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赤道
《憂郁赤道,溫情北極》
文/景戈
箭從窗戶射進來——
刺穿凝滯的空氣,伴隨女人的驚呼。
直直地扎進木頭里,蒼鷹羽毛做的箭尾裝飾上下晃動。
距離演職員營地不遠處,充斥著南美洲原住民憤怒的喊聲,用著聽不懂的部落語言。
漆黑的叢林里,火光隱約可見,好像隨時要把劇組營地付之一炬。
宋郁靠在樹屋的角落里,眼眸低垂,鴉羽似的眼睫輕微顫了顫。
木屋中央的爐火明滅撲朔,光線昏暗,將她側臉的陰影勾勒更深,看不清表情。
室內的環境壓抑,時不時有低聲竊語傳入耳。
“這幫印第安人是瘋了吧,犯得著那么夸張嗎?”
“你以為呢。之前聽向導說,咱們住的這個廢棄農場,七幾年的時候,農場主就是被印第安人在夜里給割了喉的。”
陳葭站在離箭不遠處,剛才的箭差一點穿進她的脖子。
她止不住地發抖,帶著哭腔問:“真的假的,趙鑫鑫,你別嚇我。”
宋郁皺皺眉,眼皮掀起,淡淡地看一眼趙鑫鑫。
都這種時候了,還扯些有的沒的。
趙鑫鑫感受到導演投來的光壓,縮了縮脖子,“假的假的,指定是向導不想讓我們招惹印第安人,所以故意編的。”
畢竟那是一個完全不同的文明,野性而危險,不能用他們以往的社會經歷去判斷,能不接觸最好不接觸。
陳葭并沒有被趙鑫鑫的解釋給安慰住,反而更加害怕,“如果是假的,為什么向導自己偷跑了?”
宋郁抬手,細白的腕子蓋住了眼睛,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呼出。
腳踩在棕櫚樹干搭成的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她走到陳葭身邊,示意道:“去我那坐。”
宋郁的聲音低緩,像是中提琴一般,不過分柔和,也不堅硬,因為夜深了的緣故,帶了些微啞。
陳葭的身高在女演員里不算矮,但看向宋郁時,依然不自覺地要微微抬起頭。
她對上女人的眸子,清澈干凈,像是很潤的黑曜石,沒來由地給人一種安心可靠的感覺。
陳葭緊繃的神經稍稍緩和,越過幾個人,縮在了稍微安全的角落。
在生命受到可能的威脅時,一切變得格外平等,沒有人再像白天那樣,因為她是主演,而給予特殊的照顧和關注。
他們所處的木屋空間不大,由棕櫚樹干圍成一個方形,七八平米大小,擠了許多人,整個劇組都集中在一起。
爐火中央,男人橫躺在羊齒植物鋪成的席子上,使得本就狹小的空間更加擁擠。
男人擁有蒙古人種長相,身材魁梧寬厚,是劇組特意找來扮演美洲原住民的演員,換上印第安服飾后,幾乎和當地人沒什么區別。
他的大腿和股溝處分別受了箭傷,雖然已經由隨行醫生處理過,但空氣中彌漫的血腥味依然濃烈。
男人臉扭曲成一團,一道道褶皺里夾著全是痛苦。
時不時發出的嘶鳴,讓本就緊張的空氣更加窒息。
宋郁聽得煩躁,心里壓著一股火,她用力拔出插進樹干里的箭。
箭頭是削得很薄的木頭,扎進樹干很深,留下了一道明顯的口子。很難想象不依靠金屬,印第安人能把一支木箭做的那么具有殺傷力。
她握住箭,食指抵在尖銳的箭矢上,隨意地將箭扔進火堆。
火焰迅速纏繞住箭身,發出噼啪的聲響,濺射出來的火星子落在男人的臉上。
男人被燙了個一激靈,叫起來,“哎呦喂——”
“太吵了。”宋郁道。
聲音淡淡,卻透著無形的壓迫。
布日古德立刻收了聲,撐起眼皮望向高高站著俯視他的女人,沒來由感到緊張。
宋郁的長相很美,但不是那種通俗意義上的美,而是骨子里散發出來的氣質,散漫溫懶。
尤其是那一雙眼睛,眼尾上挑,彎起來是恣意嫵媚模樣,好像在人的心上撓癢。只是她平時很少笑,密匝匝的睫毛蓋下,遮住了大半的情緒。
布日古德看呆了一瞬。
他咽了咽嗓子,咧開干澀的嘴角,艱難地伸手去夠一邊的搪瓷杯,“宋導,我這算不算工傷啊?賠錢不?”
沒等宋郁回話,敞開兩條腿坐在旁邊的趙鑫鑫一腳踢開了他剛要拿到的搪瓷杯。
“賠個屁,你他媽活該!”
趙鑫鑫越想越氣,終于忍不住罵罵咧咧起來,“要不是你犯賤去勾引印第安女人,我們會這樣?”
“現在向導怕事跑了,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的。”趙鑫鑫將手里的槍丟到了地上,發泄道:“真是見鬼了。”
陳舊的獵槍砸在地上,發出冰冷沉重的聲音。
其他人皆沉默不語,空氣仿佛靜滯。
宋郁雙唇輕抿,彎腰撿起槍。
半米長的槍,很有些分量,她掂了掂,“還行,至少他給留了把槍。”槍是向導逃跑時忘記帶走的。
宋郁拿著槍走到窗檐。
槍口對準外面漆黑的天空,她扣動扳機,寂靜的雨林里發出一聲槍響,仿佛雷鳴。
后坐力震得她手掌微微發麻。
空氣里散發出一股很濃的硝煙味。
倒是多虧了這一把槍,以此警告外面的印第安人,他們才不敢靠近,只是用箭試探。
劇組請的向導是一個歐洲人,能說當地部落的語言,父親過去是傳教士,常帶他出入土著部落,試圖將他們引入現代文明。
宋郁偶爾會通過向導和部落交換一些物件,用來當作電影道具,但并沒有直接接觸過那些印第安人。
向導一直警告他們不要和那些土著接觸,時常講一些以前印第安人怎么殺死白人的事,倒像是完全不記得白人以前做過什么。
電影的拍攝地位于巴西中部,靠近亞馬遜雨林腹地,基本上沒有現代文明的痕跡,去到離營地最近的城鎮,需要搭乘小型飛機。
營地駐扎在一個廢棄農場里,勘景導演上次來的時候,隔壁還沒有部落,是這個部落不久前遷徙到此,和農場只隔著一小片茂密的森林。
印第安人攻擊農場的時候,宋郁只來得及把人聚集到木屋,用于通信的無線電設備被留在外面,沒辦法向外界求助。
宋郁側身透過木窗瞥向外面,漆黑的夜色像是一頭巨大的野獸,閃爍的火光是它的獠牙。
兩邊處于僵持之中。
外面的土著已經燒起了柴堆,男人吊起一只猴子正在扒皮,這只猴子將是他們的晚飯。
猴子是動物里很像人類的。
宋郁眼皮跳了兩下,收回視線,“等到明天天亮,我們就撤離。”
她掃了一眼手表,已經凌晨,早就有人打起了哈欠,強撐著精神。
雖然劇組拍攝,三天兩頭熬大夜是常有的事。
但因為這部戲取景地比較特殊,雨林四五點天黑以后沒辦法拍攝,大家無所事事,只能睡覺,生物鐘反倒調整的格外規律。
“鑫鑫,你排個班,大家輪流值守,其他人先睡覺,都耗著也沒有用。”宋郁道。
趙鑫鑫點點頭,劃拉兩下手,效率很高地安排妥當。
宋郁沒有參與安排的過程,但無形之中明顯是團隊的主心骨,一切朝著她授意的方向去行進。
她拿起破木桌上的相機,懶散地靠在棕櫚樹干上,瞇起眼睛環視木屋,觀察著每個人面對危機時所表現出來的狀態。
快門的聲音響起——
趙鑫鑫聞聲,朝她看過去,哭笑不得,“導演,都什么時候了還有心情拍照。”
宋郁低頭翻看剛才拍到的相片,琢磨著人物在緊張時面部表情的特點,漫不經心地回道:“經歷難得嘛。”
她的狀態輕松,仿佛外面印第安人的威脅并不存在。
團隊不知不覺受到她的影響,氣氛變得沒有那么緊張。
陳葭坐在角落里沒有動,眼神沒有聚焦,空洞而恐懼。
“冷嗎?”一道清淡的聲音打斷了她的走神。
陳葭抬起頭,對上宋郁的眼睛。
她緊了緊抱住膝蓋的胳膊,下意識搖搖頭。
宋郁把不知從哪里來的毯子扔到她身上,“蓋著吧,早點休息,之后如果要換地方拍攝,你會比較辛苦。”
布日古德受了傷,之后的拍攝安排勢必會被打亂,只能先拍陳葭的戲。
在這種狀況下,宋郁還在考慮后續的拍攝進度,冷靜得令人佩服。
陳葭望著她轉身去找場務的背影,抿了抿唇,默默裹上了毯子。
毛毯是條紋棉布織成的,柔軟溫暖,攜著一股淡淡的琴酒味道。
-
夜更深了。
大部分人已經睡去。
宋郁靠在木屋的門口,目光凝著爐火微弱的星子,眉心不自覺皺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趙鑫鑫沒有給她安排值守,她卻守了全程。
反倒是旁邊的趙鑫鑫輪班,守著守著眼皮子打架,扛不住瞇了過去。
宋郁抽出他手里的槍,指尖細細摩挲,木質槍托的質感粗糙生澀。
雨林里的晝夜溫差很大,晚上的溫度變得很低,中間的爐堆漸熄。
空氣里攜著濕氣和涼意,一直涼到肺腑。
外頭印第安人的動靜也像火勢一樣湮滅,變得格外寂靜。
困意席卷,宋郁忍不住打了個無聲的哈欠。
突然,在一片寂靜里,木屋外傳來了腳步聲——
沉重的皮靴踩在木質的臺階。
一步一步,一并踩在了她的心臟上。
宋郁瞬間神經緊繃,她屏住呼吸,將槍口對準木門,食指靠著扳機很近。
腳步聲有序而緩慢,越來越近,最后停下——
她的食指也搭在了扳機上。
外來的一道力,木門“咯吱”一聲被悠悠推開。
室內昏暗的光線傾瀉,籠罩在門外的人身上。
男人的身形挺拔,漆黑的頭發,五官深邃,渾身上下透著一股冷冽氣質。
宋郁仰起頭,和他四目相對。
無垠的黑夜里,男人的眼眸發出鷹隼般明亮的光。
她沒來由晃了神,食指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砰——”地開了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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