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晚了，她身上又帶著傷，她會去哪里呢？

        我睜著眼睛去看碧彥，她便是懂我的意了，安慰道：“別擔心，繡姨許是去茅房了……不是！”

        只是話鋒突轉，她變得似乎比我更為緊張擔心道：“我方從茅廁而來，她不在，那樣的話……”

        “不會的，不會的……”一種不祥預感直沖腦門，我抖抖索索說過這些話語，卻更甚自欺欺人。

        “嘮嘮叨叨，說什么呢！別以為碧彥幫你撐腰就可以隨意妄為了，你到底還讓不讓人睡覺了！”靈姝探出半個身子，怒道。

        她的話截住了我斷續的心驚，可出乎我自己預料，我居然大聲呵斥：“住嘴！”

        話音落，多半床榻的女子皆探出了身子，目瞪口呆望著如此的我！

        我嚇了自己大跳，但也再顧不得應付那樣場景，手心溫度逐漸流失，我避開她們目光轉身離去，只聽到身后碧彥呼喚我的聲響：“綺羅、綺羅……”

        她聲中關切昭然，但我沒有絲毫停留，我跑得漫無目的，跑得跌跌撞撞，我仰頭看那黑暗轉淡，天際泛起的魚肚直白；看那院中櫻花簌簌，迎風而舞；看那墻角屋后，空空寂寂……我一路疾走，去尋找珠繡的身影，更去尋我的過往曾經……

        在我跑入園子的那一刻，我看著東邊天際，紅日蓬勃而出，那云層層疊消散淡去，拱手托起明艷，讓我有些恍然，不由停頓了腳步，大口喘著粗氣。

        碧彥的腳步傳來，雙手扶上我的肩膀，問：“綺羅，你干嘛走那樣急，看見菊姨了沒有……”

        我目不轉睛地看著那紅日流紗，飄渺云煙，眼睛便顯得酸澀，兩滴淚落得寂靜無聲。

        我的面前，除卻那初生紅日，亦是后院那似明鏡的一潭湖水，湖水瀲滟，淺浪逐風，珠繡蒼白過面龐，搖曳在水面之上，流露出一股渾然天成的安詳。

        她的話至半截，湮沒了聲響，想來亦是瞧見。

        珠繡憑借過連素張狂地呵斥，珠繡維護過連素小心翼翼地求情，珠繡知曉真相時聲聲泣鳴……不過十多天，歷歷在目。

        那過往畫面在腦海越是翻滾重復，珠繡的尸首便隨風飄得越來越跌宕起伏……

        我后退之間，轉身……那一剎那，碧彥伸手間拉住我的手，問：“你要去哪？”

        我要去哪？

        我要逃離！

        “放手，我要離開這個地方！”我的膽仿佛一下間大了起來，便迎上她的慈眉善目，說得竭盡全力。

        可是她不止沒有放手，相反間，卻是越抓越緊，掙脫不得！

        “放開我，讓我走，我不想呆在這個地方！放手！”我拼命地想掙脫她的手，拼命地喊，“你沒看到這個地方多么陰森恐怖，多么冷酷無情！便是親身母女之間，或許也能將人逼死！”

        可是碧彥只是坦誠而問：“綺羅，你逃得掉么？”

        我停止了掙扎，默默垂頭。

        清晨的風吹來一股青草的芳菲，我默默不得語，只覺一切那般想象。

        那一日，碧彥拉過我的手，帶我逃離，我平靜而語，我們逃不開去。

        這一日，我掙脫過碧彥，欲要逃離，她清冷而道，我無法逃脫。

        ……

        “逃不掉。”很久，我說出那樣一句話，“那么那一天，你為何要帶我逃？”

        她清冷笑了下，轉瞬哀傷蒙上了她的眼睛：“或許那時太天真！”

        我看著她仰望天際，波瀾不驚地說出那話語時的哀傷，便是為她，亦心疼。

        原來，是我太過天真，逃離青樓，對于那時候的我來說，只是一個遙遠的夢。

        她拉著我的手而行，道：“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可是……”我看著湖面上珠繡，為難道。

        可是碧彥卻道：“她已經死了，你在這停留再久，她也已經死了！”

        我不知要如何應答，或許正如她所說，我在這哭泣在這傷痛珠繡也不會醒來；可便是如此看著她懸浮在那冰涼水面，心中隱隱卻亦歉疚……這般想過，腳步卻隨著碧彥而移。

        我們經過一片小小的梅林，梅影稀疏，花容淺淡；經過聽音小筑，房門緊閉，而連素依舊睡得安穩；經過丹青閣，風起屋檐下的風鈴，叮咚脆響；經過一片竹林，沙沙沙，沙沙沙，隱隱有凄涼歌聲飄搖……碧彥的腳步停留在一塊蘭花圃，綠葉繁茂，只是亦如菊園一般，無花清冷。

        屋舍緊閉過門，一副拒客模樣，我瞧之，不知有何緣故，挪不動腳步。

        “綺羅，去看看，你便知道我們的想法有多么天真！”碧彥如此說過，帶過憐憫之光不知是為我還是為她。

        那里面，定然是恐怖，我腳下生根，無論怎樣不想往前踏過一步。

        她下了狠勁，帶過我，一點點，一點點地往里推去。

        窗戶戳了個小洞，她復說：“綺羅，我們都不要自欺欺人了！”

        我所有倔強隨著她如此話語瓦解，戰戰兢兢，從那個戳開的小洞朝里望去。

        我看到的是一個不過十一二三歲的女子，面容清秀，只是雙手雙腳皆被束縛，坐在凳上倦倦而睡。

        我不解，直起腰去看碧彥的時候，她卻移開了目光道：“那是菊姨前天買的女孩。她旁邊的木匣，裝的是銀針；她面前的銅盆，裝的會是熱水；她左前方的筐籠里，是一只貓……”

        “不要說了！”那所有的東西皆是刑具，我不知如何去用也不想知道，但所有殘忍昭示。

        我實在沒有勇氣再去看第二眼，只是慢慢地蹲下，雙手絞在了一起，去問碧彥：“為什么那樣殘忍？為什么我會在這樣一個地方？”

        她陪著我蹲下，拍拍我的背，輕輕道：“或許，這便是命罷了！”

        命，讓我們漂泊在紅塵之中，讓我們無力逃離，讓我忘記一切身處這樣一個世態炎涼地。

        “這就是我的命？然后，我就要認命？”我問碧彥，問自己，更是問蒼天。

        她拍著我的肩膀的手停止，站起身子，話中透露出一股堅毅：“為何要認命？不，我絕對不能認命，我絕對不會讓我一生葬送在這樣一個地方！”

        她的話擲地有聲，讓人心馳神往，只是垂頭之間，我知道一切是她安慰。

        我們逃不開青樓，便是逃不開命運的糾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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