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未等杜安細致去調(diào)查自己為何身處深淵，一股劇烈的痛苦就突然襲來。

        劇痛，身體上的每一根骨頭都仿佛被打碎，骨頭的縫隙里都浸滿了疼痛，奇形怪狀的骨刺肆意生長著，穿透了皮肉，硬生生扎到了皮膚表面。

        那一瞬間杜安甚至連痛苦的慘叫聲都發(fā)不出，就雙膝一軟，癱倒在了地上。

        血液仿佛沸騰了一般滾燙，嫣紅從每一個毛孔之中滲出，讓他立刻成了一個血人。

        劇痛來的太過突然又太過猛烈，杜安甚至來不及考慮任何事情，也沒有任何一個正常人可以在這種爆發(fā)的疼痛之中保持住思考的能力。

        他艱難地抬起了手，看到從自己手臂的毛孔中鉆出的，是密密麻麻細小的，還沾著血的白色羽毛。

        “第……次………果然又失敗了嗎？”

        “即使是……直接將有翼族的血注射進身體也會產(chǎn)生強烈的排異和異變反應(yīng)………”

        “難道……完美………怎么辦………”

        杜安眼前是一片刺目的血紅，他艱難地抬起頭，周身似乎圍繞著一圈沒有面容的漆黑人影，正端詳著自己的慘狀，不帶任何感情地說著此刻的他并不能理解的話。

        好痛啊，為什么是我要經(jīng)歷這些？我們不是血脈相連的親人嗎？不是說好了一定會來救我的嗎？

        你們?yōu)槭裁催�不來……

        陌生的想法忽然涌上了他的心頭，讓杜安的眼中難以自控地冒出了被鮮血染成淺紅色的淚水。

        杜安覺得自己仿佛分成了兩半，一部分的自己正在痛哭流涕地祈求著不知何時能到的拯救者，另一部分的自己則沉靜地觀察著發(fā)生的一切，近乎冷漠地告訴那個哭泣的杜安，不會有人來救你的，你能倚靠的只有自己。

        換作任何一個人在此等苦痛之下都難免產(chǎn)生自絕以獲得解脫的想法，但是杜安此時卻毫無自裁之念。

        他必須，必須活下去，無論如何都不能輕易的死掉。

        杜安忽然聽到了一聲輕盈而悠長的聲響，仿佛是拖著長長尾音的鳥鳴，從天空中劃過，一只，兩只，三只，逐漸千萬只歌唱的鳥兒從地面帶著一道道亮閃閃的拖尾，奔向了天際。

        他強打起精神，用最后的力量努力抬起了沉重的眼皮，看向了已經(jīng)變成深紫色的天空。

        這里是深淵外圍，并沒有完全和外界隔絕，遠處屬于查爾拉的夜晚與星辰依舊可以閃爍在他的視野中。

        “鳥兒”帶著喜悅的鳴叫，奔向了天空，發(fā)出清脆的爆炸聲，化為萬千七彩的，絢爛美麗的煙火，層層疊疊地填滿了夜空，將天空映照成了一片五光十色的舞臺。

        他的眼睛瞪大了。

        眼淚大滴大滴地從眼眶中涌出，他卻不愿意閉上雙眼，直到干燥的泥土被淚水打濕，將杜安的面頰染上了一片泥濘。

        為什么要放棄我？不是說好了一定要等我回去嗎？你們?yōu)槭裁床辉冈俚任伊耍?

        你們所有人都把我忘記了嗎？連我們曾經(jīng)的約定也全部忘記了嗎？

        大量痛苦而又絕望的思緒充斥著杜安的大腦，讓他的心臟感受到了一股撕心裂肺的疼痛。

        “沒有人會愛你，很明顯，他們都忘記了你，不是嗎？太可憐了，甚至都沒有人來找過你。”

        “你看，你現(xiàn)在這個樣子多可憐，可是你知道他們在做什么嗎？猜猜他們是不是在繼續(xù)享受天倫之樂？沒有你的天倫之樂？”

        “你現(xiàn)在付出的一切都毫無意義，毫無價值，沒有誰會在乎。”

        “你所相信的一切都是虛假的，不是嗎？”

        混亂的低語不斷地在杜安腦海中回響，將他的心靈拉向絕望的深淵。

        “……沒有誰會愛我。”杜安口中喃喃重復(fù)著。

        “是的，沒有人會愛你。”那個聲音繼續(xù)說道，“這個世界上已經(jīng)沒有人記得你了，你的一切都已經(jīng)被人遺忘，但是我會記得你的名字。”

        “記住我的名字……？”杜安緊閉著雙眼，他的臉上露出了掙扎之色。

        “是的，和我一起離開吧，我會愛你，成為你的力量，幫你報復(fù)這個不公正的世界。”

        “我……”杜安的語氣變得急促了起來，“我……”

        在一只漆黑的，滴著濃稠黑色液體的手悄無聲息搭在了精靈的肩膀上時，它感覺到另一只冰冷的手掌輕輕扣住了自己的手腕。

        杜安睜開眼睛，眼中看不見一絲痛苦與掙扎，他捏住了人魚惡靈的手，粲然一笑。

        “呀，我抓到你了～”

        “！”

        人魚惡靈頓知不妙，它張開了腐爛的嘴唇，鋒利的尖牙隨著它的動作顫動著，這個死靈生物難以置信地嘶吼：“不可能！你怎么會從那種記憶中醒過來！”

        杜安站起了身，他的四肢扭曲成了可怕的角度，咔嚓嚓響著，很快恢復(fù)了原樣。

        周遭屬于深淵的景象如水般褪去，只留下一片被濃稠白霧籠罩著的空曠礁石。

        剛剛的一切都是宛若真實的幻境。

        幻境被打破的人魚惡靈發(fā)出了一聲尖銳的慘叫，它目眥盡裂，伸出擁有尖銳指甲的利爪，兩米多長的骨質(zhì)魚尾狂暴地甩動著，帶來了從天而降的雷暴。

        對于人魚的雷電攻擊，杜安不可謂不熟悉，他腳下輕點，身形若影，只消隨意看了一眼云層的狀態(tài)，就輕松躲過了所有的雷電。

        “比起活著的人魚，死靈人魚的雷電能力真的弱化了不止一點半點。”他若有所思。

        對付惡靈人魚，最好的辦法不過是與其相克的生命魔法，雖然杜安的生命魔法造詣遠遠不如死靈魔法，但是也勉強夠用。

        “人魚惡靈先生。”他彬彬有禮地問，“請問您有意向讓自己的心臟復(fù)活嗎？”

        人魚惡靈感受到自己的身體里居然不知何時埋進了一絲生命之息，這種生命魔法是只有精靈能夠操縱的特殊術(shù)法，可以使瀕死的生物重新煥發(fā)生機。

        “我在你的心臟上發(fā)現(xiàn)了還未完全消散的生命之力，也許那屬于被你引來并吃掉的漁民的生命。”杜安伸手，催動生命之息，“如果你是一個未曾害過人的普通惡靈，生命之息也許對你毫無用處，但是對于剛剛害過人的惡靈來說，這點生命之力足夠催生生命之息了。”

        “不……不！”惡靈錯愕地低下了頭，白色的光線從他的胸口延伸到了身體的各個部分，它聽到自己沉寂多年的心臟發(fā)出了一聲緩慢而沉重的心跳。

        死生逆轉(zhuǎn)。

        惡靈腐朽的身軀無法支撐復(fù)生的心臟，它在一聲聲心跳聲中崩裂成了篩粉，只余下一顆跳動的黑色珍珠，滾落在了杜安的腳邊。

        精靈撿起了這枚漂亮圓潤，半個手掌大的黑珍珠，嘆了口氣。

        “看來人魚惡靈的攻擊方法是根據(jù)個體最為痛苦的回憶構(gòu)建出一片近乎真實的幻境。讓受害者在自己過去的絕望中迷失自我，直至答應(yīng)惡靈的請求，最終成為它的養(yǎng)料。”

        杜安回憶起剛剛的幻境，有些好奇：“我剛剛看到的就是自己最痛苦的回憶嗎？”

        深淵的這些年太過漫長，以至于他早就忘記了自己來到深淵之前的回憶，甚至剛剛到那個鬼地方?jīng)]幾年的記憶也忘的差不多干干凈凈。

        杜安費勒年紀雖然算不上大，但是有記憶里自己經(jīng)歷過的痛苦回憶也不算少數(shù)，可是他也沒想到這個人魚惡靈居然偏偏選擇了一個他自己都不記得的記憶作為基礎(chǔ)構(gòu)建幻境。

        他為什么會因為看到了一場煙花就覺得自己被所有人拋棄了？

        那場煙花到底讓他知道了什么？

        因為在深淵的種種經(jīng)歷，對于杜安來說，□□上的疼痛確實算不上是什么大事，而回憶本身帶來的精神上的打擊也因為自己的失憶而大打折扣。

        簡單點說，在他重新體會到當時那段回憶中自己的那種“害怕被拋棄”的痛苦時，他根本沒花多長時間就從奔騰的情緒中走了出來。

        因為他不記得拋棄他的人是誰，所以也不清楚這些人曾經(jīng)對自己多重要，加上自己現(xiàn)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身邊有更重要的人，所以這份痛苦能勾起情緒卻無法勾起回憶，而沒有回憶支撐的情緒沒過多久就后繼乏力，很快蔫巴了。

        “不記得的事情就當作沒有發(fā)生過吧。”對于這點杜安看的倒是非常開，過分執(zhí)著于過去的人反而會被過去束縛，最終影響到自己的未來。

        該知道的早晚會知道，對現(xiàn)在的他來說，完全不在意過去，把重心放在當下對他來說才是最優(yōu)解。

        當下的重點是去尋找失蹤的埃莉諾公主。

        杜安環(huán)顧四周，不出意外地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登上了這一塊珊瑚礁，而由于濃霧的關(guān)系，這里能見度極低，無法用肉眼看到女主角的動向。

        精靈不敢掉以輕心，他并不能確定這座島上只存在一個人魚惡靈，于是只得小心警戒，在礁石上艱難摸索著。

        不知經(jīng)過了多久，他忽然感覺周遭的景象一陣震顫，白色濃霧被染上了色彩，凹凸不平的珊瑚礁表面變成了平整透亮的宮殿地磚。

        他現(xiàn)在正站在一座富麗堂皇的宮殿中，周遭是來來往往，排成隊列急匆匆行走的仆人們，他們的臉上寫滿了恐懼。

        這是來到了別人的記憶中？杜安一愣，隨即選擇邁動腳步，跟隨上了仆人的隊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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