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住宿小樓，就看見有個人影在門楹下不斷走動，似乎在等什么人。

        一照面，原來是蘇衍明。

        他主動湊上來，說是衣服和被子剛被送來，現下正放在堂屋。

        可能是怕宋冕挑剔，出去他要求的外套，最上面還擱著兩套頗具民族風情的服裝，甚至連配套花紋的鞋子都一起準備好了。

        這npc是想的多周到。

        范霓感嘆著。

        隨著衣服被褥一起送來的，還有作為午飯的包子饅頭。

        容長臉和黃毛家的小姑娘似乎在一夜之間熟絡了起來，看著海碗里裝著的冷饅頭，容長臉挽著小姑娘的胳膊，一起親親熱熱地去堂屋邊的灶上重新蒸熱，再端回來給大家。

        輪到宋冕的時候，容長臉低著頭，主動遞來一個包子。

        眼瞅著那姑娘的耳垂都紅了，只是宋冕還是那副樣子，面無表情地道聲謝，自己伸手挑了個饅頭，留下容長臉滿臉通紅、一副要哭不哭的樣子。

        范霓悄悄在心里嘆口氣，沖她一笑，主動接過妹子手里的包子。

        飯后，宋冕上樓補覺，倒是有玩家想來借傘，可出去沒幾分鐘就狼狽地回來。雨太大，連傘里都在下雨，水從傘柄那兒咕咕地往下流，沒一會兒胸口袖子都濕得透透的。

        溫度似乎又下降了幾度，幾乎是可以稱得上寒冷了。

        堂屋里一時無聲，只有墻邊那兩排鐵燭架上的蠟燭沉默地燃燒。說來也奇怪，這些蠟燭燒得比一般的蠟燭慢的多，燒了一整夜都還沒燃盡。

        眼瞅著無聊，范霓歪在羅圈椅里想著早上的事情。

        一旁的蘇衍明看她歪在那兒犯困，甚至有種這姑娘不是在事關生死的游戲里，而是出來旅游的錯覺，主動搭話：“等回去之后，我給你發(fā)點材料看看？”

        “啊，好，多謝多謝�！狈赌抟徽�，又聽見要看資料，想起蘇衍明昨晚反反復復地檢查門栓的樣子。

        她來了勁，坐直身子：“你搞學術的？”

        男人點頭：“學醫(yī)的。”

        瞟了眼他年輕的臉，還有眼下不算厚的黑眼圈，“剛跟科？”

        “你怎么知道？”蘇衍明奇了。

        “你看著跟我姐夫差不多大，他上個月輪到跟急診呢……”她隨口拉著家常，突然一頓。

        她……姐夫？

        范霓的怔然不過一瞬，面色又恢復如常，只是隨著天井里匯聚的雷聲轟然，熟悉的頭痛又山崩海嘯般襲來。她一口咬在下唇上，試圖抵抗那種崩裂的疼痛。

        蘇衍明看她皺緊的眉頭，關心道：“你怎么……”

        “嘻嘻~”

        小孩子尖細的笑聲只響起一剎，快到她有些懷疑，這是不是她的錯覺。

        一種令人坐立不安的焦躁感，像是沸水的蒸汽，在心底一圈一圈地擴散開，燙得她幾乎坐不住。于是，她回身看向蘇衍明：“你聽到了嗎……”

        話音卡在一半。

        笑紋凝固在眼角，男人棕褐色的眼珠子一下不落地盯著她，詭異地微笑著。蠟燭不知道何時熄滅了，堂屋如同被按下暫停的黑白畫片，畫中的人偶們擺出各樣的姿勢，唯一相同的就是嘴角奇異的微笑。

        范霓注視著前一秒還在說話的玩家，呼出一口氣。直到看見如同冬日寒風中噴出的白氣，被溫水煮了許久的她終于發(fā)現，屋子里竟然已經到了可以稱之為寒冷的地步。

        她裹緊了大衣，起身觀察著四周——還是那個堂屋，低矮的層高，四四方方的內部邊角都被老舊發(fā)黃的長幡遮掩住，木偶一樣被定身的玩家。實在是沒有什么可以藏身的地方，那個笑聲是從哪里來的呢？

        范霓遲疑著，靠近了墻壁。手指輕輕一勾，就挑開了面前垂掛著的皮幡，這些看似沉重的東西，實際觸手卻輕飄飄的，沒什么重量。

        她總覺得這些皮幡有些不對，不死心地依次掀開了堂屋里掛著的十四幅皮幡，露出背后用白色涂料噴刷的整面墻壁。

        墻壁上沒有什么縫隙，更沒有什么特殊的可供藏身的地方。

        范霓下意識地搓捻著指尖，指腹一頓，低頭一看，原來是被她搓揉過的一角，捻開了一條幾乎細長的口子。

        留長的指甲輕而易舉地插進那條縫隙里，范霓雙手用力一撕，皮幡從中間應聲而開。

        里層稍厚不透光，表層可以模糊看到后面的東西。除了表面細微的毛孔，內層的皮料有些凹凸不平，像是以前人納鞋底，一層又一層地用漿糊或者什么東西黏合在了一起。

        范霓這才能仔細打量手里的東西。

        宋冕猜的沒錯，這確實不是普通的布料，里層的光滑皮面上，甚至還有毛孔的樣子。

        這是人皮造的東西。

        堂屋昏暗，哪怕正對著大門方向，光線也不足以照射出那些斑點隱藏的信息。

        但她帶了手機。

        這里的手機信號都被屏蔽，但是別的功能還在，比如說，手電筒。

        可手一伸進口袋，范霓徹底愣住。

        指尖除了手機，還摸到一團潮濕、冰涼的東西。

        她遲疑地縮回手，一股子極淡的血腥味隨著口袋被打開，飄了出來。朝上的手心里，躺著一團被濡濕的鮮紅布團。

        這是什么時候被放進來的？！

        她驚疑不定地看著這團東西，耳邊又一次聽到小孩子連貫尖銳的笑聲。

        “嘻嘻——嘻嘻嘻——”

        詭異的笑聲回蕩在昏暗的堂屋中，在一個個人偶般僵硬的玩家中穿梭，捉迷藏一樣，一會兒出現在身側，一下聲音又跳出去老遠。

        身邊沒有人。

        她忍不住，抬頭望向老舊發(fā)黑的天花板。

        “嘻嘻~”

        肩膀被什么東西輕輕地拍了一下，聲音更近了，似乎就站在她的身后。

        范霓不敢轉頭，胸膛劇烈起伏著，脖子僵在那里不敢動彈。

        一口冰涼的呼吸吹在范霓的耳根，爾后肩膀一沉，帶得她身子一晃。她小心翼翼地覷著地面，自己模糊的影子。

        除了她外，脖子后還掛著個東西。

        她的身體開始發(fā)冷，從耳根開始往下迅速蔓延。那東西似乎察覺到了她的沉默，笑聲越發(fā)古怪，不知從何時開始，房間里突然響起了一個童聲。

        甜美的聲線不停回蕩在身邊，原本空靈的聲音拉出黏膩濃稠的尾音，逐漸拔高到人類無法吟誦的極限。

        “快點……快……點……”

        “抓住她——！”

        童音越來越尖，聲音驟然扭曲到到足以刺痛耳膜的地步，范霓終于忍不住，猛地向聲音的源頭看去。

        一張又一張眼熟的臉散發(fā)出不詳的死氣，那群人偶一樣僵硬的玩家，齊齊地轉過頭，無機質的黑眸緊緊地盯向范霓。伴隨著扭曲的童聲，他們一齊張口加入這場吟詠：

        “抓住她——”

        “抓住她——”

        摻雜在那些電子音一樣詭異而高亢的聲音中，惟有一個童音格外突出，她的聲音幾乎是尖嘯著從耳后擦過：

        “抓住她�。�！”

        范霓迅速瞄了眼不遠處的大門，想要逃出這個詭異的地方。膝蓋像是結成了冰坨子，結痂被撕裂的鈍痛逐漸消失，這使她越發(fā)著急，疼痛至少表明她還能控制自己的身體。

        她奮力跑到堂屋門口，最后向身后望去一眼。

        這一眼，幾乎讓她崩潰，一直機械地唱歌的玩家們仍然齊刷刷地望著她，數對無神的眼中散發(fā)出即將得逞的惡意。

        ——抓住你了！

        背上的東西越發(fā)沉重，壓得脊柱都被迫向前彎曲，她一手扶住門邊，艱難地抬起幾乎失去知覺的小腿。而此時，一束青綠的暖光也迎接似的鋪灑到門檻前。

        陽光就在眼前，只一步她就能回到寧城那個安全的家里。

        耳邊幾乎只剩下“嗡嗡”的雜音，范霓痛苦地按著太陽穴，剛準備踏過門檻，卻發(fā)現了一絲不對勁——陽光？自從來到這里，就一直在下雨，怎么可能一下子就清朗到連門檻外的石板地都曬得發(fā)白？

        她收回腳，扶著門邊撐住越發(fā)沉重的后背，想了想，抬手就把手里虛握住的那團血布團子丟了出去。猩紅的布團子劃出一道小小的弧線，被丟在暴曬的天井之下。

        “�。。。。。。。�！”

        高頻的尖叫在耳后響起，她面色一白，差點雙腿一軟跪倒在地。

        奇異的是，背上幾乎要壓斷脊梁的重量消失了，她再次低頭看向腳下的影子。

        除了她之外，什么都沒有。

        一股陰冷的氣息從身體里抽出，眼前的場景一晃而過。

        陽光的假象瞬間褪去，潮濕陰冷的天井到處都是水，在那一地水洼中，躺著一條濡紅發(fā)黑的手帕。與此同時，一道黏膩的、陰冷的視線如有實質般從門外窺探進來。

        空蕩蕩的天井下，站著一個抱著球的小女孩。

        小孩大約四五歲的樣子，穿一身紅色破爛的連衣裙。巴掌大的臉上，一雙沒有眼白的純黑眼珠惡狠狠地盯著范霓。

        下一秒，女孩頭顱向后，脖頸折斷聲音清晰可聞，嘴巴長大到極限，下巴只剩下薄薄一層皮膚，繃得發(fā)白，露出一個成年□□頭大小的黑洞和只剩下半截的舌頭。

        范霓被那團血肉模糊的舌頭驚得腿腳一軟，差點摔出門去。

        緊接著，它把那個紅球往前送了一下。

        范霓莫名的心里一慌，第六感告訴她前往不要看。

        可來不及了。

        眼皮不受控地抬起，她終于看清了那個球。

        那是一張熟悉的臉。

        頭發(fā)被扒光，露出一塊鮮紅的血肉，頸部的皮膚被粗暴地縫合在一起，縫出圓球的形狀，邊緣不停滴落著還沒凝固的血液。

        真是一顆新鮮的人頭啊。

        范霓木楞地看著那顆人頭。

        然后，她看見那個球睜開了緊閉著的雙眼，嘴唇微微張開。

        “嘻嘻~”

        那顆球笑了。

        心底那股熱氣終于燃盡了，被燙過的地方只剩下一片荒涼的空虛，范霓栽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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