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信中所述，大意便是：
  今年冬天北方草原雪災極其嚴重，無數牛羊死于惡劣天氣。
  而北方的匈奴情況只會更糟。
  開春在即，損失慘重的匈奴人，除了南下搶掠，別無選擇。
  趙國的云中郡、雁門郡、代郡首當其沖。
  李牧請求秦國太子，看在同為炎黃子孫的份上，暫不向趙國發起攻勢，讓他能夠集中精力對付匈奴人。
  他還在信中表示：
  為了對付匈奴人，他已經默默籌劃了十幾年，眼下正是天賜良機，如若功成，可以重重打擊匈奴，最少可保神州大地二十年不受匈奴人的威脅。
  王陳一字一句讀完后，腦中不由浮現一副畫面。
  北風蕭瑟，大雪封天，一位老將軍，日日夜夜站在長城上。
  他洞察著來自北方草原上的危險。
  內心深處，一個驚天的殺胡之局，已經醞釀完成。
  一切只待天時。
  而今。
  時機已至。
  王陳睜開眼，嘆道：“李牧，真豪杰也。”
  伍六七此時已經不哭不鬧了，只是還抱著王陳的大腿不放開。
  “什么？”伍六七沒聽清，抬起頭問王陳。
  王陳看了看信，又看了看伍六七，恨不得一腳踹死這個賤貨。
  “哎，李牧將軍想的是為炎黃子孫肅清邊患，你想的是怎么抱緊大腿。差距好大啊，伍六七。”王陳拍了怕伍六七的頭，無奈的說。
  “我不服。”伍六七又犟嘴。
  “你憑什么不服？”王陳奇道。
  “人各有所長，你讓李牧來做我這活，他能干得有我好？”伍六七梗著脖子說。
  “還算有理，算你是頂級人才，好了吧。”王陳點點頭表示贊同。
  “這還差不多。”
  “聽著，你放開我的腿，然后給我帶封信給李牧。”
  ……
  “參見太子殿下。”
  蒙恬風塵仆仆而來。
  “蒙恬，有個事情要跟你說一下。”王陳給蒙恬到了一杯熱酒。
  蒙恬接過酒，一飲而盡，然后說：“殿下盡管吩咐。”
  “你應該也知道了，是我下令，讓上路軍退出趙國全境。”
  “知道。”
  “你可知道是為什么？”
  “末將不知。”
  “上路軍現在應該怨聲載道了吧，畢竟他們辛辛苦苦打了兩個月，差不多打了小半個趙國咯。”
  蒙恬臉色一肅，躬身道：“啟奏殿下，上路軍全體將士絕無怨言，絕對服從殿下的任何命令。”
  王陳莞爾一笑，說：“那就好，其實讓你們撤出來，我也很猶豫。”
  蒙恬保持聆聽的姿勢，也不多話。
  “你也知道，趙國最精銳的兵團，一直在北方防守匈奴。如果他們南下抗秦，上路軍很難這么快就推進到趙鄴。”
  蒙恬點頭，確實如此。
  “而李牧將軍最近給我來信。”
  蒙恬睜大了眼睛，滿臉疑惑。
  “不要誤會，他不是要投降，而是請求我暫時不要向趙國發起攻勢。因為匈奴人要大舉南下了。”
  “匈奴南下？！”蒙恬吃了一驚。
  作為秦國最頂尖的將門傳人，對于來自北方的威脅，當然要成竹在胸。
  “是的，北方天變，匈奴人也沒辦法活了，只能南下。所以，李牧請求我暫緩攻勢，不然，趙王勢必要他放棄防守，回師中原。”
  匈奴南下，對炎黃子孫而言，遠比天災還要可怕。”
  “太子殿下英明，決不能讓李牧放棄防守，此時我們最應該做的，就是共御外敵。”蒙恬鏗鏘有力的說。
  他何嘗不知道，一旦李牧率兵南下，不僅北方數郡生靈涂炭，大秦也勢必要跟趙國邊軍硬碰硬。
  雖然早晚有此一戰，但絕不該在外地入侵的時候。
  “好了，事情的原委你都清楚了。”
  “蒙恬聽令：上路軍二十萬人，除了留下必要的防守外，全部由你統帥，開拔至北地郡，隨時準備作戰。”
  上路軍？他來統帥？
  蒙恬聽完人都懵逼了，趕緊說道：“殿下，上路軍主帥是我祖父蒙驁。我怎么可以奪他老人家的軍權，請殿下另選賢能。”
  王陳搖了搖頭，說：“你是傻子嗎？他一定會同意的，而且，除了我以外，只有接手上路軍他才不會有任何意義，你父親蒙武都不行。”
  “可是……”
  “別可是了，我看好你。難道你真想讓蒙驁老將軍，到那么冷的地方去打仗嗎？”
  蒙恬一想也是，遂不再猶豫。
  “末將領命。”
  ……
  丙辰龍年，孟春。
  秦國謎一般的操作，讓全天下人都直呼看不懂。
  有些人甚至嘲笑王陳。
  認為他年紀輕輕，就開始利令智昏。
  世人認為，秦國太子有三大迷惑行為。
  第一謎，便是突然下令，讓二十萬大軍從趙國全境撤出，白白放棄既得利益。
  第二謎，便是撤換上路軍主帥，讓年僅二十來歲的蒙恬，代替其祖父蒙驁，出任二十萬大軍的統帥。
  這莫不是又一個紙上談兵的故事？全天下的人都在等著看笑話。

  第三謎，便是下令蒙恬率二十萬大軍突然北上，列陣北地郡。
  這莫非是要讓二十萬大軍欣賞北方草原？還是請二十萬大軍喝西北風？
  在秦國內部，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全是王陳的人。
  他的權威實在太強了，倒是沒有人敢有異議。
  反倒是，王陳撤下老將，換年輕人上位的行為，讓很多人都暗暗激動。
  這或許是太子殿下釋放出來的信號。
  新的時代，不僅要鼎新制度，更要勇于啟用新人。
  而其中。
  尤以軍中少壯派的王離、章邯、屠睢、趙佗、任囂、涉間、彭越等年輕軍官最為歡呼。
  文官之中，像李斯，陸賈、張蒼、浮丘伯、叔孫通、伏生、馮劫、程邈等人最為喜悅。
  他們這些人要么是軍中要職，要么是天策府干吏，皆是人中之龍鳳。
  只是如今之秦國，實在是人才濟濟，還有許多老一輩名人竊據高位，他們暫時無法出頭。
  可如果是太子殿下出手，作出結構性改革，主動設計一條年輕官員的晉升之路，他們也未嘗不可以后來居上。
  ……
  趙國。
  雁門郡。
  戍北將軍幕府。
  李牧看著一副簡略的地圖，陷入沉思。
  地圖上面黃河、陰山、長城的標志清晰可辨。
  另外還有北方草原各個種族的勢力范圍。
  其中就有匈奴、東胡、襜襤、林胡、夫余。
  以及明顯是最近才寫上去的大月氏、烏孫、樓蘭等。
  過了好一會兒。
  李牧拿起旁邊放置的毛筆，沾了沾朱砂，將匈奴、東胡、襜襤、林胡圈了起來，打個叉叉。
  就在這時，一名年輕將軍走了進來。
  “何事？”
  李牧并沒有抬頭看他。
  “稟父帥，軍諜來報，請過目。”
  這位年輕的軍官叫做李左車。
  李牧接過來一看，笑了。
  “父帥因何而笑？”李左車好奇問道。
  “秦國太子也到草原來了。”李牧露出一絲玩味。
  “他不是剛派了蒙恬和二十萬大軍過來嗎？自己也來了？”李左車不理解。
  “是啊，看來，草原之上要熱鬧了啊。就是不知道匈奴人，能不能扛得住這位爺的捶打。哈哈……”李牧大笑出來。
  李左車從沒見過父親這般笑容。
  在他印象里，李牧總是那么沉默寡言，那么深沉冷靜，又充滿智慧。
  “父親，他會不會威脅到我們？”李左車合理推測。
  “暫時不會，這個暫時，可以維持到打敗匈奴之前。”李牧非常肯定的說道。
  “那打敗匈奴以后呢？”
  “那還有什么好講的，打就是了。”
  “可我擔心，秦太子突然出現在草原上，會引起朝堂對我們的猜忌。”
  兒子的話，讓李牧陷入沉默。
  因為這個問題無解。
  ……
  齊國。
  大澤山。
  炎帝六賢冢。
  俠魁田光帶了一個頭戴斗笠，身披黑袍的神秘人士走了進來。
  剛踏進六賢冢，就有一道蒼老而凌厲的聲音傳來：“田光，你身為俠魁，忘了農家的規矩了嗎？”
  田光淡淡的說：“兵主長老，事急從權，我身為俠魁，可以相機決斷。”
  兵主沒有繼續為難，畢竟是農家俠魁，何況還有外人在場。
  “啟稟諸位長老，這位是墨家鋸子的弟子燕丹，他還是燕國太子。還是由他跟長老們說吧。”田光講完之后，又朝燕丹示意：“姬兄，請！”
  燕丹摘下斗笠，行了一禮。
  “各位長老，燕丹為天下蒼生而來。”
  ……
  陰山以北。
  支就以西。
  匈奴王庭，頭曼城就在此處。
  頭曼是匈奴第一位單于。
  在他以前，匈奴逐水草而居。
  自他以后，匈奴建起了第一個王庭，頭曼城。
  此刻。
  頭曼正帶領各部落首領跪在祭壇之下。
  祭壇之上，牲畜之血灑得到處都是，一個老薩滿腳踩詭異的步伐，正在吟唱。
  而在旁邊還有一個身穿獸皮、頭戴高高氈帽的少女，跪在祭壇中間。
  她是狼族的圣女，也是最純潔的狼女。
  狼族堅信，只有最純潔的狼女才有資格跟上蒼溝通。圣女老了以后，就不能夠溝通上蒼，就會轉職成為薩滿，接替老薩滿的位置，主持部落的祭祀儀式。
  老薩滿和圣女之間，其實是存在實際上的師徒關系，只是比較另類而已。
  圣女虔誠的面向上蒼。
  待老薩滿吟唱結束，圣女的祈禱也隨之結束。
  老薩滿趕緊跪下，五體投地，伏在圣女跟前。
  圣女微啟櫻唇，有古怪的音節不斷流出。
  老薩滿聽了以后，滿臉恐懼，不停磕頭，磕得頭破血流也不敢停下來。
  祭壇之下的頭曼也是滿臉陰沉。
  很快，圣女就閉上嘴巴，不再說話，暈了過去。
  老薩滿又使勁磕了幾下，想站起來，踉踉蹌蹌幾次都宣告失敗。
  頭曼單于趕緊過去扶了起來，然后著急的問：

  “烏特根，上蒼有何啟示？”
  老薩滿也就是烏特根，牧民一般這么尊稱女性薩滿。
  她握住頭曼單于的手，滿臉都是恐懼和擔憂。
  “到底有何啟示？你快說啊。”這要是換了別人，頭曼單于此時已經用刀敲他腦袋了。
  老薩滿顫抖著說：“大山以南，一個魔王正在崛起，他的麾下有無數可怕的魔鬼，冒著黑光，不斷的收割生靈的鮮血，吞噬生靈的血肉。”
  “魔王？”頭曼聽得云里霧里。
  “他知道了，魔王他已經知道了，他知道單于您要過去，他麾下的黑色魔鬼已經張開獠牙，就等著草原王國的英雄送上去給他們飽腹。”
  “他們很餓，餓的嗷嗷亂叫，他們在叫囂，叫囂著要吃掉草原王國所有的英雄。那是一群嗜血的魔鬼。單于，您一定不要過去啊，老身求求你了，不要去啊，你去了就回不來了。”
  “也不要讓兒郎們過去，只要越過大山，跨過大河，兒郎們都會葬身在那片魔國之中的。”
  頭曼臉色陰沉得可怕，不發一言。
  祭壇底下，各族首領本來還在安靜的跪著。
  這個時候也跪不住了。
  紛紛站起來大喊大叫。
  “我早就說了，不要相信這個老巫婆。”
  “一定要南下，老天都不能阻止我，只有南下我的子民才能活下去。”
  “單于，您不要聽這個老巫婆的，什么鬼不鬼的，我們狼族根本不怕。”
  “去年冬天，不僅牛羊凍死了，還有無數老人和孩子也沒有挺過來。”
  “我們已經沒吃的了啊，一點都沒了，單于。”
  “大雪到現在都沒有化開的跡象，我們連草根都沒有得吃了。”
  頭曼抬起手，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
  “烏特根，我問你，就算我們不過去，你說的那個魔鬼，難道就不會過來嗎？”頭曼的聲音溫和，但又充滿了不容拒絕。
  老薩滿回答不了。
  因為上蒼沒有給這方面的提示。
  而且頭曼的推測合乎常理。
  既然魔鬼那么厲害，還能靠一座大山躲掉？
  頭曼沒有為難老薩滿，他目光堅定的看向各部落首領，直接下令：
  “我命令，各部落騎兵，后日天亮之前全部到南城門口集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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