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王陳和雪女就這么立在空中，流氓頭目內(nèi)心是崩潰的。
  他真的就是口嗨一下，想要標(biāo)榜自己的無所畏懼。
  按理來說，秦太子這種級別的人物，終其一生他都不可能碰得到。
  所以，背后罵罵怎么了？
  誰沒有背后罵過牧民者？
  正是這種樸素的思維邏輯下，流氓頭目口不擇言了。
  可是從風(fēng)評被害者王陳來看，他就覺得自己被“惡意”中傷了。
  雪女對王陳恃強凌弱的行為不予評價，她掙脫開王陳的大手，翩然落地。
  她來到嚎啕不止的老鴇子跟前，居高臨下的看著她，眼神平靜，不帶任何一絲絲感情。
  老鴇子見到真是雪女來救她了，很是羞愧，但更多的還是害怕。
  “雪女姑娘，我也沒想到你還會回來，更沒想到你還愿意救我。當(dāng)初，……”
  雪女清清冷冷的性子，不愿意聽人廢話。
  當(dāng)即就打斷了她的講話：“你別誤會，我沒打算救你。我本是邯鄲舞女，應(yīng)你的盛情邀請才來燕國，你可還記得，你當(dāng)初邀我來燕國時的承諾？”
  老鴇子有些尷尬，沒有回話。
  “你記得很清楚的，對么？你承諾過我，我只用好好跳我的舞蹈，其他一切事情都不會打擾到我，你說妃雪閣很有勢力，任何人都不能強迫我做我不愿意的事情。”
  老鴇子扭捏的回了句：“宴懿大將軍不是一般人，他的要求，不是我妃雪閣可以拒絕的。”
  “所以，你說的任何人都不能強迫我，這個任何人，不包括宴懿這樣的權(quán)貴是嗎？那如果是雁春君呢？燕太子呢？或者說燕王呢？你也會同意是不是？”
  老鴇子被說的有些氣憤了：“你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這點事情你還不明白么？而且這些權(quán)貴有什么不好，你能攀上他們的高枝，又何嘗不是你的幸運。”
  雪女抑制不住的冷笑出聲：“呵，我的幸運？所以，那天你就是為了我的幸運，就在餐飲中下毒迷暈我，然后把我送給宴懿這個狗官，是也不是？”
  老鴇子自知理虧，就不在這個事情上為自己辯駁，反而有些討好的看了王陳一眼，見王陳面無表情之后，又對雪女說：
  “這不是結(jié)局挺好的么？要不是我下藥迷暈?zāi)悖�按照你的性子，估計你也不會跟太…呃……這位爺相遇不是。您二位現(xiàn)在出雙入對的，不也有我的一份功勞么。”
  雪女聞此言，嬌俏白皙的臉立刻變得潮紅。
  王陳適時出來說話了：“你休要胡言亂語，亂嚼舌根，我跟阿雪是清清白白的，我和阿雪之間，只有純潔的朋友關(guān)系。”
  又叫我阿雪！
  這人有病吧？說了也不聽！
  雪女白了他一眼。
  這波此地?zé)o銀三百兩，不打自招般的解釋。
  搞得雪女都不知道如何接話了。
  她再平淡的性子，此時也是無語到想打死王陳。
  她來此是報仇的，不是來報媽媽桑的月老之恩的！
  而且，她雪女清清白白的貞潔。
  也經(jīng)不住你老是阿雪阿雪的叫啊！
  啥都叫沒了。
  雪女有些惱，更有些羞。
  她很有技巧的轉(zhuǎn)過身，緩了好一會，才說：“這些往事，過去就過去了。如今，我們就算恩情兩斷。我不想再追究你的責(zé)任，更是從始至終都不欠你什么。以后，你是死是活，妃雪閣是存是亡，都與我無關(guān)。莫來招惹我，讓我想起不好的事情！”
  然后，雪女不再理會又愧又怒又怕又想的老鴇子。
  雪女往前踱步，看向已經(jīng)失神了的流氓頭目。
  她清清冷冷的性子，再加上銀發(fā)如雪，傾國傾城，宛如神話中的主宰冰霜的神女。
  男人，或者說那方面功能正常的男人，看到這樣的雪女很難不產(chǎn)生一些，難登大雅之堂的想法。
  可這個時候，流氓頭目已經(jīng)不是正常男人了，他是直面死亡凝視的男人，所以他根本不覺得雪女美如畫，反倒覺得這就是死神來了。
  生命健康重要？
  還是那種事情重要？
  可見一斑。
  做一個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fēng)流的人，真的需要很大的勇氣，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
  “你剛才說，想讓我怎么陪你？”雪女的聲音里充滿了殺氣。
  “小人……小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沖撞了姑娘，小人愿意賠罪，請姑娘看在我上有老下有小的份上，饒了我這一回，今后但有差遣，姑娘吩咐我便是。”
  流氓頭目見到只是她一個小姑娘靠近，心思就有些變化。
  他想蒙混過關(guān)，要是過不了，就劫持了雪女。
  就在回話的關(guān)頭，他還偷偷瞄了一眼“舉頭三尺”的王陳。
  王陳朝他瞇眼笑笑，流氓頭目頓時就被嚇了一跳，趕緊低頭裝起老實來。
  王陳沒有干擾雪女，任由雪女處理。
  這是他答應(yīng)雪女的約定。
  這約定么。
  還要從雪女一行人，被羅網(wǎng)秘密劫持在半道以后說起。
  燕國使團，被羅網(wǎng)抓到以后，督亢地圖第一時間送到王陳手上。

  然后男的全滅口，女的全被帶到附近一處土匪窩藏好。
  關(guān)鍵是土匪們自己并不知道，自己的窩里突然來了一波人。
  王陳隨后以燕國使臣下落不明為由，下令大軍攻山。
  這些土匪強盜怎么可能是秦軍的對手。
  很快就一個不留的去見了閻王。
  而王陳作為領(lǐng)軍之人。
  第一個沖進關(guān)押雪女的地牢，英雄救美。
  這很合理吧。
  王陳一直以來就是正人君子。
  哪怕是英雄救美他也不求回報。
  反而主動給拿出行李錢財給美女們，讓她們自行回家。
  并囑咐她們以后要好好跟家人在一起，再找個老實人嫁了，踏踏實實相夫教子，不要再被人當(dāng)做物品送人了。
  美女們幾乎都感激涕零，跪謝一番，各自上路。
  只有雪女冷眼旁觀。
  王陳說的，以后跟家人好好相處，找個老實人嫁了，再相夫教子，不符合雪女的價值觀。
  雪女的目標(biāo)是找一個靈魂伴侶，懂得她的內(nèi)心，兩人遺世而獨立，不在乎世人的眼光，每天陽春白雪的度過余生。
  但她也明白，王陳所說的那些才是女子最好的歸宿。她哪怕不喜歡，也不會對此多說什么。
  而王陳說的另一句話。
  不要再被人當(dāng)做物品送人了。
  則是真正讓雪女心靈感到震撼的地方。
  因為還從沒有人，能夠這么了解她的內(nèi)心。
  她就是極不情愿被當(dāng)做一件玩物，被擺在貨架上，擺在舞臺中間，任由人隨意觀賞評價。
  她就想，她的舞蹈只跳給懂她的人看。如果沒有懂她的人，那就還不如不跳。
  王陳看著別的美女都選擇了回家，只有雪女一動不動。
  就順勢而為的問：“妹妹，你怎么了，為什么不跟她們一起回家？是因為不喜歡家嗎？”
  雪女當(dāng)時就被搞無語了：“我是沒有家，不是不喜歡家。”
  王陳當(dāng)即道歉，慷慨激昂，少年氣滿滿的說：“真可憐，我的國家，以后絕不會出現(xiàn)無家可歸這種事情。妹妹，以后秦國就是你的家，我就是你的親哥哥。”
  雪女冷冷的說：“不要叫我妹妹，叫我雪女。”
  王陳認真的點頭：“好的，阿雪。”
  那日，王陳“答應(yīng)”陪無家可歸的雪女，四處逛逛，然后了解到她的遭遇后。
  王陳就情難自禁的表示，一定要來薊都，清算妃雪閣的老鴇子。
  雪女有些感動，想著自己確實挺氣不順的，就一起來了。
  話歸正傳。
  即使王陳不提醒雪女，雪女也發(fā)現(xiàn)了流氓頭目的心思不純。
  雪女自小就是舞女出身，見多了各式各樣的人，流氓頭目的這點粗淺，毫無套路的小心思，哪里瞞得住雪女。
  “我不需要你差遣你做任何事情，我只想你能消失在這個世界上。”雪女冰冷的語氣說出更冰冷的話。
  流氓頭目低下的頭顱埋得更低了，雙腿肌肉開始緊繃。
  待到雪女再往前一步，他突然彈射起步，以手作鷹爪式，惡狠狠的看著雪女，看樣子是要將雪女拿下。
  雪女右手一拍腰間，一根竹蕭就落入手里。
  “嗚……”
  蕭聲響起。
  四月飄雪。
  曲子高雅靈動，雪花潔白清冽。
  端的是美妙無比，神奇無比。
  聞?wù)呓月錅I，難以自制。
  那個面露兇惡的流氓頭目，在蕭曲響起來之時，就變得乖巧了。
  手也停留在雪女的身前三尺外，駐足不前。
  這歌曲似乎勾起了他內(nèi)心深處不愿提起的回憶。
  這回憶一上來，流氓頭目就上頭了，不愿再清醒過來，只想永遠留在回憶里，直到死去。
  所以，流氓頭目死了，真的死在了自己的回憶里。
  這便是雪女的武功。
  本質(zhì)上，是一種音波功。
  效果跟焰靈姬火魅術(shù)一樣，同屬于幻術(shù)，可以傷人于無形。
  “啪～啪～啪～”
  王陳和沒事人一樣鼓掌。
  “你不受影響？”雪女有些疑惑。
  “我功夫高你一些，不受影響才是合理的。”王陳如此解釋。
  “你這蕭曲挺好聽的，就是太兇了，動輒要人命。為了九州大地的穩(wěn)定，以后你就只準(zhǔn)給我一個人吹奏了，只有我能扛得住你。”
  雪女不想搭理王陳，自顧自的說：“我入燕時，路過易水，當(dāng)時大雪漫天，天地蕭瑟，處處殺機。我有感于此，就創(chuàng)作了這首白雪。”
  王陳想象那樣一副場景。
  一個花季少女，父母雙亡，為了活下去，從小就要接受最殘酷的歌舞訓(xùn)練。
  因為趙國的歌姬天下聞名，要從中脫穎而出，不吃盡苦頭，很難實現(xiàn)。
  等到她略有名聲以后，就被關(guān)東六國各大青樓盯上了。
  這不是她所愿的生活，卻是她活下去的根本。
  精神世界和現(xiàn)實世界，時時都在雪女身上對抗，這讓她越來越難以跟人相處，越來越冷，以至于最后，冷成了她的秘密殺器。
  某一天，在經(jīng)過易水之時，天時地利人和齊至。

  她本性之中的孤傲，長期獨處的冰冷，以及風(fēng)蕭蕭兮易水寒的環(huán)境，在這一刻全都集合在她身上，她頓悟了冰雪這種天地之力。
  冰雪是萬物歸藏時候，天地自發(fā)的肅殺之力。
  它的作用就是將一年來伴隨生命榮枯，而不斷滋生的邪批晦氣毒氣，絞殺在這個季節(jié)，給萬物復(fù)蘇留下一個美好的天地。
  正因如此，雪女的力量，才具有天地之力，因為她領(lǐng)悟的本就是天地殺機。
  “了不起的阿雪！我們走吧。”王陳唏噓一番，就想帶著雪女回家了。
  “不行，這個城池，馬上就要被你的大軍毀掉了。我雖然不喜歡人，卻也不喜歡看到太多人被殺。你能答應(yīng)我，約束士卒，不要大開殺戒么？”
  “這……原則上我秦軍都是正義之師，輕易不會侵犯普通百姓。但你要明白，這是滅國戰(zhàn)爭。”
  “滅國之戰(zhàn)又如何？”雪女不解，她對世俗的世界，有很多的不解。
  王陳想了想，決定按照她能理解的東西去描述。
  “滅國之戰(zhàn)的目的，是為了建立一個全新的國家。而全新的國家，畢竟是建立在亡國的廢墟之上的，這廢墟之上到處都是幾十上百年積累下來的毒素。我需要清除這些毒素，才能讓新生的國家，生長在正常的環(huán)境里。而這些毒素，就是那些腐朽，冥頑不化的人和物。”
  雪女這才懂了：“原來滅國之戰(zhàn)的原理，就和我的白雪一樣啊。最酷烈嚴厲的殺機，居然是為了來年更大規(guī)模的生命綻放。”
  兩人陷入短暫的安靜。
  王陳感覺，跟這樣一個冰美人待在一起挺有意思的。
  還不待他繼續(xù)感受，就聽雪女說：“那我能求你放過一個人嗎？”
  “誰？一個人而已，只要你說，我就一定答應(yīng)。”王陳聞著空氣里淡淡的香味，溫柔的說。
  “高漸離，一個吹筑的樂師，我跟他惺惺相惜。”雪女望著陷入混亂的薊都，眼里有些擔(dān)心。
  王陳的笑容僵住，很快又露出更大，更加真摯的笑容：“沒問題，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的朋友都得好好活著。”
  他死定了。
  我王陳說的。
  滿天神魔也留不住他！
  ……
  丙辰龍年，孟夏夜之夢。
  高漸離面露微笑，手上還有一瓶鶴頂紅，旁邊還有一封遺書。
  夢鄉(xiāng)之中，高漸離魂歸天國。
  第二日，城破！
  同一天，王陳陪著雪女，找到了高漸離的遺體。
  “是喜喪！”
  “阿雪，不要傷心，高兄是含笑離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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