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六七歲的小孩，他枕著用沙子裝滿的麻袋充當的枕頭，麻袋上全是血，他也茍延殘喘地吐著氣，每次呼吸，都有明顯的氣泡音。

        那是血液在喉嚨腫翻騰，也像是空氣在破碎的喉管中呼嘯。

        許秋還沒來得及弄明白這個孩子發生了什么，小男孩就開始咕嚕嚕地嘔血，說道：“醫生哥哥，爸爸來了嗎，爸爸說，只要我撐過三天，家里就有錢啦——我不治病，留給妹妹買玩具吧！”

        這句話說完，男孩就沒有了聲響，身體也在一點點冰冷下去。

        許秋按了按他的喉嚨。

        頸動脈波動消失了。

        死了。

        許秋拿過旁邊記錄著病人信息的牌子。

        血栓。

        栓子堵住了腎臟，時間太久腎壞死。

        看著情況，病人大概死于肺栓塞……

        這種病，哪怕在三甲的搶救床上，旁邊就備著搶救藥物，都不一定能搶救回來。

        更何況在這樣一個等死的地方？

        ……

        “快來，這里有一個還有救，立刻送去就近的醫院！”

        突然，一名醫生喊了起來。

        許秋回過神來，趕緊前往查看。

        這應該是一個遭遇了事故的工人，斷了一條腿，還有半截腿連接上面，筋、骨等都依稀可見。

        這邊只進行了簡單的止血。

        按理說，這樣一個人早就感染致死了，但這位工人的生命卻頑強得過分，僅僅靠一個止血，活到了現在！

        而且完全還有搶救的機會！

        “許醫生，這腿還能要嗎？”發現病人的醫生問道。

        許秋搖了搖頭：“早就壞死了，你摘下口罩，應該能聞到一股腐臭味。”

        “真的假的？”

        醫生狐疑地摘下口罩。

        他仔細地扇聞，眉頭立刻皺起。

        果然是一股腐肉的味道！

        “許醫生，你這鼻子真神了！”

        許秋不置可否。

        他擺好簡易的工具，給這位工人切斷了黏連的壞死組織，將那只爛腿徹底截斷。

        好在粘在一起的只是一些細碎的血肉組織。

        真有骨頭的話，他們可沒帶鋸子這些暴力器械過來。

        ……

        “送去醫院吧。”

        處理完后，許秋等人再次陷入了忙碌的評估、判斷之中。

        大多數病人都只有死路一條。

        這里，比世界上任何一個重癥監護病房還要更加殘酷，更加可怕。

        icu起碼還有希望。

        但這里，只有無盡的死亡，還有等待著他們死亡的人。

        三個小時后。

        一共一百二十一個病人，全部歸類、處置完畢。

        光是這幾個小時里，大廳里就死了七個人。

        一個是已經到了終末期、四肢末端發黑的。

        一個是消化道大出血，直接咳出血肉碎片的。

        還有壓瘡嚴重到可以看到骨頭，連骨頭都被鐵床板摸得發白的……

        下午一點多種。

        當許秋從大廳里走出，高懸的日光落在眾人身上時，他們依舊感受不到一絲暖意。

        只有徹骨的冰冷。

        ……

        “辛苦你們了，需不需要找心理醫生？”

        結束病人的處置工作后，特警隊長這邊專程過來感謝。

        醫生這邊帶頭的王平搖了搖頭。

        論心理醫生，他們這些醫生認識的資源，可比警察這邊要專業多了。

        王平掃了一眼眾人。

        所有的醫生，此刻都沉默不語，還沒有從剛才的事件中緩過神來。

        他們這些人救了半輩子的命，有一天卻不得不看著無數走到生命終點的病人躺在床上等死，卻沒有半點治療的手段，這對于任何有良知的醫生來說，都是極具沖擊力的場景。

        “回醫院吧，放半天假。”王平說道。

        但許秋搖了搖頭。

        其余醫生也幾乎沒有任何猶豫，“不用！王主任，我們還要去救人！”

        “是啊，二十七個病人還有救，其中有不少送到了咱們臨海一院，現在正是需要人手的時候！”

        “這種場面雖然沒見過，但也不算什么……這些人我們救不了，但回醫院，我們能救更多人！”

        這一刻，眾人的心情再次高漲了起來。

        斯人已逝，但還有更多的人在等著他們挽救！

        ……

        這一天，人民醫院舊址附近的幾家醫院，都進入了全院緊急狀態。

        送來的病人，一個比一個兇險。

        有只剩下半條命的，有需要做移植的，也有插滿管子，渾身都是排泄物的……

        “這是什么地方出來的！”

        “身上的肉都長蛆蟲了，臥槽，太惡心了！”

        “救不了啊，咱們這小三甲救不了，臨海市只有臨海一院有辦法啊！”

        “……”

        各大醫院，都被運來的病人嚇呆了。

        正常人能嚴重到這種程度？

        而且，很多病人，這些三甲醫院的醫生都不敢接手！

        只能想辦法送到臨海一院！

        這么一搞，王平和許秋剛開始還想給病人分流，降低臨海一院的壓力。

        到最后，二十七個病人中的大部分，又運回了臨海一院。

        當王平看到院外一大堆120轉運車時，心態都快崩了。

        “怎么又給運過來了！”王平罵道。

        許秋瞥了一眼，無所謂地道：“安排手術吧。”

        王平有些擔心地看了許秋一眼。

        加上最開始的五個，現在又送來了六個，臨海一院這邊一下子就得開展十一臺手術。

        十一臺，對于一個三甲來說并不算多。

        但關鍵是，臨海一院這邊的手術室早就排得滿滿當當了，這不是做十一臺手術，而是在數不盡的手術中，臨時插入十一臺！

        而且，還幾乎都是刻不容緩的那種！

        “全院調動，才有可能消化掉，有得我們忙了。”

        王平嘆了口氣，帶著許秋扎入了搶救室中。

        ……

        半個小時后，許秋上了手術臺。

        如今的臨海一院內，在休假的，在外會議的，基本上都臨時調集回來了，全部上了手術臺。

        而很多可以延期的手術，也同時后延。

        事實上，在上手術之前，各大醫院都在擔心一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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