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闕說罷那兩個冷漠的字眼，便走得急切，可算是三步并作兩步。

        “搖闕，怎么去了那么久，還好，你爹娘也才來了不久，快去見見吧！”菊姨在招呼著那兩個上了年紀的人，見是搖闕來了，便是起身將位兒讓出來。

        搖闕的目光始終凝聚在那兩人身上，只是怔怔的不說話，倒是那她爹娘慌忙起身。

        菊姨不知所以，臉上現(xiàn)出了疑惑，我慌忙緊了一步，朝著菊姨擺擺手，她立刻會意，雖依舊滿臉堆疊的是笑意，但話卻是將廳堂的女子招呼歸去：“咱們?nèi)ズ笤喊桑�好讓搖闕跟她爹娘敘敘舊！”

        在廳堂忙碌的一些丫鬟雖是聽話地離去，但眼神中流露出一絲羨慕，在這樣一個地方，爹娘的探視可算是一個奢望吧！

        只是我知道，她們相見，定然不是天倫相聚，有的只是傷痛。

        我與菊姨池央躲在樓梯的后面，瞧著廳堂里發(fā)生的事。

        果若我所料，待得人散樓空，搖闕爹娘齊齊跪倒在了她身前，那發(fā)髻花白便顯得更為刺眼。

        “你們這一跪，是要折我的壽么，叫我如何受得起呢？”搖闕嘴上雖是如此說過，身子卻往后退了退，根本沒有半分相扶的意味。

        “凝冰，你……你就成全了你妹和阿成吧！”她爹爹先抬去頭，帶過奢望而道。

        搖闕蹲下了身子，與她爹娘齊平，斷續(xù)出幾聲笑，反問道：“我成全她們？那么，又有誰來成全我？”

        “阿冰，你不是從來最疼你妹妹的么？”她娘手一伸，拉住了她的袖擺，低低而求。

        只是她手一下甩開，直立過身子，背過她們，昂起頭，帶出了幾分高傲而問：“若今日我不曾撞見她們成婚，是否你們也不會來找我，便是準備這么瞞我一輩子？”

        她爹娘一個相視，同時低下頭去，卻是被搖闕猜了個正著。

        可是搖闕不曾看到，她略略往前了一步，仿佛自言自語般而道：“我也多么希望今日我不曾出去，我什么都不曾看到，依舊傻傻地以為阿成哥會等我一輩子……可是！”她話鋒徒轉(zhuǎn)，“可是為什么是阿雪，為什么是我最最疼愛的妹妹？”

        “阿冰，是我們不對，是爹娘不對……是爹娘無能，害了你……”她爹哭泣間抱住了頭，果真悲痛欲絕的模樣。

        “爹、娘，其實你們根本無需過來，她們已經(jīng)成婚，木已成舟，你們何必來此再來刺激我一番呢？你們知不知道，我剛才那樣遠遠看著阿雪，戴著鳳冠，突然有種錯覺，覺得那個人便是我，那一刻，我真想真想一直生活在那樣的錯覺中不再醒來！”搖闕說著，眼神中帶過憧憬，伸手間仿佛果真能拉到她阿成哥的雙手般。

        她娘抹過眼淚，哭哭啼啼道：“阿冰，我們只是來看看你，我們只是擔(dān)心你！”

        她娘的只言片語，破碎了她的夢，她眼神之間的那種憧憬一下破碎，眨眼之間我能瞧見的只是她無休無盡的恨意。

        她恨她的爹娘，因為隨即她只道：“你們兩個也別做戲了，上回你們騙我說爹爹生病，讓我偷偷帶了錢給爹瞧病，卻又千萬阻攔的不讓我去買藥……你們說句實話吧，爹爹的生病根本就是假裝，那錢便是用來替阿雪準備婚事的，是不是？”

        “這……”她爹爹又一次抬起頭，那樣仰視過站立在他們面前的搖闕，一顫，卻是震驚的模樣。

        那樣一個細小的動作，瞧得我心堵得慌，搖闕亦是瞧見，所以她凄厲一笑：“你們以為自己演技極好，當(dāng)時我便瞧得奇怪，只是不想去深想罷了！事實原是如此……我的爹爹，我的娘親，我的妹妹，我的師兄……你們都是我最為親近的人，可你們齊齊背叛我，齊齊欺騙我，齊齊聯(lián)合起來在我面前演繹了這樣一場好戲！”

        “我們只是不想你知道了那么傷心罷了！你和阿成自幼要好，爹爹娘親都知道，所以我們不想把這件事告訴你，阿冰，你要明白爹娘的苦心，我們真的不是故意的啊！”她娘說得激動，差不多整個身子都要匍匐到地上去了！

        “不讓我傷心？”搖闕重復(fù)了一句，便伸手指著門口道，“你們走，離開這里，就當(dāng)沒有我這個女兒！你們出現(xiàn)一次，帶給我的只有多一份的傷心！”

        可她爹娘依舊執(zhí)拗跪著，搖闕突然明白了什么，收起指著屋外的手，扶過桌子，緩緩滑坐下，自個點頭道：“我卻是錯了，從你們將我賣入這里開始，你們就不曾將我當(dāng)過女兒了！若不是瞧著我身上有利可圖你們早就羞愧有我這樣一個出身的女兒了！”

        “阿冰！”她們除了聲聲呼喚過搖闕曾經(jīng)的，已經(jīng)陌生的名字外，說不出任何別的話語。

        “是我太過天真，依舊眷戀著你們……只是今日之后，我們恩斷義絕，你們也就當(dāng)沒生過我這個侮辱門楣的女兒，而我，我也就當(dāng)……就當(dāng)……就當(dāng)自己沒有爹娘，我的命，不過一葉浮萍罷了！”那番話語，便是悲痛欲絕至如此，搖闕說出口時依舊帶過猶豫，微微輕顫。

        她爹仿佛還要說什么，卻是她娘拉住了她爹爹的手，搖了搖頭，隨后，兩人相扶站起，卻依舊低沉著頭不曾離去。

        搖闕突然變得極其鎮(zhèn)定，臉上再瞧不出悲慟色彩，耐心等待而過，卻是三人皆是一言不發(fā)。

        “行了，說罷，最后一次，又是要多少錢！”最后，還是搖闕先開口。

        “阿冰，只是你妹妹婚事將積蓄用光，現(xiàn)在出去賣藝官兵管得又緊……我們才……”她爹爹似乎要解釋什么。

        可搖闕擺手之間，將身上的首飾一件件往下拿，那鎏金的耳環(huán)卻是不好摘，她就是一個用力，生硬之間，那耳墜上綻開血珠，滾圓的一滴，像熟透的櫻桃……翡翠做的鐲子套得緊，她咬過牙關(guān)用盡所有力氣拼命拔了下來……首飾簪花被胡亂散在了桌子之上。

        “拿著這些東西，以后不要讓我再看見你們！”只是這一句，好像花費了她所有氣力。

        她爹娘眼中是有過愧疚，只是愧疚之后，依舊是手忙腳亂地將那些東西收攏，離去。

        “爹、娘，為什么我們都是你的女兒，你們卻要如此待我……我只是想知道，若是當(dāng)年，被賣入青樓的是妹妹，你們也會那樣對她嗎？”搖闕面對過那兩個背影，忽而相問，只是背影漸行漸遠，卻是聽不見，亦無人能答她了。

        背影終是不見，她的眼淚終于落得肆無忌憚，像個小孩子，很久，她哽咽而道：“爹、娘，我后悔了，我想回去，我想回到以前，那時候，你們分明也很疼我很疼我……”

        只是歲月如梭，何人回得到從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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