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虛無，霧靄茫茫。

        江澈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白茫茫的水面上，腳下似乎是不見底的深潭，像是一面沒有邊界的浩大琉璃鏡，倒映著煢煢孑立的身影。稀奇的是他腳踩在上面看得見一圈一圈漫開的漣漪，卻輕悄悄的如履平地，甚至沒有濕鞋半滴。

        江澈眼前是絲絲裊裊的白氣，他伸手去觸碰，那絲絲縷縷霧氣穿過手掌，既沒有想象中徹骨的寒意，也沒有任何暖意。

        這個地方?jīng)]有一絲人的氣息。

        原來黃泉是這般模樣，無風(fēng)無雨，寂靜無聲。

        江澈心想，這也沒有傳言中那么可怕。只是也沒有瞧見牛頭馬面、熬湯的孟婆是什么模樣。

        江澈走了兩步，忽然聽見一陣浩浩蕩蕩的馬蹄聲，似乎千軍萬馬奔襲而來，仿佛下一刻他就要葬身于鐵蹄之下，被碾成碎片。可江澈環(huán)顧四周，并沒有看到這震耳的馬蹄聲的來處，四周的霧氣依舊凝滯于空中，靜止了一般。

        或許這九泉之下能聽見人間的聲音吧。

        江澈抬頭一看，頭頂虛空之上一副活靈活現(xiàn)的畫卷徐徐展開，好似人間的皮影戲。畫卷上是兩軍對壘，一面大紅的旗幟上書“天軍”，一面墨黑的旗子繡著“魔族”二字。

        天軍的首領(lǐng)是一錦衣華服的白袍青年，雖看不清面目但光看身影就透著豪氣干云。魔軍為首的則是一個頭頂龍角的狠辣角色，周身散發(fā)著烏黑駭人的魔氣。

        為首兩人說了幾句，江澈聽不清，只聽見魔族大佬仿佛稱對面的人作“孟章神君”。

        江澈心想這難道是神魔界的哪段往事？如今自己成了鬼竟也有了這作壁上觀的眼福。

        面前的畫卷徐徐展開，不斷變換著劇情。一會兒是孟章神君率天兵大戰(zhàn)魔族，一會兒是神女表白孟章被拒，一會兒是天庭宴飲孟章被訓(xùn)斥。眼前的劇情如走馬燈般一段段閃過，一會兒又變換到了一個昏暗的屋子里面，晦暗的光線，冰冷的石壁上面有著斑斑血跡，生銹的鐵鏈、可怖的刑具這是一間施刑的屋子，比起江澈如今身處的境地，這才更像真正的地獄。

        屋子的正中央燃著熊熊篝火，這畫面卻沒有絲毫暖意。

        那碩大的柱石上面，赫然捆著一個須發(fā)皆白的老者，一眾錦衣華服的仙人正居高臨下的對著他審判。繼而一個身形高大的神舉著粗壯的鐵鏈子制成的鞭，一下一下抽打在老者身上，每落一次鞭，那老者便如被抽筋骨的蒼龍震動著身軀，靈力、性命和尊嚴(yán)就這樣被強(qiáng)取、鞭打。

        老者滿身血痕，卻一直不肯屈膝，不肯低頭。

        “住手！天帝不公！你們憑什么這樣對他”

        喧鬧的人群中是孟章聲嘶力竭的吼叫，他在反抗，為那老者鳴不平，卻生生被壓了下去

        那一聲聲震耳的鞭打聲，讓江澈如身臨其境，連心中竟也泛起了一陣深深的酸楚。

        畫卷中的人亂作一團(tuán)，一閃一閃的變化著畫面，究竟那老者為什么會被綁在天柱上示眾鞭打，又有沒有得到赦免。江澈的心莫名跟著提到了嗓子眼，他自己也很奇怪自己的怪異反應(yīng)。

        就在這時(shí)，像是夜里突然被誰吹熄了蠟燭，江澈眼前漆黑一片。

        他從一片開闊無垠的虛空之地仿佛突然被塞回逼仄的甕中，他腦中一片混沌。

        忽然天旋地轉(zhuǎn)，他感覺身體像是一塊石頭不斷下墜。

        難以呼吸！

        “呵”

        天旋地轉(zhuǎn)間江澈忽的睜開眼，眼前是一片刺眼的亮光。

        眾人只見剛才涼透了的人忽然坐起身，大口大口吸著氣，皆是又驚又喜。

        “阿澈你醒了！太好了！”

        香爐、經(jīng)幡、廟宇、周函之的大臉、邈然的胡子一樣一樣映在江澈的眼簾。

        “怎么回事？我好像做了一場奇怪的夢”江澈虛弱的喃喃道。

        “你忘了嗎，你被狐妖砍了一刀，怕是都到了輪回臺上，又生生被山君給拉回來了。山君真是太厲害了，簡直神勇無比、上天入地?zé)o人能及，從今日起她就是我的楷模！”周函之對穆清的崇拜之情溢于言表。

        邈然懸著的一顆心終于放下來，“醒了就好，臭小子，嚇?biāo)览项^我了。還好穆清在，不然真是趕緊回去歇著，好好補(bǔ)養(yǎng)補(bǔ)養(yǎng)。”

        江澈這才看到，穆清倚在門上，在一旁靜靜看著他們。

        穆清一向最煩人間這些糾葛和瑣事，這場渾水，她到底還是趟了進(jìn)來。

        江澈起身走到穆清身旁，這救命之恩，不管用什么言語道謝都顯得淺薄的很。

        “山君，你又救了我一次。”

        “是啊，照你們?nèi)碎g的說法，是該給我當(dāng)牛做馬幾輩子的。”穆清懶懶的抬眼瞧著他，眼底是深深的玩味和無奈，“不過我要你也沒什么用，往后就指望你一件事，希望少卿大人收收你的少年意氣，遇事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斤兩，能躲就躲，不要隨便給人家擋刀擋劍的。我縱是再長壽，也經(jīng)不起你這么折騰！我今日是看你替我挨了那一刀才出手，往后你的命可就不只是你一個人的命，請你謹(jǐn)記。”

        說完便化作云霧乘風(fēng)而去。

        江澈只道自己欠穆清一條命，但她話中的深意卻沒有完全明白。

        周函之看著穆清遠(yuǎn)去的身影直贊嘆，“不愧是山君，連背影都這么瀟灑。不過，她這話是什么意思呀？我知道了，她救了你，是要你以身相許！”周函之激動地直嚷嚷。

        邈然走過來敲了敲周函之的腦袋，“臭小子，盡瞎說！”

        邈然捋著小胡子，看著江澈大病初愈蒼白的臉，一臉吃了蒼蠅的神情。糾結(jié)半天還是開口，“穆清為了救你，和你結(jié)了生死契。”

        “哈？生死契是什么東西？歃血為盟拜把子？”周函之驚呼出聲。

        此言一出果不其然又挨了邈然一腦蹦子。

        “生死契，是神仙、妖魔與人以鮮血為引締結(jié)的盟約，此契一結(jié)，此后兩人的生死便是緊緊相系，就像兩株伴生樹，你生她生，你死她的生命和能力都會受到極大的影響，除非有一方自然死亡，否則這契便是永久存在于你二人之間的。”邈然拍拍江澈的肩膀，“不過你也別有壓力，我也只是道聽途說，好在如今撿回來一條命嘛。而且以我對穆清的了解，這世上能打得過她的人沒幾個，她起碼再活個千年萬年，你與她禍福相依，到時(shí)候你也是福壽綿長，沒什么壞處。”

        江澈只覺得一陣寒意蔓延全身，僵在原地，一時(shí)不知道該作何反應(yīng)。

        他知道邈然是怕自己心中愧疚這才這樣說。

        什么福禍相依福壽綿長，他是占盡了便宜，可穆清呢，她可是呼風(fēng)喚雨自由自在的神仙，如今卻被自己掣肘。

        他欠穆清的，該怎么還才好。

        “那阿澈你以后可就是與神同壽了！”周函之只知道傻樂。

        江澈摸了摸心口的血跡，原本這里有一道猙獰的傷口，現(xiàn)在卻連一點(diǎn)疤痕都沒有。

        死而復(fù)生，鬼魅的狐妖，法力通天面冷心熱的山神，還有那虛空之地看到的幻象想到這種種，江澈只覺得頭昏腦漲。

        江澈強(qiáng)迫自己冷靜下來，把懷里的羊皮卷交給邈然，“對了師傅，這個是山君從狐貍那里搶來的。”

        邈然大喜，接過羊皮卷的手都有些顫抖，連忙打開一看，臉上的喜色漸漸僵住。

        “這上面記載的確實(shí)是七煞引的來路和解法。難怪這臭狐貍竟肯乖乖交出來，即便有這方子，也解不了七煞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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