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八九章 記錄在案
“翻了天了!”
王檜咆哮道:“焦巖,秦淵,你們都看到了。小小山陰縣,上下沆瀣一氣,這是要欺天了,你們都看到了。”
秦淵扭過頭,并不理會,焦巖只能道:“龍驤尉,你到底想干什么?”
“本官說了,要搞清楚孟無忌下獄的前因后果。”魏長樂淡淡道:“他是河東節度使委任的朝廷命官,沒有上官的命令,說下獄就下獄,豈不是將我大梁官員視若草芥?”
焦巖嘆道:“龍驤尉,茲事體大,不如呈報太原府,回頭再說。”
“出了縣衙大門,我認你們是朝廷重臣。”魏長樂語氣沒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但在山陰縣衙這一畝三分地,我只認公道,可認不得誰是誰。”
王檜實在沒有遇到過魏長樂這樣的對手,一時間只能冷笑。
就算太常寺少卿不算什么厲害的官職,但父親是越國公,家族是大梁五姓之一,自己還是天子寵臣。
這幾個身份隨便哪一個,在神都都是無人敢招惹,就更別說邊陲小縣。
王檜只覺得自己是撞了鬼。
“王檜,是文的還是武的,你劃個道。”魏長樂冷冷道:“要是武的,任何人在縣衙鬧事,本官絕不輕饒,也一定奉陪。要是文的,咱們就整理衣衫好好說話。”
王檜身邊也有三十名甲士護衛隨從,都是神武軍精銳武士。
但他知道,在山陰這塊地面上,要是直接與魏長樂發生沖突,這三十人還不夠對方塞牙縫的。
好漢不吃眼前虧。
先避其鋒芒,日后有的是機會收拾。
“你想怎樣?”
“蔣縣丞,你做筆錄。”魏長樂吩咐道:“本官所問,其他人所答,一個字都不要少,好好記下來。其他人就做個見證。”
蔣韞并不猶豫,立刻取了紙筆過來。
“焦大人,少卿王檜為何會來到山陰?”魏長樂見蔣韞準備好,這才開口問道。
換做其他人,即使是一個縣令,焦巖連眼皮也不會抬一下,更不可能接受詢問。
但眼前這位是斬殺塔靼大巫師,連右賢王都敢挾持的人。
“龍驤尉,你也知道,使團北上,與塔靼人談判。”焦巖只能如實道:“王少卿也是奉旨出使,乃使團的一部分。”
“既然如此,他為何不在使團?”
“為表現禮儀,我大梁賞賜右賢王幾名美人。”焦巖道:“王少卿的職責是護送美人,因為坐著馬車,趕上冬天,所以速度較慢,跟在了后面。”
蔣韞下筆如飛,詳細記錄。
“如果我們記錯,焦大人帶著使團北上,途經山陰的時候,應該是......二十三天之前的事情了。”魏長樂盯著王檜,“既然是護送贈禮,為何到今天還在山陰?”
王檜冷笑一聲,并不理會。
魏長樂立刻向蔣韞道:“你記一下。太常寺少卿王檜,明知使團北上談判,贈禮十分重要,卻故意在途中耽擱,導致贈禮遲遲未到,有意破壞和談.....!”
“且慢!”王檜急道:“時逢北方大雪,道路難行,車輛緩慢,所以才速度較緩。抵達山陰之時,因為水土不服,本官身體不適,所以才在山陰耽擱.....!”
魏長樂立刻道:“如此說來,你在山陰是休養身體?”
“自然。”
“既然是休養身體,為何招來歌舞伎,在山陰縱情酒色?”
王檜冷笑道:“你想知道,本官就告訴你。本官在太常寺當差,宮中樂隊都是由本官負責。圣上日理萬機,為萬民操勞,政務閑暇,總是要放松一下。本官來到山陰,召集歌舞伎,也是想品鑒一下山陰這些藝伎的才能,如果確實有獨到之處,可編入宮中樂隊,為圣上解乏。”
“你的意思是說,在身體不適的情況下,你留在山陰,是要為圣上挑選藝伎?”
“是為宮中樂隊選拔。”王檜見蔣韞一直在記錄,謹慎道:“宮中樂隊也并非圣上一人鑒賞,天子賜宴、國家祭祀,都會用上,所以是為朝廷選人。”
“記錄在案!”魏長樂聲音很重
王檜卻感覺心下一凜。
“山陰奕吟居,有藝伎思云,聽聞被王少卿的人綁回縣衙,可有此事?”魏長樂目光逼人。
王檜皺起眉頭,欲言又止。
“你不承認也沒關系。”魏長樂淡淡一笑,“山陰城內有十幾萬百姓,至少有一小半人親眼看到此事。你若否認,本官到時候可以帶上千人去京城作證。”
王檜嘴角顯出不屑之色,只覺得魏長樂是在危言聳聽。
但焦巖卻知道,魏長樂說的話,千萬別認為是在吹牛,更不要覺得是在危言聳聽,無論什么事情,此人都可能干得出來。
“王少卿,果真如此?”焦巖咳嗽一聲,向王檜問道。
王檜冷哼一聲,道:“一個婊子,不識抬舉.....!”話一出口,陡然意識到自己所說的每一個字都要記錄在案,急忙道:“這句話不要記。”
但蔣韞是魏長樂的人,哪里會理他,干脆利落記錄下來。
“婊子?”魏長樂怪笑一聲,“王少卿,你到山陰,是找婊子去給圣上獻藝?”
宮廷樂隊,選拔自然是嚴苛至極。
其實宮廷樂隊大部分的藝女都是在民間選美之后,送達宮中調教技藝,極少數有在民間直接挑選舞姬歌女。
即使有,那也都是出身干凈,當然不可能與煙花柳巷有牽扯。
畢竟大梁宮廷樂隊,卻需要從民間樂坊青樓挑選藝伎,無論藝伎是不是守身如玉的清倌人,這出身就已經是對朝廷和皇室的褻瀆。
所以王檜就算在民間樂坊青樓中找到了絕色佳人獻進宮內,事先也會好好包裝,搞出一個清白的出身。
這種事自然也不是沒人知道,但只要天子滿意,誰又敢真的借題發揮?
那些御史言官可以找到許多事情在雞蛋里挑骨頭,但涉及到天子的私密,十個膽子也不敢在這種事情上做文章。
王檜隨口說出來,誰知道竟被記錄在案。
他知道這事兒真要傳揚出去,官員們固然不敢多說什么,但在圣上眼里,那就是自己辦事不妥當,自然會心存不滿。
他反應倒也迅速,立刻道:“你說的那個思云確實是婊子,但并非送到宮里,是.....是本官自己要聽她奏曲。”嘴角泛起得意之色,向蔣韞道:“記錄在案!”
他自以為反應過人,只要這樣說,青樓藝伎就涉及不到宮中,自己扛下來就好。
為皇帝背黑鍋,那是一種榮幸。
“很好,你的意思是說,你身體不適的情況下,在山陰找藝伎作樂。”魏長樂笑道:“思云不從,要逃離山陰城,你心中不甘,派人追拿。主簿孟無忌只因和思云在一起,你的人也一并綁回來,而且直接關進監牢,王少卿,是這么回事吧?”
王檜眼角抽動,立刻道:“那個孟....孟無忌為何要帶著一名藝伎出城?他是朝廷命官,竟然宿妓,其罪.....!”
“你是不是在放屁?”魏長樂打斷道。
王檜一怔,怒道:“你說什么?”
“我問你是不是在放屁?”魏長樂冷笑道:“你哪只眼睛看到孟無忌宿妓?你們是捉奸在床?真要說宿妓,你自己照照鏡子,召集藝伎在縣衙內尋歡作樂,到底是誰在宿妓?”
焦巖看在眼里,心里直嘆氣。
這王檜素來以勢壓人,沒人敢與他為敵,所見之人都是阿諛奉承,說什么就是什么。
但今日魏長樂明顯要找他麻煩,這家伙竟然還是口不擇言。
其實焦巖倒也不是有意要偏袒王檜。
王氏乃五姓之一,焦巖熬了半輩子,坐上鴻臚寺卿的位置,對他來說這當然是人生巔峰,可是在王氏眼中,那還真算不了什么。
真要是得罪了王氏,他這個鴻臚寺卿也算是走到頭了。
此外他也知道魏長樂雷厲風行,是個不知道怕字怎樣寫的人。
云州之行,若非魏長樂精心計劃拼死一搏,焦巖心知自己未必能活著回來。
就算真的保住性命,恐怕和塔靼人也談不成什么,回京之后依然要被治罪。
所以他對魏長樂也是有感激之心,并不想魏長樂徹底得罪王檜,因此與王氏結仇,導致后患無窮。
便在此時,一名鐵馬營老兵匆匆來到監牢,湊近契苾鸞耳邊,低語好幾句。
契苾鸞微微點頭,上前兩步,拱手道:“龍驤尉,找到思云了!”
眾人立時都看過去。
“就在縣衙后院,被關在屋子里,咱們的人已經找到。”契苾鸞道:“思云已經三天沒有進食,虛弱得很,她親口說,王檜連續兩天晚上都闖進去,意圖玷污,而且還以孟主簿的性命做要挾,讓思云侍寢!”
眾人都是變色,面面相覷。
如果說挑選藝伎還能勉強是個理由,但利用要挾手段欲圖玷污,那就不是小事了。
這種事情如果掩飾起來,無人知曉那也罷了,畢竟許多有權有勢之徒沒少干這種事。
但這事要是亮在桌面上,那就是大麻煩。
“胡說八道。”王檜沒想到契苾鸞的人已經趁機找到思云,怒聲道:“一個婊子的話,你們也相信?”
他口中這樣說,但眼神慌亂,底氣不足。
“思云手中有匕首,告知王檜,他若用強,便會當場自盡。”契苾鸞道:“王檜用孟無忌的性命要挾,思云無奈,說要親眼見到孟無忌,確定他安然無恙,才會屈從。”
說到這里,這位鐵血軍使拳頭握起,雙眸寒意逼人。
“記錄在案!”魏長樂冷聲道:“一個字都不許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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