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落寞謝幕，只覺全身無力，混沌轉身之間，菊姨拉住我雙手阻止我的腳步，我借了這個機，直直注視她的雙眸，我想尋找她的目光是否有著傷痛。我明白我眼中所見，那陣陣凄涼，雖滲入骨髓的痛，可在這謝菊樓只可算作鳳毛麟角，而菊姨所見……可她眼神深邃，我探索不出任何。

        她的話語波瀾不驚，仿佛理應如此一般：“綺羅，你的意思呢？”

        我的意思是何？

        我不得不重新折回自己的身子，往人群之間望去，我望去的是那鶯燕環繞下的公子仰頭紛雜的笑，重重復復的笑，我手伸出，點過了他。

        我該是選他，一是因我逃不掉，必須選擇；一是因他似知我往事。

        可真當他與我相對而坐，我們之間，居然皆是無措，久久無聲。

        “哐當！”一聲清脆，從大堂之間傳來如此一聲，不知是哪位姑娘又打碎了杯盞，不知又有何人會受到懲罰。

        但那遠遠傳來的一聲，落到這里卻是那樣清晰可辨，他探頭，問我：“你是不是清寧？”

        他不知我失去所有記憶，他也不知連我自己也不知自己究竟是誰，所以而問，但我只能探頭而問：“你覺得呢？”

        我雙手相絞，目不轉定地看著他的唇，微微一顫，他笑：“你不會是她！”

        我收回自己目光，垂眉點頭，那懸浮而去的心緩緩而落，成定，淚光閃爍，強作笑顏：“能給我講講你和清寧的事么？”

        他看過我一眼，未說好，卻也不曾說不，只是久久凝望，冷峻的神色讓我有些害怕，張皇失措，自知無用可還是往后挪了挪，但不過這一下，他卻一笑，回答我：“我們之間……”

        這時，門突然被踢開，我們的目光同時而望，是碧彥怒氣沖沖站立在門口，她目光落到我身上一剎那手一伸，便將我拉開。

        我腳步隨過碧彥，細碎步伐緊緊想跟，可目光流連在那鐘公子身上，不知要如何去做。

        一路之上，但凡謝菊樓的姑娘瞧見我被碧彥拽著而行，紛紛側目，令我心中更是忐忑，努力想爭奪開碧彥的手，便急急道：“碧彥，你放開我，鐘公子在里面！”

        可她仿佛根本就不曾聽見，就那樣牢牢拽著我，也不知她哪來的氣力，我根本掙脫不得，一直到了后院那棵櫻樹之下，才松開了手。

        與大廳中的燈光闌珊相比，這里清寂了許多，只是稀疏的雨滴敲打著樹枝，花落簌簌。

        那雨水打在我身上，令我腦中清晰了許多，一下之間便是明白碧彥為何如此生氣，為何從她放開我手的那一刻便與我相對而立，默不作聲。

        我拉她衣袖，帶了討好：“碧彥！”

        可她依舊不理我，只是用力一甩，甩開了我的手，我順勢不由往后退了兩步，那泥水濕濺，花碎成濁，沾染上裙擺，擺脫不去，可我依舊上前，匆匆解釋：“碧彥，我不是故意，原諒我，好不好？我……”

        可不及我話說完，她猛然轉身，緊緊抱住我，說話間，耳畔發絲隨她呼出的氣息亂揚，有些癢：“綺羅，我不想看著你去接客！”

        我聽過她的話，又驚又喜。原來，她那樣怒氣沖沖將我拉出來，不是因為生氣，而是害怕我受到傷害。

        感動的淚不住滾落下來，我邊是流著淚邊在那傻傻地笑，拍著她的肩膀柔聲道：“傻丫頭，我做的是清倌，只是獻藝聊天，你擔心什么！”

        她循著我的話，“撲哧”笑了，從我懷間離開，亦是又哭又笑的模樣，難得靦腆而道：“我就是擔心！”

        瞧著她這番模樣，我不由憐愛地搖了搖頭，心中滿滿皆是感動。

        可這時，菊姨帶過一群人而來。她們手中的燈籠中燭火幽暗，極是像她們陰沉的目光。

        “綺羅，今日是你第一次接客，你就給我捅那么個簍子，將客人獨自留在房中，自己卻跑了出來，若傳了出去，日后還有誰來捧你的場？”菊姨開口便將她所有的怒氣發泄而出。

        我知她話不錯，所以呆在那兒聽她教誨，可碧彥卻攔在我面前，根本不曾給菊姨留任何顏面道：“是我將她拉出去的，你要怪就怪我，根本不關綺羅的事。”

        “不，是我自己出去的，與碧彥無關……”碧彥助我一次又一次，我不想她什么都替我擔著，慌忙搶著道。

        可方才碧彥拉著我的情形，許多人都曾看見，所以菊姨根本未給我們任何解釋的機會，在碧彥再一次上前的剎那，揚手間便狠狠甩了她一個巴掌。

        我一愣，萬萬不曾想到菊姨會出手；而碧彥，似乎也愣住了，那張開我嘴忘記合攏，殘存的話停留在嘴角久久不吐出。

        “啪、啪、啪！”掌聲稀稀疏疏，清清脆脆，打破了這雨韻悠綿，蘭姨從廚房那邊緩緩而來，不帶任何情感，伴著這聲聲掌音說道，“打得好，打得好，打得好！”

        “阿蘭！”天色黑，看不出菊姨臉色，只是聽到那一聲喚，帶了歉意。

        而蘭姨也不答，仿佛在念著咒語一般將“打得好”三字說得反反復復。

        菊姨終于扭頭離去，只是未了，依舊囑咐：“阿蘭，這事你瞧著辦吧！”

        腳步斯磨過裙擺，有些人跟隨著菊姨離去，亦有人停留，仿佛等待過蘭姨差遣，但我依舊松下那一口氣，去問碧彥：“疼么？”

        但碧彥不曾回答，蘭姨卻是一把上前，如方才碧彥拽著我般拽過我手，將我拉開，我踉蹌間險些跌倒，但依舊不知究竟發生了何事。

        “來人，把她押去蘭苑！”只是覺得蘭姨接下去的話語，冰涼得如那連綿不斷的雨水，讓我踉蹌間，有著一種不好的預感。那種感覺比面對菊姨更為害怕。

        那些人順了蘭姨的話，紛紛向我而來，我面對過他們步步后退，喃喃自語：“不，不……”

        只是那些不，又有什么用呢？

        那些人的身影在那漆黑天際的硬襯之下，像那重疊交雜起來的鬼魅朝我逼過，我躲不開。

        就在這時，我只覺有人牽過我的手，朝著大廳跑去，我們穿過大廳，跨過高檻，走出謝菊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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