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用人必疑

        十天時間轉眼即逝。

        太子成親之后，小鳳凰就被安排在媳婦兒的封地暫時居住。如今他欲前往魔宮拜見岳父岳母，自然要提前行動起來。

        魔國占地極廣，幾乎囊括了整個大荒的西北地區，三位皇子各有封地。除此之外，魔國的幾位重臣也被派遣在外，各自鎮守著一方城池。

        幸好太子的具像城不算偏遠，君成空這廂回到家中立刻招呼姑姑和兩個丫鬟整裝出發。四人乘坐魔國特有的沙橇一早便開啟了行程。

        相比于中原的繁榮國度，魔國則是把“地廣人稀”這個詞語發揮到了極致。

        這里只有一望無際的沙漠和戈壁灘，水源稀缺，尋常植物難以生長。所幸魔物只是外表長得酷似凡人，實際上并不需要攝入凡人那樣的食物。

        魔民對物質資源的需求很低，它們基本通過吸食魔晶中的魔氣就可以活得很好，算是一種既非動物也非植物的存在。少數極端條件下，魔物甚至可以將自己的身體轉換成魔晶，再供其他同伴食用。

        按照君成空的理解，凡人就是沒有元神只有軀殼的動物；天域的妖族便是既有元神又有軀殼的靈獸；魔物則是只有元神而沒有軀殼的能量體。

        當然，魔物也可以化形。高階魔物都擁有實體，比如陸郁風那樣的。

        ……

        孟浮萍這幾天一直帶著百靈和夜鶯日夜兼程。君成空故意裝作傷勢未愈，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窩在車轎里面打坐行氣。

        眼看羅剎海就在眼前了，高聳入云的通天門已經依稀可見，許多前來拜壽的隊伍都暫時集結在附近，等待通天門正式開啟。

        魔皇宮乃是整個魔國的權力樞紐。這里不僅僅是魔皇和魔后日常居住的地方，也是群臣議事之所在，地底還建有規模龐大的防御工事，可以說是固若金湯！如果有人未經傳喚就擅闖通天門，頃刻之間就會化為齏粉。

        適逢銀霄花主千歲壽辰，宮中大擺宴席，但這并不代表賓客可以隨意走動。就連進入通天門都得等到入夜時分，魔皇下令之后才可放行。

        現在天色只是略微發暗，眾人還需再等一個時辰。

        孟浮萍掀開簾子探進頭來，詢問道：“小空，你的身體恢復得如何？”

        小鳳凰干咳兩聲，表示自己還很虛弱。不過看姑姑欲言又止就知道后面的事情令她犯難了，于是為她做主：“姑姑身為丹青齋之主，地位與銀霄花主平起平坐，不方便跟著我這個小輩一同赴宴。你自行換乘丹青齋的車駕便是了。”

        丹青齋是天域的十大仙門之一，自己也有隊伍。前些日子孟浮萍為了照顧他才特意前去具像城，如今雙方既已抵達羅剎海，自然要分頭行動。

        君成空回憶了一下上輩子給銀霄花主拜壽的情形，想到姑姑和魔國的長公主還有一段佳話正是因此結緣。今生若能續上這段緣分自然再好不過，他不妨做一回紅娘。

        “姑姑，”君成空掀開簾子叫住已經下車的孟浮萍，提點道，“我聽說魔國長公主有一顆壽誕石，乃是魔族四寶之一，十分稀罕。此物能夠益壽延年，想必暗合醫道，姑姑既是學醫之人何不向她討教？”

        “果真奇妙！多謝小空提醒，我這就去尋她。”

        孟浮萍是個醫癡，一聽說壽誕石就在魔國公主身上，立刻喜滋滋地去尋訪那人了。君成空目送她離開視野，臉上的神情隨即轉冷。

        他吩咐性格較為穩重的夜鶯：“你去找鳳族的拜壽隊伍，叫領頭的過來見我。”

        “可是少主，他們受鳳君直接調派，奴婢擔心……”

        “不管是誰指派的，終歸是奴才。難道還要本君親自去見他？”

        “是，奴婢馬上去。”夜鶯怕極了現在的少主，剛被兇了一句就一溜煙兒跑去辦差了。

        百靈平時最是活潑好動，聽完君成空的訓斥之后也噤若寒蟬，垂首立在一旁連大氣都不敢出。

        鳳凰乃是百鳥之皇，統率世間所有禽類。

        元鳳仙君自從重傷以來已經不再主持族中要務，許多事情都交給他的親弟弟狂鸞去打理。即便如此，鳳君的位子仍然屬于元鳳，再過一千年也不可撼動。

        公孫鷙身為元鳳仙君的丈夫，同時也是上一代的丹青齋之主，當世第一神醫。兩域之內獨數他人緣最好，畢竟誰還沒有個危難時刻呢？

        君成空乃是鳳君和醫仙的獨子，身份只高不低，就算橫著走路也可以暢行無忌。如今身在大荒，除了岳父岳母，理論上就連三位皇子都不能對他吆五喝六，大家都得平輩相稱。

        上一世他初來乍到難免處處謹小慎微，在岳母的壽宴上受到許多刁難。這一世就不同了，哪些人是boss、哪些人是嘍啰，他都一清二楚，自然不必再畏首畏尾。

        順我者昌，逆我者亡！這才是霸主該有的氣魄。

        夜鶯出去了只不過一會兒，回來的時候身后就多了十幾個鳥仙。

        為首的是一個身穿皂袍的烏發青年，他主動走到車箱前面率領眾人單膝跪拜，口中唱諾著“拜見少主”云云。身后那幾個職位低微的小妖依樣學樣，個個低眉順眼，表現得十分恭敬。

        他們身上并未攜帶箱盒等物，想必賀禮另外有人看守。這幾個就是元鳳仙君派過來供他調用的親隨。

        “起來。”君成空隔著簾子冷淡地下令，“不必在前面站著，各自分散出去，隨時聽我召喚。”

        “是！”

        眾妖互相交換眼神，其中幾個跟在了主子的車駕后面充當護衛，另外幾個回去押送駕禮。只有剛才那個帶頭的青年繼續留在原地。

        小鳳凰滿意于他的乖覺，叫他上車服侍。那青年響應一聲，小心翼翼地打了簾子鉆進車箱。

        他們乘坐的沙橇類同于轎輦，只是箱體下面安裝了滑板，由巨型狼蛛拖拽著就可以在沙漠中飛奔，比駱駝更快，而且更為平穩舒適。

        君成空身為魔國太子的夫婿，車駕的制式當然擁有一定規格，兩個大男人待在里面不僅不會擁擠，還有多余的騰挪空間。

        “坐下說。”

        “謝少主。”寒鴉不卑不亢地坐在了君成空的下首，全程正襟危坐，顯然接受過良好的禮儀訓練。

        君成空上輩子跟他可是老熟人，如今再次見到這個背叛過自己的狗東西，雖然不至于記恨這樣一個小人物，但也難以托付信任了。

        “你是鴉族中人，原本也是一族之長，到我這兒來可是心甘情愿？”他淡淡問道。

        寒鴉一聽這句話就隱隱感覺少主對自己懷有敵意，惶恐地看向他，“少主為何有此一問？我們鴉族歷來忠心耿耿，唯鳳君馬首是瞻，不敢有半點異心。小人能夠接到鳳君的指派前來服侍少主，不光是我本人的榮幸，還是我們鴉族的無上榮光啊！”

        君成空倚著玉石涼枕，懶洋洋地靠坐在主位上，臉上帶著微笑，然而笑意卻從未到達眼底。

        寒鴉的容貌僅僅算是清秀，一頭烏黑長發梳著整整齊齊，頭上戴著墨玉束冠，看上去像是一個溫文爾雅的年輕學子。這副外貌顯然刻意壓低了他的真實顏值，君成空上輩子見過他的真容，知道他其實容色不俗。

        這樣一個懂得在主子面前扮丑迎合的家伙，怎會沒有心機呢？

        “老話常說，‘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怎么看待這句話？”君成空勾著一縷頭發慢慢地往下捋著，卻在捋至發梢之際直接用指勁銼斷了發尾。

        幾根短小的白發飄落到地上，瞬間化為青色羽梢。小小一個舉動卻令寒鴉渾身震顫！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豈敢輕易毀傷？妄自斷發，是謂不忠、不孝。

        此舉無非是在暗喻，他的理念與鳳君并不一致。母親是母親，兒子是兒子。

        寒鴉領會到了這層涵義，頓時如坐針氈。傳言君成空生來便是癡兒，智力低下，行事多有無狀。今日一見竟然如此可怕，和傳聞中的形象大相徑庭。

        “想什么呢？”君成空突然出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寒鴉誠惶誠恐，怒力思考著剛才的問題，試探著回答：“所謂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只不過是口頭上粉飾太平。人心何其善變，縱使今日忠誠，難保他日不會叛變。因此……”

        “因此明主用人，勢必時時監察，牢牢牽制把柄。只有庸主、昏主才會托信于人，是嗎？”

        “主子說是，那就是。”

        “那你現在就可以計劃背叛本君了，因為……本君迫不及待想要處置你了。”如此恐怖的話語被君成空輕描淡寫地說出來，更加讓人毛骨悚然。

        寒鴉噗通一聲跪了下去，哆哆嗦嗦地連磕三個響頭，然后泣聲陳述：“小人今日第一次面見少主，不知何處惹得少主不快，還望少主明示。鴉族無論對鳳君還是少主都是從一而終，絕對沒有二心吶！”

        君成空冷眼以對，心中暗暗評價道：此人長袖善舞、能屈能伸，只因內心深處極為自負，旁人斷難駕馭。他敢背叛我第一次，就絕對會有第二次、第三次……可我偏偏喜歡他，而且必須任用他。

        誰說同類之間不會相互欣賞？

        如果易位而處，他自己只會做得更狠、更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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