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晉江文學(xué)城首發(fā)
趙九霄被曹書帶到一旁去上藥,出來的時候,趙長璟已經(jīng)沒坐在書案后面了,而是握著一盞茶站在軒窗前,暖色燈火之下,他一身紫衣,靜默而立,在這燥熱的夜里,竟讓原先煩亂不已的趙九霄忽然變得安靜下來。
從他這個視角看過去能看到四叔閉著眼睛,院子里的燈照進(jìn)來,在四叔的身上籠了一層淡淡的光暈。
君子如玉。
趙九霄的心里忽然閃過這個詞。
他第一次聽說這個詞的時候,就想到了四叔,他覺得這世上只有四叔才稱得起這四個字,君子如玉,溫潤而澤……只是這位君子此時臉上有著十分明顯的疲憊,映著頭頂忽暗忽明的燈花,趙九霄能看到他眼下藏不住的兩抹青色,燈火照映的膚色很白,也就襯得那抹青色越發(fā)明顯了。
“好了?”男聲低沉。
趙九霄才發(fā)現(xiàn)就在他恍然的這會功夫,四叔已經(jīng)睜開眼朝他看過來了。
“嗯。”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上過藥的臉頰清清涼涼的,已經(jīng)沒那么燙了,只是痕跡猶在,趙九霄以為四叔會問他發(fā)生了什么,卻只聽他說,“過來,我看看你的棋藝增進(jìn)了沒。”
平鋪直敘到不帶絲毫感情的語氣卻讓趙九霄無端松了口氣,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應(yīng)了一聲好。
還未下雨,烏云也還沒有移開,星月全被隱藏在那一團(tuán)團(tuán)的黑云里面,叔侄倆面對面坐在涼榻上。
琴棋書畫,趙九霄也就棋藝還算不錯,大概是下棋就跟打仗一樣,他打小就喜歡纏著四叔陪他下棋,只不過小時候四叔更喜歡陪顧姣玩……顧姣,他怎么又想起她了?趙九霄皺眉。
“到你了。”
趙九霄聽到趙長璟的聲音回過神,他忙應(yīng)了一聲,把腦中的思緒拋出后才看向棋盤。
趙長璟說下棋就真的只是下棋,并未多說一句別的話。
每一個會下棋的人都有自己的棋風(fēng),而趙長璟的棋風(fēng)就如他這個人一般,慢悠悠的,帶著一點(diǎn)漫不經(jīng)心,卻在無形之處撒下大網(wǎng),一點(diǎn)點(diǎn),一點(diǎn)點(diǎn),在對方還沒徹底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就已經(jīng)把人逼到退無可退了。
至于趙九霄——
他的棋風(fēng)也如他這個人,上來就急于進(jìn)攻,這樣的棋風(fēng)霸道、勢不可擋,會讓對手措手不及,但也很容易暴露弊端。
沒有意外的,還是趙九霄輸了。
倒也心服口服。
他這一手棋藝就是趙長璟教的,敗給自己的師父,不算丟人。趙九霄讀書不行,但每次下棋都會總結(jié)自己輸?shù)脑颍@會湊到案前,擰著眉頭看棋局,想弄明白自己為什么會輸,偶爾碰到幾處自己難以理解的還會問趙長璟,聽人回答之后就如茅塞頓開,濃黑的眉眼也慢慢帶了幾分笑。
他興致勃勃,一時忘記自己才挨過打,看著趙長璟說,“四叔,再來一局!”
說著就要整理棋局。
趙長璟卻握起茶盞,淡聲,“夜深了,不來了。”
趙九霄看了一眼堂中的滴漏,都快子時了,的確很晚了,四叔不是他,明日還得處理公務(wù)。趙九霄雖然不舍,但還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好吧。”他繼續(xù)收拾棋盤,心里那些不滿、暴躁和茫然的情緒也因?yàn)檫@一盤棋消散了許多,猶豫一會后,他開口詢問,“四叔,您找我過來是要與我說什么?”
四叔最近忙得腳不沾地,即便他從書院回來也很少能夠瞧見他,有時候他睡著了,四叔還沒回來,等他醒了,四叔又去上朝了。
貪墨案還未徹底了結(jié),桌上的公文也還壓著那么一沓,他自然不會天真地以為四叔找他過來就是為了找他下棋。
下棋……
大概是看他臉上的傷,想安慰他下吧。
“我聽人說你今天過家門而不回。”趙長璟也沒跟他拐彎抹角,直接問他。
趙九霄手上動作一頓,他低著頭,聲音也低了一些,“我娘說的?”
趙長璟說,“路過園子的時候,聽緋如和顧家那丫頭在說這事。”
“阿如?”趙九霄抬臉,詫異之后又皺起眉,語帶不滿,一臉煩躁,“有她什么事,她怎么那么愛多管閑事!”他知道阿如和顧姣不對付,如果是她開口,肯定就不是簡簡單單的一兩句話了,估計(jì)還要添油加醋說些有的沒的,那股子煩躁的情緒又一次騰升起來,也不知道是因?yàn)樗脑挘是因?yàn)轭欐浪x開的事了,他攥著棋子沉默了半天才開口,“她沒事吧?”
趙長璟捧著茶盞,淡聲問他,“你覺得呢?”
趙九霄抿著唇?jīng)]有說話,想也知道,她怎么可能沒事?那個丫頭打小就愛哭,估計(jì)知道這事又要委屈的掉眼淚了。小時候每次看到顧姣哭,他也煩,但煩的是不知道又是哪些王八蛋招惹她了,現(xiàn)在——
現(xiàn)在他其實(shí)已經(jīng)很少看到她哭了,甚至他其實(shí)已經(jīng)很久沒有看到她了。
他總躲著她,說不出原因,其實(shí)有時候他也挺想她的,偶爾在街上看到一些小物件,腦中第一個念頭就是“顧姣肯定喜歡”,可每次看到顧姣,聽他爹娘、祖母說著他們的親事,他又覺得煩。
心煩意亂,莫名其妙。
胸腔里像是被人堵了一大堆東西,透不過氣,可真要問他煩什么,趙九霄又回答不出,是煩顧姣又來找他了嗎?好像也不全是,如果沒有那些哄鬧聲,他其實(shí)并不介意和顧姣見面。
上回帶顧姣去爬山,帶她摘桃子,看她手里沾了一手毛,皺著鼻子的時候,他還挺開心的。
他就是煩那些人一個勁地起哄,煩他娘總逼著他跟她見面,他是不討厭她,但也不想這么早就成親,尤其還是被人逼著的那種。
“四叔,你也有過嗎?”
他這話沒頭沒尾,趙長璟看他,“什么?”
趙九霄往前一攤,雙手枕在案上,臉就埋在胳膊上頭,悶著嗓音說,“就是被人逼著成親這種。”
“有過吧,忘了。”趙長璟的確記不大清了。
他也是打小就有了婚約,原本到年紀(jì)就該娶妻,可他爹忽然病逝,他本來中了狀元要入仕,因?yàn)樗木壒手坏脮壕彛由夏菚r朝堂的環(huán)境也不算好,索性便去外頭游歷,等游歷三年期滿回來,守孝也結(jié)束了,原本和沈家的親事得提上日程,可沈湘君卻不知道患了什么怪病忽然病逝。
其實(shí)當(dāng)年離開的時候,他就和沈湘君說過。
那個時候沈湘君早就過了及笄,他怕耽誤她,便向她提議取消婚約,不過沈湘君沒同意,他對沈湘君沒有多少感情,但有責(zé)任,她無怨無悔等了他三年,那么她離世,他自然也不可能隨便再娶一門妻子。
正好那陣子宗裕登基,他也挺忙的,一來二去耽誤下來,到現(xiàn)在,他娘雖然偶爾還是會提起,但也就是提起罷了。
都到他這一把年紀(jì)了,再被人逼著成親也不像話。
而且他若不想做的事,誰逼他都沒用。
趙長璟沒說這些,他放下茶盞,問趙九霄,“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趙九霄搖頭,“不知道。”他怕四叔以為他在搪塞,坐直身子后又接了一句,“我是真不知道,四叔,我心里很亂,我知道不該遷怒到她身上,我也知道她來找我挺正常的,但我就是煩,我也不是煩她,我也不知道我在煩什么,我就是煩,煩死了。”
“那你是不想娶她?”
“我……”
趙九霄張口,他以為自己會應(yīng)得很痛快,可看著四叔那雙沉靜的鳳眸,他卻忽然有些卡殼了,臉上表情變幻幾番,最后還是頹然地低下頭,手指捏成拳頭,他低啞著嗓音說,“我也不知道。”
“所有人都知道我們定了親,我要不娶她,她肯定會被人議論的。”
他不希望她被人議論,也不想看她哭。
可他也不想就這樣成親。
他不想自己以后的人生都被掌控在別人的手中。
頭快要炸了,他煩得撓了好幾下,最后才語氣煩悶地說道:“我就是不想總是被人逼著去做什么。”
“那就去找她們好好聊下,找你娘,找那丫頭,你有什么話就直接去和她們說。”
“我說了。”
“怎么說的?”趙長璟問他。
怎么說的?
趙九霄一愣,能怎么說?嘴皮一掀,嘴巴一張,不就說了嗎?他目光呆滯地看著趙長璟,待看到那雙熟悉的鳳眸,他好像有些明白四叔的意思了,他是怎么說的?每次面對他娘都是沉默逃避,真逃避不了就反抗,然后就像今晚一樣鬧得彼此都不痛快,至于對顧姣,那就更沒怎么說了,頂多就是一句“你別跟著我”、“你煩不煩”,這樣想起來,他那些說還真的挺廢的,什么都沒解決,最后弄得別人不開心,自己也不爽。
從來都是意氣風(fēng)發(fā)的趙九霄,這會卻滿臉頹然,聲音都變得低落了許多,“四叔,我是不是挺沒用的?”
都十八了,卻連怎么溝通都不會,四叔就不會這樣,記憶中四叔好像做什么都是漫不經(jīng)心、游刃有余,讀書的時候在書院被人追捧,第一次參加科考就一舉奪魁,雖然因?yàn)樽娓傅木壒蕰壕徣胧耍髞砣胧苏张f受人尊敬,如今不足三十登上頂峰。
都姓趙,可比起四叔,他實(shí)在差的太多了。
“有用沒用,不是通過別人來定義的。”桌上棋局還未收拾完,趙長璟接過他未完的活,一粒一粒,黑白分明,“明天好好和你母親聊一聊,把你想說的,都說給她聽。”
“她要不聽呢?”趙九霄蹙眉。
“你試都沒試,怎么就知道她不肯聽?”趙長璟抬眸看他。
趙九霄被他說的啞聲,四目相對,還是他先垂下眼眸,他攥著手指沉默半響,最后還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我知道了,我明天會和她好好聊下的。”夜深了,子時已經(jīng)過半,又是新的一天了,趙九霄怕耽誤四叔歇息,幫著收拾完棋局后起身,“四叔,那您歇息吧,我先回去了。”
“嗯。”
趙長璟沒攔他,目送他離開,想到什么又說了一句,“今天顧家那丫頭和我說了一句話。”
趙九霄轉(zhuǎn)身,“什么?”
他又開始擰眉了,無端的煩躁再次涌于心頭,他以為顧姣是跟四叔告狀。
“她讓我別跟你祖母還有你母親說這件事。”看著少年怔忡的目光,趙長璟語氣淡淡,“你母親瞞著她,她怕你母親知道后為難,更怕你受罰。”
“好了,”他言盡于此,抬手做了個走吧的動作,“回去好好想想。”
……
曹書坐在外頭嗑瓜子,聽到身后的動靜,他側(cè)頭看了一眼,瞧見俊逸少年神色恍然,低著頭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挑了挑眉,拍掉手里的碎屑站起身,“走了?”
趙九霄點(diǎn)了點(diǎn)頭。
他心里亂糟糟的,也無暇去回答什么,就這么一路沉默著往外走。
曹書目送他離開才走進(jìn)房中,看到自家主子又坐在書案后頭看起公文了,他擰眉,“您這是真不要命啊,上回石大夫說了什么,您都忘了?”
“無事。”
趙長璟頭也不抬,繼續(xù)翻看手里的公文,偶爾還會拿起一旁的朱筆在上頭批注。
曹書知他不會聽自己的,只能站在一旁生悶氣,又怕他熬太晚,舊傷未愈又添新傷,只能上前幫人整理公文,想著早點(diǎn)整理完早點(diǎn)睡覺,一邊整理一邊繼續(xù)碎碎念,“真該讓老夫人給您定門親事。”
趙長璟終于抬頭,他目光淡淡,看著曹書,“又想去馬廄了?”
曹書:“……”
他做了個閉嘴的手勢。
等趙長璟低頭才又小聲嘀咕,“也不知道以后得是什么樣性子的夫人才能管得住您。”
筆尖微滯。
趙長璟忽然想起午后和母親的對話,“找個玥玥那樣的孩子就很好”,但也就一瞬的光景,他便又重新提筆翻閱公文了。
(https://www.dzxsw.cc/book/36033379/31658240.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ǎng):www.dzxsw.cc。手機(jī)版閱讀網(wǎng)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