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四章 帝國夕陽
魏長樂端起茶杯,尷尬一笑。
“到了他們那個位置,就沒什么好壞之分,要么是利益,要么是自己的理想!备滴木届o道:“左相整頓吏治這沒錯,但也確實是朝中主和派的代表。按他的意思,如今大梁根本不可與塔靼開戰,需要休養生息,勵精圖治。只等有朝一日大梁強盛起來,有了足夠的實力,才能與塔靼一較高下!
魏長樂皺眉道:“如果是這樣,其實也未必有錯!
“但依靠一個人的力量,想要改變大局,何其艱難?”傅文君幽幽道:“他為何要整頓吏治?不正是因為大梁的官吏已經腐爛到了骨子里。如今不只是大梁國力衰弱,那朝廷本身也是孱弱不堪。許多地方門閥和兵馬根本不將朝廷放在眼里,很多地方上找各種理由拖欠朝廷的賦稅,朝廷卻是無可奈何!
魏長樂神色凝重起來。
“據我所知,河東十六州已經是三分天下,每年應繳朝廷的賦稅,不到三成。”傅文君凝視魏長樂,俏臉肅然:“你們魏氏扣下的賦稅,那也不在少數!
魏長樂雖然是魏氏子弟,但并非魏氏核心,魏氏許多事情魏長樂根本沒有資格參與進去,對魏氏許多內幕其實知之甚少。
此時聽聞傅文君之言,略感詫異。
“國庫空虛,地方勢力一個比一個難纏,左相就算整頓吏治,又能如何?”傅文君感慨道:“多年來,他一直想要加強朝廷的權威,整頓吏治的目的不是真的查處貪腐,而是以此手段立威,恢復朝廷的權力。不過這招效果平平,真正強悍的地方門閥和軍閥,朝廷根本不敢動彈。”
魏長樂微微點頭,心想國勢至此,也難怪無法對北方用兵。
“監察院真要調查,你們魏氏,馬氏,還有趙樸,沒有一個屁股干凈,一查一個準!备滴木浇菐еI嘲,“但監察院難道真敢對他們動手?真要逼急了,你真當河東軍是吃素的?”
魏長樂心中知道,無論是魏氏還是馬氏,麾下兵馬等同于私軍,實際上就已經是擁兵自重。
這種情況在大梁肯定十分常見。
軍閥與地方門閥勾結,形成強大的勢力,如果朝廷沒有足夠的力量,輕易觸犯這些人的利益,無疑是點燃火藥桶,后果不堪設想。
左相一心想要恢復中央權威,但要達成這樣的目的,以當下的情勢,實在是難如登天。
見魏長樂神色凝重,傅文君笑道:“多說了兩句,你也別多想。竇沖既然攬過去戰功,真要有事,他也是首先獲罪,不至于傷到你!
“本來我是準備派人將軍報送去太原,當師傅上次說過,真正的危機才剛剛開始!蔽洪L樂放下茶杯,身體微微前傾:“塔靼人如果不甘心,明年開春再次南下,到時候我們絕無希望頂住。我想回趟太原,看看那邊到底是什么態度。如果他們整軍備戰,做好迎敵的準備也就罷了。但他們若是想放棄山陰甚至整個朔州,山陰這邊也要盡快做出決策,看看是否需要真正撤離!
傅文君正色道:“這確實事關重大。如果沒有那座金礦,我斷定他們很可能會直接放棄朔州。但有金礦存在,那些人是什么心思,也就不好判斷了。”
說完,她想到什么,猶豫一下,才道:“有件事情,想和你商量,也不知道會不會讓你為難!
“師傅這是說什么話?”魏長樂立刻道:“你我之間有什么為難不為難,只要我能做到,為師傅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不皺下眉頭!
傅文君輕柔一笑,眸中帶著一絲暖意,道:“我是想替甘家求情!
“我知道!蔽洪L樂神情肅然,道:“其實我也不想為難甘家,但.....此番甘修儒充當內應,那是孤注一擲,將整個家族都賭了上去!
傅文君輕嘆道:“你是否懷疑他的家眷也有內應?”
“我不知道!蔽洪L樂很誠懇道:“但如果不是我們早有準備,山陰城確實會毀在甘家手中。師傅,城破了,會有無數人死在塔靼狗的刀下!
傅文君微點螓首,神情帶著一絲苦澀,“我明白你的意思。其實我之前去過甘家,詢問了一些情況。甘家老小確實不知道甘修儒暗中與塔靼人來往,得知情況,也是如五雷轟頂。”
“他沒有送走家眷,明面上似乎是在取信于我,要與我共進退,但實際上是取信塔靼人。”魏長樂也是感慨道:“如果城破,塔靼人見他家眷都在,確實會相信他一心投靠塔靼。”
傅文君苦笑道:“他是想為父親報仇......!”
“師傅,甘修儒的動機是否真的是這樣?”魏長樂帶著一絲狐疑問道。
傅文君反問道:“你覺得他另有所圖?”
“也不是!蔽洪L樂道:“他臨死之前,自稱就是西王,你覺得是真是假?”
傅文君若有所思。
“如果他真的是西王,事情倒還簡單!蔽洪L樂凝視傅文君,“西相死在懸空寺,如今西王也死了,即使還有殘黨,群寇無首,那也掀不起大浪。我只擔心他臨死前還在掩護西王,那山陰就始終存有隱患!
傅文君想了一下,才道:“如果他是掩護西王,我覺得西王如今肯定是不會在城中!
“哦?”
“那天晚上他帶著眾多黨羽奪取南門,可以斷定,那些黨羽必然是西王麾下。”傅文君認真道:“既然西王的黨羽跟隨甘修儒奪門,就證明與莫恒雁勾結,西王肯定是知道,否則不會讓手下黨羽暴露。”
魏長樂立刻點頭道:“確實如此!
“既然要奪門,肯定是傾盡全力!备滴木曇羝胶,美眸中光芒銳利:“那些黨羽當晚全軍覆沒,也就是說,西王在城中的力量已經所剩無幾。”
魏長樂明白過來,冷笑道:“他沒了根基,而且也知道徹底暴露,我么也一定會追查到底,所以山陰城對他來說,已經是兇險至極。”
“西王肯定不敢繼續在你眼皮子底下發展勢力,所以他之前無論在不在城內,如今肯定已經逃之夭夭。”
傅文君這番話自然是大有道理。
如今的山陰城,早已經是和魏長樂抵達之前大不相同。
魏長樂不但盡得民心,而且五仙社楊雄一伙也已經投靠,白菩薩那邊更是魏長樂的人。
山陰城的耳目,全都在魏長樂的手里。
西王想在這樣一座小縣城發展,稍有動作,立馬就能被發現。
而且這樣的環境,對西王也是兇險異常。
所以但凡西王有一絲理智,肯定會立刻放棄此地,遠走他處。
不過此人就像躲在陰影中的幽靈,魏長樂至今對他所知有限,一想到此人,總是心中膈應。
一陣沉默之后,魏長樂才道:“師傅,我不敢向你作保證,畢竟這次甘家是犯了大罪。但我會盡力保全。”
傅文君輕嗯一聲,神情復雜。
“不過他們最好不要繼續留在這里了!蔽洪L樂很果斷道:“甘家畢竟和西王有牽扯,誰也不敢保證他家族之中是否還有西王的黨羽。他們留在城里,就是隱患。而且城中百姓也都知道甘家是塔靼的走狗,所以他們有多遠走多遠!
傅文君其實也明白這個道理,只是微微點頭。
“我明日一早啟程回太原!蔽洪L樂道:“我回來之前,他們最好已經離開,我不會讓人阻攔。但以后是何命運,上面是否會追究他們的罪責,那我實在管不了!
傅文君對甘家心存憐憫,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但甘修儒差點釀成大禍,讓無數百姓喪生塔靼人的馬刀之下,對甘家,魏長樂卻并無憐憫之心。
回到衙門,魏長樂召集了衙門的眾官吏,仔細囑咐。
好在傅文君暫時不會出城,衙門里又有丁晟潘信等人,自然也不會出什么岔子。
次日一早,魏長樂便啟程返回太原。
彘奴和老魏古自然是隨行。
傅文君擔心西王在山陰的余黨,令孟波帶了二十名老兵隨從護衛。
一路上走走停停,穿朔州,經雁門入代州,再穿過忻州,途中不止一日,抵達太原之時,已經是五日之后的事情。
太原府是河東治所所在,尚未靠近城池,魏長樂只見到盡頭突兀出現巨大的黑影。
一開始還以為是烏云,等漸漸靠近,才發現是一座宏偉的巨城。
宿主出生在太原,這里算是他的主場,但魏長樂卻是第一次真切感受這座古城的雄壯。
城墻用高大的青石砌成,高達數丈的城墻略微向外傾斜,給每一名靠近城池的人一種透不過氣的壓力,似乎城墻隨時會倒塌下來,將人壓的粉身碎骨。
城上猶有重檐樓閣,似乎是用來當坐角樓,依稀看到兵士在高高的城墻上來回巡邏。
一股莊嚴巍峨的感覺,從這座龐大的城池散發出來。
魏長樂心中感慨,習慣了山陰小城,這座巨城在他眼里宛若天宮。
入城的時候,天色剛剛暗下來,而這一天,距離除夕不過數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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