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停在市中心商業街旁一家米其林三星級日料店。

        餐廳是姜窈選的，她在德日意法瑞餐之間矯情地徘徊許久，最后想起沈明妤說過沈明禮不喜歡吃生食便愉快地訂下這間日料店。

        餐廳的包間需要提前預定，兩人昨晚確認時間時已經沒有空余包廂，只能預約吧臺的位置。

        姜窈很喜歡吧臺的位置。

        吃日料，就該坐在壽司師傅旁邊看他親手捏好壽司擺入盤中，這是一門藝術，該懷著敬畏之心尊重才是。

        顯然沈明禮并不這樣認為。

        姜窈也是早上才知道，沈明禮特別討厭昏暗狹小又擁擠的空間。

        這家日料雖是米其林三星，店面卻不大，裝修也極其簡樸，大廳內喧喧嚷嚷，非常有煙火氣。

        完美契合所有他討厭的特質。

        姜窈到的時候，沈明禮已經在吧臺等她。

        他身材高大，倚在狹小擁擠的吧臺邊需要微微躬著身子。

        沈明禮漫不經心地把玩著一個日式粗陶茶杯，修長似玉的指尖抵在上面一下又一下敲擊著。昏黃的燈光落下，為他深邃俊朗的眉目平添了一抹頹然落寞之感。

        見他略顯局促的模樣，姜窈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看來自己挑的這個位置非常適合他。

        沈明禮本來已經等得不耐。這樣狹小幽暗的空間讓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神奇的是，看到姜窈明媚的笑靨時，他內心中的煩躁與不安在那一瞬間全然消失了。

        他微一怔忪，自己也沒抓住這抹奇異的情緒，便見姜窈扭著腰肢朝他走來：“沈先生，有什么事情比親自接你的未婚妻還重要嘛？我前十幾任相親對象，可沒有你這么無禮的。”

        還記恨著這件事。

        沈明禮收攏思緒，從善如流：“我的錯，下次一定親自接姜小姐。”

        見他認錯這么快，姜窈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從何發脾氣了。

        她走到沈明禮面前，故意撩了撩頭發，問：“沈先生，我為了今天的約會特意挑的這身，好看嘛？”

        姜窈離他站得很近。隨著她的動作，她身上那抹木調玫瑰香飄了過來。

        很好聞。

        沈明禮順著她的話頭，目光不自覺下挪，打量了眼她今天的穿著。

        酒紅色的緊身裙襯得她皮膚雪白，眉眼也愈發艷醴勾人。她就像一朵盛放的玫瑰，即使在昏暗狹小的環境內，依舊絢麗奪目。

        他喉結微滾，目光沉了幾分：“嗯，好看。”

        多半是敷衍她呢。姜窈不惱，笑瞇瞇道：“是嘛，那我以后都這么穿。”

        快來訓她穿得太暴露，快來兇她呀！她要和他吵架！

        姜窈目光灼灼地盯著沈明禮，誰知他的神色沒有一絲起伏，淡聲道：“姜小姐喜歡就好。”

        姜窈：“……”

        連著幾回合都沒有占據上風，姜窈感覺自己就像是重拳砸在了軟棉花上，無力得很。

        她有點蔫，在車上醞釀的熊熊氣勢被沈明禮清冷冷的回應澆得所剩無幾。

        姜窈把墨鏡扔到桌上，蔫蔫地坐到沈明禮旁邊。

        她一手支著腦袋，漫不經心地翻著菜單：“沈先生，我想吃刺身。”

        “姜小姐隨意。”

        姜窈問：“你喜歡吃嘛？”

        沈明禮沒有回答，只道：“你喜歡就好。”

        姜窈自然知道沈明禮不喜歡吃生食，可她還是故作遺憾道：“真可惜呀，你不喜歡。我以為我未來的老公會喜歡和我吃一樣的食物呢。”

        說罷，她還故意抹了抹眼角，搞得好像那里有眼淚似的。

        “那姜小姐現在可以開始學會接受現實。”

        姜窈：“……”

        姜窈解氣似的點了一堆沈明禮不愛吃的，還故意叫壽司師傅將做好的鯛魚壽司放到他面前。

        姜窈言笑晏晏地用日語與壽司師傅暢聊著，跟他講沈明禮有多喜歡鯛魚壽司。

        壽司師傅興致盎然，一邊給姜窈講解著他家的鯛魚來自哪個海域，如何處理，一邊滿是期待地看向沈明禮。

        出于禮貌，放在面前的壽司是要本人吃完的。

        沈明禮垂眸睨了眼擺盤精致的壽司，緘默不語。

        姜窈撐著下巴，也在看他。

        燈光很暗，她的眼睛卻亮閃閃的。

        明知是她故意為之，沈明禮的教養讓他無法拒絕或動怒。

        他執起筷子，細細的筷子尖懸在壽司上略作停頓，最終夾起壽司輕蘸醬料，將整個壽司送入口中。

        他吃飯時動作安靜斯文，姜窈明顯看到他的眉尖微微蹙起，努力隱忍著生魚片微妙的口感。

        沈明禮快速咀嚼幾口后將壽司快速吞入，根本顧不上細嚼慢咽。

        他灌了口茶，苦澀的麥茶清掉魚片略微的腥澀味，這才好受了些。

        壽司師傅滿臉期待地問他好吃么。

        沈明禮拿起紙巾輕輕擦拭唇邊，用日語禮貌回復。

        壽司師傅也是個開朗健談的主兒，他覺得和兩人聊得不錯，又聽沈明禮說好吃，干脆再免費送他一碟。

        沈明禮：“……”

        姜窈看熱鬧不嫌事大，笑得更開心了。

        一頓飯終于吃完，沈明禮只吃了寥寥幾口，倒是姜窈吃得又飽又開心。

        臨走前，壽司師傅還笑瞇瞇送給他們兩串三色團子。

        沈明禮不喜甜食，兩串團子再次落入姜窈手中。

        她舉著團子，上車后還非常大方地分給祁睿平一串。

        “這家店真不錯呀。”姜窈咬著團子感慨，“沈先生，這也算我們第一次約會了。這么有紀念意義，以后我們常來吧。”

        沈明禮眼底落下陰鷙。

        姜窈對他的反應十分滿意，嘖嘖道：“看來沈先生不是很喜歡呢。你要是覺得我們不合適就告訴我，可千萬別忍著。”

        “姜小姐，食不言，寢不語。”

        沈明禮打斷她，他一邊說著，一邊伸手幫她蹭掉她嘴角的黃豆粉。

        男人的指腹劃過她唇邊細嫩的皮膚，留下一抹溫熱。

        姜窈嘴里還咬著團子，她怔了怔，不小心將竹簽咬斷。

        她像是觸電般，快速躲到車子另一端，能離他多遠就離多遠。

        這男人怎么還動手動腳的！

        姜窈的耳尖瞬間紅了，她咬著竹簽，囁嚅道：“嗯，我不僅吃東西愛說話，睡覺時候也愛說話，你肯定受不了，趕快換個人吧。”

        沈明禮微一歪頭，有些疑惑地打量她片刻后，微不可查地輕笑一聲。

        “姜小姐，你考慮得過于長遠了。”

        “……？”

        姜窈眨眨眼，意識到他在說什么后，她的整個耳朵徹底紅了——

        什么鬼啊！！她不是她沒有別瞎說！！！！

        -

        今天整個約會行程都是姜窈安排的。

        她對自己的計劃十分滿意也很有信心，畢竟前十四任相親對象里有六個都沒經受住這個約會安排，剩下幾個大多折在了沈明妤那里。

        車子停在餐廳不遠的購物商場，甫一下車，姜窈就笑瞇瞇對沈明禮道：“沈先生，我這人從小被家里慣壞了，花錢沒什么概念，逛街也是看到喜歡的就買。今天既然是我們第一次約會，理應是沈先生請客吧？你可別介意啊。”

        “自然。”

        有了昨天沈明禮眼都不眨拍了幅畫送她的前車之鑒，姜窈清楚，光是在他面前展現自己花錢的能力并不足以把他嚇跑。

        她接觸過的這些公子哥，一個個不可一世得很，誰也不放在眼里。剛見面兩次就想讓人家俯首稱臣那絕對是自不量力。

        姜窈就是抓住他們這種心理，故意把自己架到一個“姐就是女王，自信放光芒”的高度，那些從小到大和她一樣被家里寵壞的公子哥當然受不了伺候別人，堅持不了一天就罵罵咧咧走人了。

        沈明禮自然也是。像他這種習慣了高高在上，說一不二的大佬，更不可能受得了她的大小姐脾氣，紆尊降貴伺候她。

        ……

        商場是露天的，各大奢侈品牌分列兩邊。

        今天天氣不錯，晴空萬里無云，熾熱的陽光將石板路燒得發燙。

        姜窈將手掌搭在眉骨處，過濾掉毒辣的陽光，幽幽嘆氣：“哎，今天陽光怎么這么毒呀。為了見沈先生，我出門太著急都沒涂防曬霜呢。”

        她故意抬起胳膊給沈明禮看，“你看，我皮膚很嬌嫩的，都曬紅了。”

        沈明禮望向身旁的祁睿平，祁睿平心領神會，從車門處取出一把傘。

        純手工打造的黑色直柄傘，底部有雙“r”標志。

        祁睿平撐開傘，遮到姜窈頭頂。

        “姜小姐將就下。”沈明禮淡聲道。

        姜窈不樂意了：“沈先生，我是和你約會還是和小祁約會呀？別人看見他給我撐傘，還以為他是我男朋友呢。”

        她笑瞇瞇地仰起頭，“我要你撐。”

        祁睿平驚恐地看向沈明禮。

        他跟了沈明禮這么久，每次都是別人伺候他，還沒見過他伺候別人呢。這位姜小姐可真是膽子大。

        沈明禮默了默，讓祁睿平把傘拿給自己。

        祁睿平只好遵從。

        沈明禮接過他遞來的遮陽傘，如白玉般溫潤修長的手指抵在銀質手柄上，像極了一件雕刻精致的藝術品，十分好看。

        他將傘面往姜窈的方向微微傾斜，幫她遮住全部陽光。

        “真好呀。”姜窈毫不客氣地把包也扔給沈明禮，“沈先生比我前十幾任未婚夫強多了，讓他們幫我撐個傘拿個包系個鞋帶兒什么的都不樂意著呢。等以后我們結了婚，沈先生可得始終如一呀。哦，還有呀，我這人平時沒什么愛好，就喜歡逛逛街打發時間，買點自己喜歡的衣服包包鞋子什么的，到時沈先生每周可要專門空出兩天時間陪我呀，不然我生起氣來，你可受不住哦。”

        姜窈小嘴叭叭的，每個字都恨不得在男人的雷點上蹦迪。

        跟在兩人身后的祁睿平聽得都頭皮發麻，更何況她身邊的沈明禮。

        時不時把她那十幾個前任拿出來說事就算了，把他當冤大頭苦力和移動金庫也算了。沈明禮平日最討厭別人用無意義的事浪費他的時間，這位大小姐可好，竟然讓他專門空出時間陪她消磨時間？還這么理直氣壯？

        祁睿平偷偷掀起眼皮打量沈明禮一眼，他唇線緊繃，面色沉沉，似乎徘徊在爆發邊緣。

        再看他身邊的姜窈，自鳴得意地仰著腦袋，真當誰都要哄著她的大小姐脾氣了？

        祁睿平遺憾搖頭，這位姜小姐真是把路走窄了。

        以沈明禮的樣貌、能力和家世，想要嫁給他的女人從霖城能排到美國去，祁睿平雖不知這位姜小姐靠著什么成了他的女朋友，但就憑她這么能作的勁兒，遲早，哦不，現在就能把這么完美的男朋友給作沒了。

        祁睿平都能想象到沈明禮陰著臉和她提分手，并且把她扔在原地頭也不回離開的場景了。

        這樣想想，竟然還有點爽。

        這位大小姐的作鬧脾氣，連自己都受不了了，更何況沈明禮這個當事人。

        祁睿平心里的小惡魔開始叫囂，他隱隱期待地看向沈明禮，內心吶喊：提分手！提分手！把傘甩她臉上！

        可誰知，沈明禮并未如他愿將傘甩到姜窈臉上，而是口吻清淺道：“好，都聽姜小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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