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風起
第二日,顧箴起個大早,經過這幾天的交織,顧箴體內的兩道‘神’已經趨于穩定,他不知道此時自己到底是誰,也不管到底是誰了,既然來到了顧箴的人生中,那他就當自己是顧箴好了。
‘神’的穩定,讓他不至于再那般困頓,這幾日一直服用孫清容的藥丸,也讓他的頭腦更加清醒。顧箴數了數,還剩下三粒,準備留著以后備用。
呼吸了一大口屬于夏日清晨的空氣,顧箴只覺得倍感舒適,這是在另一個世界怎么也得不到的暢快感受。
出了門,門外是一條小河,屬于懷青河支流。小河對面便是自己來到這里時的那座山,村中人叫它厘山,山形逶迤,蔓延不知多少里,常右村得名中的右字便是因為村子坐落于厘山右側,至于左側是不是有個常左村,便不得而知了。
他沿著小河行走,開始盤算起之后的日子,總不可能還像之前那般一直就在常右村過活。尤其是前兩日見過韓兮象與那個圓靜和尚的手段,再加上那現在回憶起來還使他有些訝然的蜃客,更是讓顧箴對這世界心神往之。浩瀚天下,若不去行走一番,可就白枉此生了。
雖然打定了主意要出去,但什么事情都不是一蹴而就的,放在眼前的就是,他要干什么?去哪里?沒有目的啊。顧箴尋了一處石頭坐下,抬眼看著天上還未被那抹朱紅掩蓋的璀璨星辰。
“嘖,就不能突然出來個老神仙,說我骨骼清奇,是個萬中無一的修仙奇才,死乞白賴非要帶我上山學藝什么的嗎?”顧箴自語著,看著眼前小河水兀自長流不息,不禁有些苦悶。
枯坐到天明,身后那戶村民家中有雄雞嘹叫,星隱而日出,顧箴起身拍拍屁股,回家吃飯去。
王雅琴已經做好了早飯,簡單的米粥咸菜,對于顧箴早早就起來倒是沒有什么驚訝的,將飯菜放在桌子就去找陳亦筠起床去了。
陳疏成整理著衣服從主屋出來,見顧箴已經坐好,卻沒動筷,就問道:“你怎么不吃?早飯不合口味嗎?”
“在等父親坐下一起吃。”顧箴其實也是剛坐下來。
陳疏成有些欣慰,真是不一樣了啊,往常時候別說等自己一起吃了。哪次不是早早吃完了事,以致于若是能拿到自己屋中去吃,絕對不會坐在桌子上跟自己一起吃。
他端坐好,拿起碗筷,顧箴這才跟著端起碗,開口問道:“父親可知道這方天地究竟有多大嗎?”顧箴夾起一塊酸黃瓜,放在自己碗里。
“嗯?”陳疏成沒想到顧箴竟然問起這樣的問題,往常他對經史子集之外的事是決計不可能感興趣的,但還是想了想答道:“除了你我賴以生存的欽原國,你還知道多少?我好想想如何與你說明。”
顧箴沉思苦想罷,發現原來的顧箴除了對欽源國的四道十二府有著了解之外,其他的竟然一概不知。就如實答道:“只是了解些欽原國。”
陳疏成點點頭,“你我所處這片大地名為幸洲,這是自古以來就有的叫法。幸洲分五片地域,名為五境,欽原國所處繁境是其一,居中。北部是朱虞國,屬北蘆境。西方琉璃境一境即一國,名為須摩提,為佛國。此三國便是幸洲目前最大的三個國家。”
“那南面和東面呢?”
“南面為天南境,其中諸國林立。東面為瀚海境,海上無數島嶼陸地,茫茫不作數。最大的三塊,也是最有名的便是蓬萊,瀛洲,方丈。”
顧箴神情一震,隨即不動聲色的低頭吃口飯,不讓陳疏成看出他神情。
這三塊地方他聽過。
陳疏成說完這些,繼續說道:“基本山就是這些,你若是有心了解,學塾那里有本《幸洲地理志記》,可以拿來看一看。你之前是不看這些的,可能沒注意到。”
顧箴聽完覺得不能再問下去了,雖然自己有著顧箴的記憶,但說多錯多,現在的所行所做還能歸咎于逢大難后性情突變,但若是突然說出什么驚世駭俗的言論來,那可就解釋不清了。
更不論這世界可不能以之前的常理論之。誰知道有什么詭譎的方式能夠查勘出一個人的身體里,有其他的靈魂。
于是他及時止住話,答道:“知道了,我之后會去看的。”
“嗯,了解一下并無壞處。對了,我之前在縣城,遇見了劉先生。”陳疏成不做他想,轉而說起了其他話。
“劉先生……”顧箴一時有些沒想起來,愣了有一會兒才問道:“劉鴻熙劉先生?”
“對。”陳疏成笑道:“你劉伯伯現在可不比在村里了,現在是懷青縣縣丞了。”
“縣丞?”顧箴有些驚訝的反問道。
“是啊,誰能想到呢。據你劉伯伯所說,他之前因為犯了些錯,被革了職,這才從冀中道輾轉來常右村定居。后來得益于有同僚好友為其翻案,由此復了官職,正好懷青縣缺一縣丞,也就就地補缺了。”陳疏成笑道:“這當兒遇見,我倆敘談許久,他還與我問起你,說是你若有心,可去他那里繼續習書,正好也快秋闈。你今年若是想考,就早上幾月去縣里,他也好為你查漏補缺。”
陳疏成說完,見顧箴忽然止住動作,筷子搭在碗沿沉吟起來。他悄然嘆口氣,果然兒時的際遇對他來說還是深刻了些,以致這么多年以來,陳疏成與王雅琴也再沒提過秋闈之事。陳疏成也知道顧箴十歲便是秀才,后來的際遇也聽說了些,不免為之唏噓。
陳疏成這么想著,顧箴心里卻在感嘆,正想著用什么理由出去轉轉看看,這劉鴻熙就送來了枕頭。但他也不能表現得那么迫切,聯想到那個上演現實版傷仲永的少年時期,他抬起頭,用一種釋然又平靜的語氣答道:“我知道了,我會考慮的。”
“嗯。你想明白就好。”陳疏成對這個答案還算滿意,最起碼顧箴會為這事考慮了,是個好的開端。
兩人說話的功夫,王雅琴也拉著陳亦筠來到餐桌前。小丫頭還沒睡足,兩只眼睛瞇成一道縫,若是沒有王雅琴拉著,恐怕就要倒地不起了。
她坐在桌子前,扒拉著碗里的米粥,顧箴坐在一旁為她夾咸菜。王雅琴站在陳亦筠身后,為她梳頭,是很常見的雙丫髻。
小丫頭吃著吃著眼睛忽然瞪起來,嚇了顧箴一跳,他不禁問道:“怎么了?”
陳亦筠張著缺了門牙的嘴說道:“我還沒給小金、小白、小藍、小紅喂飯。我得給他們留些。”
顧箴放下心來,果然是自己的妹妹。他起身回屋,準備溫習溫習課業,就像陳疏成之前所說,看書不能光看,治學不僅僅是熟讀成誦,更要有格物的精神。
顧箴回屋,推開房間的小窗,窗邊放著那個葫蘆擺件兒,隨即拿出一本《孟子》,仔細看起來。
“為什么會有孟子呢?”他不由得發現了問題,這與前世典籍可不止是重名這么簡單了!就像昨晚,陳疏成也是說出了歐陽修的名字。
前兩日之所以視而不見,不就是因為這些東西都是印在曾經腦子里的常識而已,以致于想起來就覺得他本就是應該存在的。但是自從剛才與陳疏成敘談后,在他發現完全陌生的地域忽然出現了蓬萊,瀛洲,方丈這曾經耳熟能詳的三神山之后,他終于開始正視起自己所看的書了。
若他存在的是一個新世界,當然不會有什么三神山,有什么四書五經、經史子集,有什么儒道釋三教。
想通了這些,顧箴明白了一件事,他不是到了異世界,他還在曾經的世界,只是此時所處的時間線與自己所知曉的大相徑庭。如同斷代一般,亦或者是平行時空。
“這……有什么關聯呢?”顧箴苦思無果,實在是一時間他所發現的有些太過駭人了。
顧箴緩緩推動眉心,這下意識的動作已經成了習慣,每當他犯難或是需要思考時都要不自覺地動一動。
“嘶。走一步算一步,慢慢看吧。”
雖然沒有那副框架,但習慣不是輕易就能改的。顧箴此時心態很穩,既然一時沒有答案,也就先作罷,只能慢慢尋找答案了。
想不通便不去想,他展開書,又認真看起《孟子》來。
陳亦筠吃完飯,晃著雙丫髻跑到院子里,先給院子里的雞喂了食,并嚴詞不許它們打自己那幾個寶貝昆蟲的主意,不然飯桌上見。又跑去昨晚埋牙的地方給那片土澆澆水。顧箴見了好笑,從屋中向外喊道:“亦筠,干什么呢?”
小丫頭聽到大哥叫自己,快步跑到顧箴屋外窗下。
“給我的牙澆水啊,這樣長得快。”她換上一股嫌棄的語氣,“大哥你不會連這些都不知道吧,讀書都讀傻了。”
顧箴愣了下,“這些是誰告訴你的?”
陳亦筠是肯定不會這么想的。
“村東頭大胖啊,他說你讀書讀傻了,可不是我說的哩。”小丫頭好像知道自己說的有些過了,有些委屈嘟囔道。
顧箴倒是沒生陳亦筠的氣,自己以前確實很像一個書呆子,寡言寡語,不茍言笑,就算是去學塾代課,也只是照本宣科。這放在旁人眼中,可不就是讀傻了。
說是這么說,回家自己如何說都可以,這是他們自己的事。但是當著親人的面指摘,卻怎么都是說不過去的。他輕嘆口氣,“亦筠,我不是說你,只是問問。”
陳亦筠低著頭,“我也知道這么說大哥不對,所以我打了他。”
“……打贏了沒?”顧箴憋了半天問道。
“打贏了啊!”說起這個,小丫頭又恢復了神采,“大哥你是沒看到,當時我一腳上去,那大胖直接大喊一聲……爹。”
陳疏成從屋中走出來,正好看著陳亦筠在顧箴窗下手舞足蹈。
小丫頭也看著了爹爹,所以后面那個‘爹’字,是他與陳疏成說的。
顧箴在屋中看著好笑,自打與王雅琴成親后,就都是王雅琴在管著,陳疏成對這個女兒管的不多。但女兒若是做了什么出格的事,王雅琴不好教訓,都是陳疏成上手教育的。
“亦筠,走,與我去學塾。”今天是授課的日子,陳疏成多日不在學塾,也該為村里的孩子授課了。陳亦筠作為老師家的孩子,又在該讀書的年紀,自然也要跟著一起學的。
在陳疏成看來,古人所言的‘女子無才便是德’其意有大錯。他雖然尊敬朱子,但理學中的諸多理念是他所不認同的。
正謂小有才而不知學,乃為矜飾騖名,轉不如村姬田嫗,不致貽笑于大方也。正確的解釋應當是女子如果沒有才學,就看她有沒有品德。應是勸女子要以德行為主的意思,而非貶辱女人不能有才干。
陳亦筠聽罷低下腦袋,“知道了,爹。”
一大一小兩個人出了院子,顧箴笑著搖搖頭,正要接著看書,就聽陳亦筠喊道:“大哥。”
“嗯?”顧箴抬起頭,陳亦筠扒著院門,露出一個小腦袋。
“幫我看著小金他們啊,別給被吃了。”說著指了指那群老母雞。
“放心吧。大哥會看著的。”顧箴答應完,正準備坐下,小丫頭又出現在了院門,“大哥,我還沒喂它們吃早飯呢。”
“知道了,大哥幫你喂。”
“那我走了啊。”
顧箴等了會,見小丫頭沒再出現,就出了屋,去廚房果然看到了陳亦筠早上剩下的一點點米粥。他端著走出來,去那處自己搭建的小窩,將米粥放進去。
洗罷了碗,顧箴又回到了窩邊,他拉開探視的小門,只見那只雪白的蜘蛛已經在窩中的一角結了網,此時正從網上垂下來,用絲包裹著一粒米,向網上拉扯。而那只獨角仙,則是先用鏟狀的上唇剝離出一些,隨后趴在上面舔食著。反觀那兩只瓢蟲,直接趴在米粥上,一動不動,好似在進食。
“這……真活久見。”顧箴不知所以,就算他的生物學知識學到狗身上去了,也知道眼前所見絕對不科學。
他放下小門,嘟囔著活久見返回自己的屋子。
“沒準,幸洲的昆蟲們就是這習性呢。”他安慰著自己,同時為自己昨日沒在陳亦筠面前露怯而高興。
上午無事,顧箴讀了會書,早早吃了飯,便拎著食盒去給陳疏成父女二人送飯。
學塾在村子最中心的地方,前面就是村子的主路,顧箴提著飯盒沿著小溪往東到了村口,又轉而往北沿著主路去學塾。路上來往行人不多,多是村中人,偶爾能碰上兩個外人,都是從此北上去懷青縣的。
就算他平日里待人接物做得一塌糊涂,但因為顧箴有著小夫子的名號,也是有那么三兩個村民與他打招呼的。
畢竟也算自己孩子的半個先生。
這在往常顧箴最多是行個注目禮也就罷了,這次卻是一一回應過去,臉上還洋溢著笑容。
以致于在他走后,村里人都議論說自打這小夫子從山上下來,就好像換了個人。
身邊人接話道,這換了個性子也好,難道還像以前那樣熱臉貼人家冷屁股才好啊?
說話人就說自己不是那意思,身邊人又懟上兩句。
本來是閑聊,逐漸演變成了罵架,最后說不過的干脆就開始上演全武行。
這些顧箴是不知道的,此時他已經來到了學塾前。還沒到時辰,學塾里傳來郎朗讀書聲,學塾外聚集著男女老少許多人,有些是離的近的外村人來接孩子中午回去吃飯的,有些是干脆就過來旁聽的。
正好是在《四書章句集注》中被批為首要之書的《大學》開篇。
顧箴尋了處樹蔭,閉目聆聽。
“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靜;靜而后能安;安而后能慮;慮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后,則近道矣。”
心有所感,只覺得惠風和暢,神清氣足。
風起。
有氣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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