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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食骨村八


黃毛本名沈鏡民,是他早死的媽給他取的。

        他爸在他剛過十二歲那天,帶回來一個圓臉女人,女人涂著鮮紅的口紅,那張嘴朝著他露出一個假笑,推出身后那個嗦著拇指的小丫頭。可沒多久,他爸從手腳架上摔下來,包工頭生怕擔責,他爹就這么血忽淋拉的送回了家。

        在他爸入土后的一天清晨,家里空蕩蕩的,除了那個拖油瓶丫頭,就剩下他幾乎瞎眼的爺爺。

        他爺求人得了個掃馬路的活計,每天兩點起床,三點到街上開始掃地。他總是舍不得那根已經稀疏的大掃帚,也在黃毛逃學的時候用那把大掃帚給他抽得吱哇亂叫。

        老頭很早就得了白內障,但是一片葉子50,一團紙巾50,一年忙到頭也掙不到多少錢。每個月拿到那幾張紙票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債主家登門道謝,一家又一家,陪著小心陪著笑,保證下個月早點來。

        然后弓著永遠直不起來的身子,攥著剩下的幾張毛票,去巷口推三輪車的大媽那里,買兩塊清水蛋糕帶回去。兒子走的時候欠下一屁股債,下面兩個小的餓得嗷嗷叫。

        但黃毛仍然覺得,那是他一輩子里最甜的日子。

        蛋糕胚的蛋香包裹在他余下的日子,哪怕被打掉了半嘴牙,仍然能嘗到那點子甜味。

        老頭子到死也沒能看到手機轉賬的日子,也不知道,他再也不用走上個把小時穿過老城去債主家,只為了省下幾塊車費。

        靈堂里陰風大作,口袋里手機的碎屏上,時間跳到十二點。他筆直地站在門口,覺得自己就像兒時看過的連環冊,里面的痞子英雄也是這樣,義無反顧地擋在前面。

        漆黑的門洞外,狂風裹挾旋轉成一個黑黢黢的旋渦,在那狂風中央一個鮮紅的人形物體逐漸凝實。鮮紅的肌肉組織,構成兩根指節一樣的東西,搭上脆弱的門板微微用力。

        先是通紅的手臂,再是上半身,最后是下肢。

        那東西軟爛的像是被抽掉骨頭的爛肉,勉強用一把銹鐵砍刀撐住欲墜的身體。

        罡風把一頭似稻草般的金發吹背過去,黃毛連牙齒都凍得打顫,他似乎能真正感受到那個非人的東西靠近時,心底深處傳來的毛骨悚然。

        砍刀在石板上拖拉的聲音逐漸逼近。

        為什么是我呢?

        黃毛心想。

        他早死的爹媽沒教會他禮貌,那個死了的老頭沒教會他上進,他憑著一腔不知道哪來的勇氣茍延殘喘存活到現在。

        “哥哥。”小姑娘好像終于明白了這里的情況,還和小時候一樣,伸手去拉他的袖口。

        黃毛眼前一亮,是呀。

        喘著粗氣,他僵硬地拉扯出一個安撫的笑。長久在街市中游蕩,和善有禮是什么樣子,他早就記不清了。不過這樣也好,黃毛心想,這樣那個清白的孩子飛走的時候,也不會太難過。

        他是那么差,更不會有人記得他。

        于是,他囑咐那個小丫頭:

        “滾過去蹲好。”

        “不許出聲。”

        沈云亭聽話地縮進貢桌下的白布里,那搓被黃毛剪得毛毛糙糙的劉海,支棱在他吐出的白氣中。黃毛想,馬上還有幾天就去要去大學報道了,這樣的頭是會被同學笑的。

        要是活下去,他兌一點錢,帶這丫頭去一次理發店。

        他想著畫冊里披著紅披風的大英雄,直到一股熱氣透過他的四肢百骸,讓他能攥緊那只在上一次游戲里意外獲得的銀鐲子。

        “我去你媽的。”不知道哪來的勇氣,沈鏡民望著那團濃稠得如有實質的黑紅深處罵了一句。

        他臉上出現一種久違的癲狂。

        “等天亮,我們就能回家了。”

        緊接著,他就聽到只有在過年的時候才會發出的剁肉聲。

        老頭那把死沉的老鐵刀,剁開骨頭的聲音。

        咚、咚、咚、咚咚咚——

        那可是塊好排骨呢。

        小云會喜歡的。

        鐲子骨碌碌地砸在地上,蹦了兩下,滾進那張桌子底下。

        咚咚咚——

        祝和風望著那扇緊閉的木門,遲緩地嘆了口氣,他不懂,明明都已經見識過游戲的厲害,為什么還是有人不肯積極尋找線索。

        又是他第一個到的。

        那扇木門近在咫尺,臉上的肌肉卻忍不住抽動著,他轉身朝著隊友露出一個苦笑,深吸一口氣,猛地推開木門。

        “臥槽!”他只說了一句,就被撲面而來的血腥味沖到嗓子眼,忍不住地干嘔。

        靈堂里跟昨天離去時已經完全兩樣。鋪天蓋地血跡甚至連天花板都沒放過,紅褐的血液噴在皮幡上沒有馬上被吸收,在留下一路迤邐的血痕后徹底干涸。零星有布碎摻雜在破損的臟器碎片中,碎肉大塊大塊地被丟在各個角落。

        “臥槽!”

        他隊友看他一直干嘔,直覺不對,剛撥開他,就看見不遠處的地上,裸露著一截白花綿軟的東西,如果蘇衍明還在,他一定能認出來,那是一個人的腸子。

        范霓摸著自己的額頭,暈乎乎地跨進靈堂所在的小樓,就看見祝和風和他隊友正趴在靈堂門口,扶著半開的木門彎腰干嘔。

        女人的臉上還掛著擦傷,整個人都蔫蔫的。她甩了甩腦袋,慢吞吞地立下一個flag,“我再也不熬夜了……”

        一邊朝祝和風打招呼:

        “早……臥槽!”

        她推開另外半邊門,就看見面前的碎肉,她后仰了腦袋,喉頭微動,慶幸自己沒有吃過早飯。

        一只手悄然撫上她的后背,“怎么了?”

        她被嚇了一跳,整個人都蹦跶起來。轉身一看,男人皺著眉,眼下掛著一圈青黑。

        “死人了。”她默默后退,為宋冕留出極佳的觀賞角度。

        可宋冕一點反應都沒有,纖長的手只伸出一根手指,把范霓往邊上一撥,認真環視整個靈堂。

        “嘖。”男人好看的下頜線正對著她,身上傳來干凈的草木氣息沖淡了鼻尖濃郁的血腥味,“肉量不對。”

        “肉、肉量不對?”腦子里空白了一瞬,范霓目瞪口呆地跟著重復,她一直以為肉量這個詞出現的場合應當是菜市場或者屠宰場。

        宋冕“嗯”了一聲,“太少了。”碎肉遍地,但是遠沒有那么多。

        黑白分明的眼珠四下一望,男人直直地盯著那張鋪了白布的貢桌,薄唇輕起:“那張桌子下面,你去看看。”

        范霓止不住地抽著眼角,沉出一雙死魚眼:“你為什么不去?”

        男人下巴微收:“臟。”

        范霓幾乎要被他氣笑了:“我去就不臟了?”

        “反正我不臟。”

        范霓默默地抬手,比出了自己的中指。

        推開面前的狗男人,她一腳踩上一灘凝固的血液,走進了狼藉一片的靈堂。

        說來也怪,在一地血肉中,那樽黑色的巨大棺木并沒有沾上任何血液,恍若有什么東西隔開了它和周圍的血腥現場。

        越往里血腥味越濃,不過十來步的距離,濃厚的血氣幾乎如有實質般囤積壓縮在不大的空間里。

        小心地捂住口鼻,繞開那些大塊肉碎,范霓終于走到了木桌面前——白布乖順地垂在貢桌四周,桌下的陰影里傳來輕微的呼吸聲。

        她回頭看向門口的男人,點點頭。

        宋冕的猜測是對的,桌子下面,還躲著一個。

        她一點一點地抽起布。陰影里,一塊干凈的白色衣角悄然露出,與周圍兇案現場般的景象形成鮮明對比。

        像是被刺入眼簾的光線所驚嚇,毛躁的劉海下露出一雙盈盈的剪水眸。

        范霓思索片刻,才想起她的名字:“沈云亭,你還好嗎?”

        女孩抱著膝蓋,茫然地看向她。

        “沈云亭,昨夜發生了什么?”試探性地在她眼前揮揮手,范霓企圖問出一些發生在她身上的事情。但那雙眸子沒有絲毫改變,里面空茫一片,抓不到任何焦點。

        一種可怕的猜測在腦海中凝聚成型。

        呼吸有些凝滯,胸膛中淤塞難言的沉悶,讓范霓偏過臉去不想繼續再看,眼角卻瞥見女孩懷中有一點銀光閃爍。她試探著、輕輕扯動那點銀光,但仍舊一個不小心,帶出了女孩口袋里的東西。

        虛攏起的五指包裹住那團潮濕的發現物,她支起身子,轉身朝門外走去。外面一片晴光正好,暖陽被從天井拋落在宋冕身上。

        宋冕在等她:“怎么了?”

        “好像……”她下意識地笑了一下,扯動了臉頰的傷口:“瘋掉了。”

        “什么?”周圍有一瞬的安靜,虛弱靠在隊友身上的祝和風轉過身,震驚地回望過來。

        “我說,沈云亭好像瘋了,里面的肉是那個黃毛的。”指尖一片濡濕,她張開濕漉漉的指尖,露出了一團被血浸潤的手帕。

        范霓直視著宋冕黑亮的雙眼:“你說的對,我們之中。”

        “——有鬼。”

        不論祝和風是如何驚訝的,也不管范霓在那一刻的心情有多么復雜。在范霓小心翼翼地牽著沈云亭走出靈堂后,那扇薄弱的木門“砰”的一聲合上了。

        片刻后,里面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就像有什么東西在地上爬行一樣。門外的五人,除了無知無覺的沈云亭,還有一直表現得相當冷靜的宋冕外,都被自己的想象驚得煞白了臉色。

        木門再次打開,里面煥然一新,有什么東西好心地幫他們處理掉了一地肉碎。

        范霓啞著嗓子:“怪不得,你說不用處理尸體……”

        手上下意識地握緊,疼痛讓沈云亭掙扎著往外抽手,但哪怕這樣,她都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沈云亭的世界陡然安靜下來。不管發生什么,她都一聲不吭。回到住處,一沾上枕頭,她就昏睡了過去。

        午飯仍舊是熱騰騰的肉包子和冷硬的饅頭。早上才見過那滿屋子的血腥,四人沒什么胃口,相視一眼,都只拿了饅頭各自回房去了。

        午飯過后,陽光驟歇,外面又開始下雨。

        范霓昨夜受了輕傷,連帶著宋冕一起受了寒,于是干脆一人一床被子,抱著搪瓷杯,歪在床上梳理線索。

        “手帕放在屋子里沒事吧?”抽著鼻子,范霓小口小口地抿著熱水。

        宋冕低垂睫毛:“暫時放一下而已,不會有事的。”

        那團從沈云亭口袋里帶出的血手帕,經過宋冕和祝和風倆人的同意下,被放進木盒里帶回了住所,并沒有被直接銷毀。

        那團詭異濡濕的東西,已經大概確定為殺機的觸發條件之一,銷毀它帶來的后果,目前他們都不想去嘗試。

        宋冕一臉疲憊,一雙眼睛仍黑亮有神:“晚上再看吧。”

        這一休息就到了抽簽的時候,第三次抽簽過后,祝和風送別了自己的隊友,獨身回到了住地。

        雨絲在夜幕中隱藏了自己的身姿,惟有經過廊下火光時才會泄露行跡,他獨身站在天井之下,目不轉睛地仰望頭頂的濃黑。

        手里還揣著根粉色牙刷,范霓一下就瞧見了站在雨里的男人。莫名的,她感覺這個人像是暴風雪中的松枝,幾乎快要折斷自己的身姿。

        她忍不住開口:“你不擔心嗎?”

        “知道我們玩過多少次游戲嗎?”祝和風并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

        “六次。”沁涼的毛雨掛滿發絲,寒冷使他冷靜的同時,也許也能凍硬心腸,“我沒有精力,每一次都為他擔心。”

        “是嗎。”范霓低語,自她醒來不過三夜,這些人既奇怪又普通,明明隨處可見,卻又相當獨特——那個流里流氣的黃毛也是,看上去溫和好心的蘇衍明也是。

        蒲扇一樣濃密的睫毛落下一圈陰影,遮蔽了眼下的青黑,她洗漱完回房間去了。

        這幾日的奔忙有些難以負荷。昨夜驚魂,范霓不可避免地開始發起低燒。她身體一向不是很好,常年病痛纏身。事實上,能夠撐到現在已經大大出乎了她的預料。

        一個沒有力量、還要依靠別人才能活下去的人,是沒有太多時間去傷春悲秋的。

        次日,祝和風真正地送走了他的朋友。

        那人死得并不體面。裸露在外的皮膚上布滿拇指蓋大小的血窟窿,脈搏和呼吸已經消失。宋冕熟稔地翻開他的眼皮,里面灰白的渾濁角膜預示這具身體已經死去多時。

        松枝還是折斷了。

        祝和風瘦削的身影在尸體前立了許久。

        他面上仍是一付輕松的模樣,可眼尾下墜的紅痕隨著他掏出許堇上衣口袋中的紙片而愈發鮮艷。

        他的朋友名叫許堇,手指被啃得稀爛,連牙齒上都留下了凝固的血痕。

        名字隨著身體的死亡徹底邁入被遺忘的行列。范霓用袖子遮掩住嗓子里不斷冒出的低咳,她輕柔地拿起許堇的右手,卻在手掌移開的地面找到兩個小小的黑色腳印。像是被尾部相連的三瓣竹葉,被許堇藏在了手心。

        她喊來宋冕:“你不覺得這像個什么嗎?”

        “雞腳印。”宋冕思忖片刻,“據說人死回煞,就會出現雞的腳印。”

        “要加快尋找線索了。”宋冕走進了堂屋外溫暖的光芒中。

        今日晨間無雨放晴,微細的灰塵在天井鋪落的明亮光線中四下飛舞。

        至此,他們還剩下四晚需要守靈,這意味著,存活下來的九個人里至少有一個人可以不用參與這項看上去必死的任務。

        范霓回望那片白芒,微風帶來濕潤的氣息。

        耳邊傳來低聲私語,有人的目光已經轉向了那個瘋掉的小姑娘。

        既然不需要完全遵從抽簽的順序,玩家與游戲之間的矛盾,已經徹底轉嫁給了自己的同類。

        小樓又晴,她側耳細聽,溫和的男聲回蕩在青山綠嶺間:

        “你要活下去。”

        那是許堇留下的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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