸關閉，這時候的城市很疲憊，一晚的瘋狂得到片刻的寧靜。

　　人類史上存在一個充滿迷題的文明，他們出現于墨西哥地區。他們的文明歷史中，從來沒有存在過大國體制，哪怕在經歷文明繁榮時期，他們也僅僅只有幾百個部落。

　　瑪雅文明，人類歷史的奇葩。

　　令從科學家迷惑的是：一個落后的打制石器文明，是如何跨時代的領先世界，將科技樹點到了極致，然后突然隕落，消失在文明之林。

　　還有他們的天文學，他們的數學，他們的藝術，都是當時人類的巔峰，現代人類無法理解的先進。

　　他們，是怎么進步的？

　　然后，他們又是怎么消失的？

　　胡風揚想緩解情緒，他突然想抽煙。他從來沒碰過煙草，但現在，他很想打破平靜。

　　這樣想，新萬市不就是下一個瑪雅文明？



　　現在是二零零四年七月九日，這里是全國最大的三線城市。

　　十年前，一般人連“大哥大”都碰不到。現在，人類即將進步到“6G時代”。

　　胡風揚拿起《三生石》，緩緩走向房間門口。這個世界，仿佛在哪一刻突然改變，然后發了瘋般前進。

　　人類進步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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