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關心你來到凱法利尼亞有什么目的，但是今天的事情還是要感謝你。”即將成年的小公主很明顯不像是童年那般情緒外露，整個人顯得冷漠了不少，“不過有一件事我還是想知道答案——你為什么要來幫我？”

        “或許是因為同病相憐。”精靈低笑，“但是僅僅這么說大概沒辦法說服你，那么我就給一個公主殿下您可以接受的答復吧：這是以你的記憶為基礎而創造出的幻境，所以能打敗潛藏在背后的人魚的人也只有你，在這里幫助您也是我自己離開幻境的需要。怎么樣，這個解釋您可以接受嗎？”

        埃莉諾了然地點了點頭，內心深處還是涌上了些微的失落，她閉上眼沉思了幾秒，壓下心中的那點不知名的期待，復又又很快睜開：“……但是平心而論，你剛剛的話確實有打動到我，雖然不知道能不能做到，但是我發誓，絕對會拼盡全力打敗人魚的惡靈。”

        少女感受到了自己身邊魔力的流動，她很快明白了自己人生中第一次真正意義的戰斗即將開始。

        “至于您之前的那個問題的答案，在您獲得勝利的時刻，我會告訴您。”

        女主角的眼睛微微瞪大了，尚未來得及追問，她就看到面前的精靈宛如消失了一般，融化在了無盡的黑暗里。

        這是屬于境主獨自的戰斗，沒有人可以幫助她。

        雖然因為幻境破碎而身受重傷的人魚惡靈并不算是什么棘手的對手，但是她還是感到了緊張。

        女孩握緊了手中的銅鏡鏡把，此時的鏡子中并沒有那個咋咋呼呼話很多的魔女的影子，但是她卻不知為何從空無一人的魔鏡中汲取了無盡的力量。

        “為我祈禱吧，卡洛琳。”她低聲給自己鼓勁，回憶起之前魔女教導過她的內容以及精靈的話語，“力量本身并沒有對錯，重要的是使用者的心……我不會再害怕了。”

        在孤寂的浪濤聲中，籠中之鳥第一次張開了翅膀。

        “詛咒見效較慢，我也不擅長體術，這么看來正常情況下我的發展方向應該是以輔助為主……”小公主在心中默默思考，“當一個輔助人員的話確實比較安全，但是此時的我并沒有一個主攻手，所以，我的攻擊手段只能學會召喚或利用天災。”

        幻境剛剛碎裂的此時此刻，附近的這一塊區域中充斥著雜亂的魔力波動，她從中感受到了自己的力量，感受到了應該是來自于埃德加的光明之力，還有一股陰暗深沉，仿佛帶著海水潮濕氣味兒的腥氣。

        那是人魚惡靈的氣息。

        與其他人的天賦不同，無論是魔女還是死靈法師的力量都是隱晦的，仿佛是跟隨在每個人身邊潛藏的暗影，悄無聲息又不易察覺。

        公主殿下嘗試著將自己的魔力潛藏在其他混亂的氣息之下，追尋惡靈人魚的本體所在。

        轟！

        與剛剛杜安遭遇的那只情況不同，埃莉諾面對的惡靈很快察覺到了自己試圖迷惑的獵物已經從幻境之中找到了真實，它不在隱藏，自天際召喚出一道銀白色的閃電，狠狠劈向了女主角站立的地方！

        盡管已經提前注意到了雷電的動向，但是女孩此次的躲避依舊顯得有些狼狽，她用盡力氣撲向了一邊，尖銳的石塊刺入嬌嫩的皮膚，流下了一片鮮血淋漓，可是小公主此刻毫無包扎傷口的時間，接二連三的閃電毫不留情地追在她身后劈的不亦樂乎，在地上留下一片片帶著水汽的焦黑，烈火毫不留情地燃燒了起來。

        倉皇躲過陣陣雷擊的女主角毫不猶豫，抓起一片鋒利的海螺殼劃爛了自己鑲嵌著蕾絲的長裙裙擺，失去了布料的束縛，她的動作立刻靈活了許多。

        雖然此時情況危急，但是埃莉諾已經等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她說到底還是沒有經歷過系統的訓練，并沒有像卡洛琳那種可以憑空召喚出隕石這種級別的天災砸到人腦袋上的能力，但是不能自己召喚并不代表她不能利用現成的。

        別人放出的驚雷她無法使用，但是由雷擊造成的火焰某種程度上來說也可以說是天災的副產物，即使是一個半吊子魔女的她也可以操縱。

        夜色之下，原本即將熄滅的火焰騰空而起，順著凌空劈下的電光攀登而上，纏上了虛空中的某處，映得半邊天一片橙紅。

        沒想到這個看似較弱的女孩竟然也有反抗的力量，隨著一聲刺耳的尖叫，埃莉諾看到一個漆黑的影子被火舌舔舐著，糾纏著，從半空中直直墜下。

        成功了……她的心臟砰砰直跳，誠然此次如此輕易的勝利和對方的輕敵有很大的關系，但是她的內心中還是涌上了從來沒有體會過的快樂。

        我成功了嗎？這么簡單就做到了？我獨自一人做到的嗎？我，我真的有這種力量嗎？

        帶著驚喜與自我懷疑，埃莉諾并沒有輕易地走過去檢查看似已經沒了氣息的惡靈人魚，而是借著尚未熄滅的火焰，將自己會用的幾個亂七八糟的詛咒一股腦全丟了過去。

        人魚惡靈抽搐了起來，白骨的眼眶里綠色的火苗不住跳躍，它張開了帶著腐肉的漆黑嘴唇，斷斷續續地說著：“魔……魔女，你是魔女……”

        “是的，我是一個魔女。”小公主顫顫巍巍地站穩了，她此刻已經沒有了一貫以來的精致與高貴，原本白色的長裙此刻剛剛過了膝蓋，還帶著不規則的線頭；黑色的泥土混合著紅色的鮮血讓她看起來狼狽不堪，一直以來都是精心編織的長發凌亂地散開，在海風中被吹得分外凌亂。

        她第一次光明正大地承認了自己的身份，可是卻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暢快，一直以來堵在心里的一口氣終于吐了出來，她感到一直以來壓抑著的力量流過自己已經一潭死水的心臟，她的傷口正在發熱，給她帶來一陣陣尖銳的刺痛，讓她的大腦前所未有的清醒，女主角從來沒有如此清晰的意識到過，自己的手中其實一直握著反抗命運的力量。

        過去的她缺少的也許只是一點邁出第一步的勇氣。

        她抬起了左手，火焰“轟”地一聲炸開，轉眼間便吞沒了已經奄奄一息的人魚惡靈。

        少女如釋重負地回過頭，看到了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后的銀發精靈。

        “恭喜你。”月神輕輕鼓著掌，伸出了手虛虛覆蓋在了女孩手臂和腿上猙獰的傷口上空，埃莉諾看到綠色的光從他的手上柔和地釋放了出來，帶著些許清涼的觸感，慢慢消減了傷口處的疼痛。

        “恭喜我打敗了這個惡靈嗎？”小公主的眼睛熠熠生輝，歪了歪頭，問道。

        “恭喜你拯救了自己——你剛剛不是問我，是不是光明女神派來拯救你的嗎？我想回答你的是，也許你可以等到有英雄出現把你拯救出來，但是你不能永遠當一個等著被救的公主，那樣只不過是從一個牢籠被帶到了另一個牢籠中，真正能給你帶來自己所期待的命運的只有自己。”精靈眨了眨眼，見傷口不再流血，便把手放了下來，有些苦惱地說，“你看，別提女神派我來的了，不是光精靈的我連完全治愈您的傷口都做不到。”

        聞言，這位剛剛獲得了勝利的少女卻看著已經不再惡化的傷口陷入了沉默，似乎連帶勝利的喜悅也一同沉寂了下去，良久，她才開口：“其實曾經的我一直都在等待著著從天而降的拯救者，卻不曾思考過自己能做到什么……月神先生，你還記得貝克萊夫人吧？”

        她雖然是用了疑問的口氣，但是絲毫沒有等待杜安回答的意思，立刻接著說：“我真正成為魔女的那個時候，遇見了我的老師，魔女卡洛琳，是她教會了渾渾噩噩的我如何控制隱藏自己的力量，并且為我報仇，咒殺了故意虐待我的貝克萊夫人。”

        “卡洛琳對我很好，真的很好，我的母親都沒有如此全心全意地關愛著我，但是我卻是一個自私的女孩。”公主仿佛陷入了某些回憶中，戰斗時的鮮血和傷痛沒讓她哭泣，但是此刻女孩卻紅了眼眶，她自嘲地笑了笑“我自己怨恨貝克萊夫人，卻不敢反抗，等到有愛我的人為了我做了這件事，我卻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這個事實。”

        精靈溫和地看著她，沒有打斷女孩的傾訴。

        “卡洛琳替我報了仇，我潛意識里卻認為這條人命不經我手便不是我的罪孽，假裝自己真的是一個純潔美麗的公主。我知道卡洛琳愛我實際上是在我的身上尋找她丟失的女兒的寄托，卻還是嫉妒她的親生女兒，害怕有一天卡洛琳也會離我而去。”女孩愧疚的淚水大滴大滴地砸在充滿臟污的睡裙上，“月神先生，你說錯了，我不是什么破繭的蝶，我明明怨恨這個冰冷的王室，卻還是下意識地想要維護自己那所謂完美公主的形象，我只知道抱怨，卻逃避改變；我是一個擅長自欺欺人，自私又丑陋的女孩。”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劣根性，世界上并沒有完美的人，我們每個人的一生都在重復著和自己的斗爭，直到死亡的那一刻。”杜安蹲在了公主身邊，直視著她的眼，“埃莉諾，你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糟糕，世界上有多少人口中高呼著高尚的目的自欺欺人，你能做到正視并接受真正的自己，不是已經很了不起了嗎？”

        “認識自己的美麗，接受自己的不堪，然后改變自己的想法，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試著掌控自己的命運，全心去愛自己應該愛的人……埃莉諾，我相信你會成為一個讓人敬佩的人。”

        “…………”

        ……這位被稱為查爾拉明珠的公主殿下再也克制不住自己，她拋下了所有所謂的禮儀與矜持，把頭埋在了這個明明是第一次見到的精靈的肩膀上，仿佛要將一切的痛苦與愧疚全都發泄出來一般，不顧形象地大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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