蠻荒邊境，靈隱村。

        夜已深，整個小山村漆黑一片，唯有一個房間內亮著微弱的光。

        一個七八歲的少年坐在床前，看著呻吟中的父親以及正一勺一勺給父親喂藥的母親，悄悄抹著眼淚。

        少年名叫柳長青，他也許就要死了。

        三天前，少年的父親柳巖上山捕獵時，被幾只發狂的兔子咬傷了腳，傷勢很嚴重，可是家徒四壁的貧困家庭又如何有多余的錢買藥呢。

        說來也奇怪，近些年，靈隱山上的獵物是越來越兇猛了，這兩年兔子都主動攻擊人了，入山是危險重重。

        面對這一情形，整個靈隱村的生計陷入了大難題，迷信的村民便提出了祭祀。

        這祭祀可不是簡單的燒幾根香，擺幾碗飯了事，而是模仿百年前的做法，用三個小孩祭祀，不過當年祭祀的孩子還是有一個活著出來的。

        可是哪家愿意讓自家孩子去冒險呢？

        村長好說歹說的，最終是湊了兩個，但是已經沒有人愿意自己孩子去冒這個奇險了。

        柳長青是自己找上門的，他知道，父親的傷若是缺少草藥治療，以后可能會走不了路，這是他唯一的選擇，最后以每月三副藥，一塊肉和一兩銀子的條件下，自愿作為祭品。

        “長咳咳長青”

        喝完藥后，父親喚了一聲。

        柳長青忙撲到床前，急聲問道：“爹，你感覺好些了嗎？”

        “傻孩子！”父親摸了摸他的頭，面帶斥責的看著他：“爹只是受了些小傷，過兩天就好了，男子漢大丈夫，不許哭。”

        “爹，我”柳長青枕著父親的胳膊，泣不成聲。

        半晌后，柳長青用手抹了兩把臉，笑著說道：“爹，娘，清鄉鎮一家藥鋪要招收一批藥童，夫子與那藥鋪掌柜熟，就把我推薦了去，明天就出發了，可能很長時間都不會回來，不過藥鋪掌柜答應了每個月一兩銀子。”

        這是柳長青與村長商量的說辭，希望能瞞著父母一段時日。

        至于夫子，的確是村里的一個人物，威望甚至比村長還高，是村里唯一的秀才老爺，如今老了便回村蓋了兩間房辦起了書塾。

        聽到柳長青的話，父親柳巖也沉默不語，只是抱著自己兒子，心里有些感傷，也有些欣慰。

        也許如此才是最好的結果，兒子不用每天跟著自己飽一頓饑一頓了。

        第二天，神州歷七月一日，靈隱山迷霧林前。

        一張四四方方的擺著一張八仙桌，桌上墊著一張黃色的布，其上擺著三碗白米飯和三碗齋菜，三根大香正散發著裊裊青煙。

        一個身著黃衣的道士正拿著一把木劍揮舞著，連身子也不停的跟著手舞足蹈，嘴里是念念有詞。

        突然，道士猛地一頓，停止了手上的動作，端起桌上的一碗水，喝下一口，將水噴在木劍上，然后以劍指著前方的迷霧林，口吐三個字：“上祭品！”

        三個穿著白色祭服的孩子被推上前去，前方正是迷霧林。

        說起迷霧林，有個傳說。

        相傳以前有村民追趕獵物誤入迷霧，最開始只是轉一兩個時辰后，迷霧中便會自動分開一條小道，順著小道便能回到之前闖入時的地方。

        于是村民們沒有在意，頻頻闖入，直至某一天，一些村民闖入后，一連困了兩三天才出來，餓了個饑腸轆轆。

        慢慢的，這片迷霧區便成了村民的禁地了，誰也不愿餓個半死。

        漸漸的，村子里就流傳了一則流言，說是山上的老神仙隱居在那片迷霧中，不希望外人去打擾他的清修，所以弄出這么個迷霧來阻止外人進入。

        柳長青走入了迷霧后，前方是白茫茫一片，根本分辨不出方向，之前和自己一起進來的兩個孩子也不見了身影。

        在這片迷霧內徘徊了一個時辰，心里是那個焦急，按照村長的吩咐，要去迷霧林找老神仙，求其救救村子，可是這哪有老神仙的半點影子。

        突然，迷霧翻涌，宛如沸騰的熱水，不多時，迷霧分開了一條羊腸小路，彎彎曲曲的直通山頂而去。

        柳長青在迷霧內看不清四周的景物，自然也不知道這不是下山的路，他沿著小路一路前行。

        不知是否是錯覺，沿著這羊腸小路行走時，他竟然覺得有些冷，感覺自己身處冰窟之中。

        “我是在做夢嗎？”

        柳長青打了個冷顫，腳下傳來的咯吱咯吱的聲音也仿佛在提醒他，這不是錯覺，他的確就在冰窟當中。

        這個發現讓柳長青錯愕不已，現在可是夏天啊，怎么路面還結了霜，不會待會真給自己來個六月飛雪的表演吧。

        迷霧的盡頭是一個山谷，走出去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不過，這個山谷與谷外就像是兩個世界一般，草木枯槁，黑色的土地，黑色的枯木，完全沒有夏天該有的生機勃勃。

        柳長青可沒心情驚嘆，此刻的他身子不由自主地搖晃了兩下，一股惡心欲吐的感覺從五臟泛起，直沖腦門，片刻間全身都抖了起來。

        他癱倒在地，渾身抽搐著，目中漸漸無神，一副生命之火將熄的樣子。

        “阿彌陀佛！”

        就在這時，一聲佛號不知從山谷何處響起，接著有一道金光自前方某處發出，頃刻間將整個黝黑山谷照亮，哪怕黑色的山谷也被染上了一層金色。

        這便是柳長青昏迷前看到的最后一幕。

        當他醒來時，發現自己身處一個山洞內，他坐起身，入目的竟是一個年老和尚。

        老和尚臉上皺紋橫生，披著一件破爛的袈裟，一只干枯的猶如枯枝的手持著一串碧綠念珠，竟是晶瑩剔透，耀人眼目，發出淡淡青光。

        和尚不停撥動著念珠，閉目低聲念著柳長青聽不懂的話語。

        讓柳長青好奇的是，老和尚眉心隱隱有著絲絲黑氣，額頭不停閃爍著青光和金光，每次黑氣要冒出時都被阻擋了回去。

        見柳長青坐起身，老和尚緩緩睜開眼睛，滿眼笑意的看向柳長青，不過表情卻復雜無比，有慈祥，有憐憫也有一絲慶幸。

        柳長青雖然比同齡孩子成熟不少，但老和尚這些表情變化自然是看不到的，即使看到也不會懂的。

        柳長青內心想著：聽說一個人吃不飽飯就會消瘦，這位老爺爺跟個枯枝似的，肯定很久沒吃飯了。

        “老爺爺，是不是餓啦，我娘說餓了就得吃飯。”

        他從懷里摸了摸，將半塊地瓜遞給老和尚，撓撓頭接著說道：“我就帶了這么一個，你先墊墊肚子，如果我能活著下山，我再給你拿兩塊。”

        老和尚伸出枯木般的手，不知有意無意的，竟是將地瓜和柳長青的手一起握住。

        就在碰到柳長青手的瞬間，他本來還是和藹微笑的臉猶如凝固一般，臉上露出驚愕。

        笑容頓了片刻就又恢復，心里思索：我若是以他為容器，將“九幽玄陰之氣”封印于此，失去法力支撐，百年之后九幽玄陰之氣必將沖破封印，到時必將為禍蒼生，倒不如賭一把，不知此舉是福是禍。只是苦了這個孩子了。

        老和尚心生憐憫，細細端詳著柳長青，念了一聲佛號，接過柳長青手中的窩窩頭。

        “小施主心善，老衲在此謝過了，這里迷霧甚濃，容易迷失，不知小施主為何來此？”

        柳長青怔了一下，說道：“村子遇到困難，最近山里兔子都逮人就咬了，我是村里派來求助老神仙的。”

        老和尚嘴角一動，合十道：“善哉，善哉。萬物皆是緣，命中早注定，阿彌陀佛，我佛慈悲。”

        柳長青聽得云里霧里的，好奇的問道：“你說什么？我聽不懂。”

        老和尚笑道：“老衲是說，小施主與貧僧有緣。既如此，不知小施主可否幫老衲一個忙。”

        柳長青又是一愣，自己小小年紀能幫什么忙，莫不是要我給他找吃的，村里老夫子說過要敬愛老人，這老爺爺看著怪可憐的，我答應就是了。

        柳長青這般想著，朝老和尚點點頭，說道：“老爺爺，您有什么事盡管吩咐。”

        聽到眼前這個小孩子一臉正經的樣子，老和尚呆了一下，隨即大笑，伸出枯瘦手掌，摸了摸他的小腦袋，道：

        “小施主，老衲請你幫的忙會很痛苦，甚至會有危險，你可還愿意？”

        一聽此話，柳長青更加正義凜然了，村里打獵往往都是以小隊為單位的，要彼此照顧配合，所以村里的小孩子從小便被灌輸了互幫互助，見義勇為的思想。

        “老爺爺請放心，村里老夫子說過要吃苦耐勞，奮勇當先，我不怕苦的。”

        老和尚暗暗點頭，對柳長青又高看了一眼，心里又有幾分不忍，猶豫不決：這孩子心性甚佳，根骨亦不凡，若是將此陰邪之氣封印在他體內，恐怕是要毀了他呀。

        半響后，老和尚眉心黑氣又涌動，他突然兩腮漲紅，眼有血絲，整個人竟然亢奮起來，心中又有決斷：

        老衲自得此天書碑起，每日研讀，卻遲遲不得參悟，無法步入仙道，若是能在身死道消之前傳于一人，代老衲完成這個心愿，便無憾了。

        想到這里，老和尚將頭抬起，目光望向山洞上方，片刻后又移到柳長青身上，道：

        “小施主，今晚之事絕不能對第三人說起，就算至親之人也不能提及，你可答應此事？”

        柳長青點了點頭，說道：“知道了，老爺爺不想讓別人知道，我不說出去就是，死也不會說的。”

        老和尚深深吸了口氣，不再遲疑，手中金光一閃，手中出現了三件東西。

        柳長青哪里見過這等仙家手段，手一伸就有金光冒出，還能憑空變化出東西來，一雙眼睛瞪的老大，直到老和尚喚了一句“小施主”才回過神來。

        “你，你就是這山上的老神仙？”

        柳長青激動的說道。

        老和尚含笑點頭：“既然小施主認為我是老神仙，那老衲就是老神仙了。”

        老和尚看了一眼手中的三件東西，沉吟了片刻，正襟危坐，語氣威嚴了許多，再次問道：“你可真愿意幫老衲這個忙，不怕痛苦與生死？”

        柳長青似乎被老和尚這氣勢鎮住了，退了一小步，心里有些不知所措起來，但見老和尚神色和善，不似壞人，盞茶功夫后，還是說道：

        “既然是老神仙的忙，再苦再累我也會盡力幫的，只求老神仙幫幫村里人。”

        老和尚見柳長青臉上有敬意，灑然一笑，心說這孩子毛都沒長齊，哪知自己說的痛苦和生死是什么，不過他大限將至，也顧不得許多了。

        “此乃老衲所得的一物，名為天書碑，你務必好好參悟，若有機緣勘破，方的一線生機，也能憑此拯救這個村子。”

        老和尚將一塊黝黑的石碑模樣的黑色石子放到柳長青手上，仔細端詳之下，其光滑圓潤，入手清涼，卻不見任何文字符文痕跡。

        老和尚的言語又傳入耳中，“此碑晦澀難懂，你若想參悟，可去那邊找一處名為天書陵的地方，借助那里的石碑參悟。”

        柳長青這才將目光移向老和尚，只見其眼睛不知何時閉上了，手指朝后指著一個一個方向，正是山的南面。

        柳長青點點頭。

        片刻后，老和尚睜開眼睛，不知為何，柳長青感覺老和尚的目光黯淡了一些。

        “這把刀叫破界刃，或許以后你會用著。”

        老和尚又將一把閃著銀色光芒的幾乎透明的數寸長的小刀遞給柳長青。

        接下來，老和尚又將一個金色竹簡放到柳長青手上，囑咐柳長青找一個人學習，大概的意思就是替老和尚收個徒弟傳承衣缽的意思。

        見柳長青都滿口答應，不似作偽，老和尚滿意的點點頭，又向柳長青額頭一指點，一道金光沒入他的眉心。

        柳長青驚奇的發現，腦海中竟然多出了一篇經文，《大悲咒》。

        這經文的文字與在私塾上老夫子教的完全不同，但是自己卻能看懂它，想來也是老神仙的仙家手段了。

        見柳長青興奮的樣子，老和尚正色道：“老衲已油盡燈枯，算的圓寂之日將近，今日承小施主恩情，算是可以瞑目了，臨別之前有兩句相贈，望你切記。”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結果如何全在小施主一念之間。”

        “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視諸相非相，即見如來。”

        后兩句柳長青不懂，但前面那些話聽著心里有些酸意，知道老神仙是在向自己告別。

        柳長青猛地點頭說自己記住了，然后問道：“我娘說了，幫助過自己的人都要記在心里，以后要報答對方，您給了我這么多東西，可以告訴我名字嗎？”

        老和尚啞然失笑，道：“真是個好孩子，老衲法號慧空。”

        停頓了片刻，老和尚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囑咐道：“若是去了上界，不可告知外人你曾遇到我，否則會有無盡的麻煩，切記，切記。”

        見柳長青再度點頭，慧空看著柳長青，眼里忍不住有慈愛之色，干枯的手指指了一下柳長青，后者發現自己竟然動彈不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他心里驚懼，不知道老神仙要做什么，卻只能眼巴巴的看著眼前的老和尚盤膝浮空，雙目緊閉，似乎默念著什么。

        驀地，老和尚身上金光大放，金芒隨著老和尚咒語的繼續是越來越亮，竟是將整個山洞照的個通明。

        與此同時，老和尚臉上這里黑一塊，那里黑一塊，似乎有什么黑色的東西在他臉上亂竄，看的柳長青是驚心動魄。

        待老和尚念完咒語后，散發出的萬道金光光芒越亮了，這金光紛紛向老和尚體內收縮，而柳長青也被這金光照的昏迷了過去。

        半晌后，蒼穹如墨，環蓋整個靈隱山。無邊烏云壓頂，雨絲從天空落下，細細密密，冷風吹進山洞，即使昏迷的柳長青也不禁打著寒顫。

        一時之間，雷聲隆隆，無數閃電劈在這靈隱山的山頂，劈向洞府，卻被什么無名的力量擋住。

        就在這時，老和尚額頭突然金光大放，本已經收縮到體內的金光再度將山洞照亮，一團金色的光球被拉出老和尚的眉心，光球表面浮現出一個個的佛字符文，若是修為高深者，可以依稀看見里面有一道黑氣撞擊著光球。

        老和尚手腕上的那串碧綠念珠也啪啪啪的碎裂，詭異的化為青氣沒入金色光球。

        老和尚手指微抬，將這光球引向柳長青，黑氣的撞擊越來越頻繁了，金球都不停晃動，不過卻始終無法將其撞破。

        慢慢的，光球離柳長青越來越近，最后沒入眉心不見了蹤影。

        這一系列動作完成后，老和尚身體化為點點光粒，隨風飄散，這些光粒沒入地面，竟形成了一個佛字，片刻后沉入地底。

        而此時，柳長青卻是面目扭曲，似有什么惡鬼在其腦袋里亂竄，不過也有青光散發，似在撫平柳長青的痛苦。

        漸漸的，一切風平浪靜，外面的雷光停止了閃爍，雨止了，風停了，烏云散去。

        伸手不見五指的山洞只留下安然熟睡的柳長青和一個模糊的似是金色光粒組成的人影，他抬頭看著洞頂，更像是看向天空或者更遠，片刻后也緩緩消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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