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拒之門外
酷暑,東宮。
蕭垣坐在書房中,手握竹簡,淺淡的雙眸發愣,任誰看了都能瞧出他的心不在焉。
清風進來稟報,說那行刺之人還沒招。
蕭垣聞言隨意的擺了擺手,懨懨道:“砍了他雙手雙腳,做成人彘,吊住一口氣就行。”
清風領命,正欲行禮退下,又聽頭頂傳來聲音:“等等。”蕭垣欲言又止,半晌,他往前傾了傾身,問:“就沒有其他消息?”
清風仔細想了想,每件經手的差事皆已回稟,于是困惑的搖了搖頭。
“退下吧。”
清風恭敬退下,出了房門摸了摸后腦勺。暗想自端午之后已經過了數日,殿下不知為何還是頗為消沉。
蕭垣拿著書也看不進去,煩躁的一把丟開,腦海中不斷縈繞著她的樣子。
那日,蕭垣和清風將那幫人逐一斬殺,只留下一個活口。局面控制住以后,他立刻向她走去,就見喬幽垂眸縮在燕飛懷中,小臉蒼白。他伸出手不禁想去摸摸她的發頂,燕飛卻抱著人閃過,淡淡道:“不勞殿下費心。”
她從始至終,未看他一眼。
她在怪他嗎?
蕭垣這幾日往將軍府私下送去無數珍稀藥材補品,結果皆以“太過貴重”的理由退了回來。他讓清風去打聽她的消息,也一無所獲,整個將軍府守的嚴絲合縫。蕭垣自嘲一笑,堂堂太子又如何,想暗中見她一面還不是被拒之門外。
是她哥哥的意思,還是她的意思?
蕭垣心神不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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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幽這次受傷,沒有驚動燕將軍及燕夫人,燕飛將一切都打點的滴水不漏,十分周到妥當。只除了一點,就是眼前給她請脈的這個人。
謝良臣模樣清秀,又有些書卷氣,每次見面,周身都是淡淡的草藥香。這樣的人,令喬幽感到厭惡的原因,是那雙眼。世故,偏執,掩蓋不住的欲望。每當他看向自己的時候,她都渾身不適。
謝良臣收了搭在她腕間的手,囑咐道:“燕小姐尚有些虛弱,我再調調方子,以免藥性太過,反倒傷了根本。”
喬幽敷衍點頭,自上次的事情后,她便不再與謝良臣獨處。此刻見靈雨接過方子,便道:“靈雨,快送送謝大夫。”
謝良臣看她一眼,想不通她為何如此絕情,仿佛換了一個人,絲毫不留戀過去的歡愉,眼中閃過惱怒,一言不發的走了。
沒一會兒,燕飛就提著食盒走進來。
自端午回府后,不論他多忙也每日都來,看她喝藥,陪她說話解悶。因為受傷禁了葷腥,燕飛也陪著她吃的極為清淡。喬幽一眼看見食盒,喜笑顏開:“哥哥又給我帶什么好吃的了?”
“小饞貓。”他打開食盒,取出一盅碧粳粥、一碟糖蒸酥酪、一碟桂花糖蒸栗粉糕,一樣樣擺在她面前,難得嚴肅的說:“先吃藥。”
喬幽早已習慣他這架勢,二話不說,捏著鼻子一碗干了,豪邁的可愛。
燕飛寵溺的幫她擦嘴角,捏起一塊糖蒸酥酪送進她嘴里。
喬幽含著糖蒸酥酪,一邊腮幫子鼓鼓的打量著他,一邊心中暗想,他最近好像很少笑了。
少年沉穩了許多,有什么東西壓在心里似的,雖然還像平時一樣哄她開心,可人一下子變得有些不一樣了。
燕飛見她看自己,便裝作喝茶回避視線。
“哥哥,你有心事?”
燕飛低頭不語,猶豫著如何開口。
“哥哥,”喬幽雙手撐在椅子兩側,腦袋湊到燕飛面前,噘嘴道:“哥哥現在都有秘密了。”
燕飛輕輕彈了下她的額頭,“是你有秘密了吧。”
喬幽捂著腦門,琉璃般的雙眼眨巴了兩下,疑惑的歪頭。
燕飛勉強一笑,眉眼間帶著讓人看不懂的愁霧,看著她道:“你喜歡太子?”
喬幽一愣,根據經驗,她演戲稱是就好,可迎著他認真的雙眼,她張了張嘴,沒能說出口。
燕飛不逼她回答,眼神溫柔中帶著一絲悲傷,再開口倒真有幾分哥哥的樣子:“患難見真情,他那日能舍棄你選擇他認為更重要的,更遑論以后。”他垂下雙眼,用很輕很輕的聲音說道:“太子未必是你的良人。”
喬幽心里明白,可她的任務進行到一半,不可能半途而廢。于是問他:“若我的選擇是錯的,哥哥會不會對我很失望?”
燕飛抬眼,看著面前從小一起相伴長大的小姑娘,忍不住輕輕抱住了她。
他想收緊手臂,又怕弄疼了她。此刻的心情,像懷中揣著一顆珍珠,不敢讓人看見,不敢讓人知道。苦澀的說:“怎么會,蓁蓁就做你想做的,哥哥永遠站在你這邊。”
燕飛之前朦朧的意識到自己的感情變了,但是不想承認。可是當看見她有性命之憂時,他什么都不在乎了,只想守著她,讓她還能對自己笑,能平安開心的活著。他不能因自己的私欲讓她承受背德的罵名。
他在心中告誡自己——他們是兄妹,只能是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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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江府。
鷹揚一襲黑衣從陰影中現身,他單膝跪地行禮,沉穩回稟:“東宮正在查那支箭,屬下已將線索掐斷。制箭師已死,現場偽造成了裕親王的手筆。”
奪嫡之戰中,裕親王蕭毅曾是蕭垣最大的對手。
此刻,一只鴿子站在江復的食指上,腿上綁著一支不起眼的竹筒。他取出其中的字條,看過后丟入一旁的燭火中。
“蠻夷起疑了。”
鷹揚聽說三音街之事,本就擔憂那日殿下貿然救人會使他暴露,這時傳來的消息,怕是會影響復位大計。但他恪守本分,半句也不敢多問。
“將軍府如何?”
“燕小姐閉門養傷。那日后將軍府就加強了人手,東宮也派了人蹲守。這幾日都未有蠻夷的痕跡,還要繼續守著嗎?”
“把人撤回來吧,只留影一守著,有事立刻回稟。”
鷹揚恭敬稱是,退下時瞥見桌上放著一小小的精致瓷罐,與周圍的案牘書簡格格不入。他一眼認出那是前朝秘制的舒痕膠,千金難求。于是心中隱隱有了答案,為何明明蠻夷在臨安已經絕跡,殿下卻仍派人守著將軍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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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幽足不出戶的養傷,一轉眼竟過了小半月。
她每天被燕飛堅持投喂,溫補的藥又是一日接著一日,人都比之前豐滿了一圈,楚腰蠐領,豐肌弱骨,倒是真像畫里走出來的美人。
她懶散的倚在貴妃榻上,望著窗外的綠植發呆。她與江復在這個世界僅有一面之緣,對話不超過三句,那日危難之際他卻出手救了自己。問過系統,得知燕蓁上輩子更是從未與江復有過交集。
喬幽眉心微皺,她最近連續幾晚都做了同一個夢,夢里他一襲白衣,手持長弓,立在窗前自上而下的凝視著她,一眼萬年。
他的眼像一枚開關,只要接觸到,心中就涌現難以忽視的熟悉感。仿佛曾在無數個夜晚里相擁而眠,他的表情一幀幀從腦海中飛速閃過,從春天到夏天,從秋天到冬天,從上輩子到下輩子。就這一眼,貌似不存在的回憶就如洶涌澎湃的海浪沖擊著心底,又瞬間褪去,只留下陣陣浪花,難以平靜。
她晃了晃腦袋,摒除雜念。當下雖想不通,卻明白人情最貴,何況救命之恩。于是叫來靈雨為自己更衣,打算登門道謝。
主仆二人先到了臨安最大的玉器行,喬幽在琳瑯滿目中一眼相中了一玫白玉扳指,價值不菲。含而不露,瑩而不奪,氣質很適合他,于是果斷的忍痛買下,帶著去了江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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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府的議事堂中此刻坐滿了人,細看下還有幾副朝中的老面孔。
“我們原本計劃令蠻夷與朝廷抗衡,無論誰勝,經此一役必定元氣大傷,如此我前朝光復指日可待!可殿下三音街一舉不但招致蠻夷疑心,更是差點暴露了自己啊!”
“我看,不要過早下結論,說不定殿下有更深的考慮呢。”
其他人附和點頭,荀逸一言不發,暗想考慮個屁!美人關難過罷了。
江復等眾人議論聲漸止,闔眸淡淡道:“雖無遠慮,卻有近憂。”他抬眼掃過在場的每個人,威壓之氣釋出,緩慢的說:“當日蕭某射殺之人,乃蠻夷埋在臨安串聯情報的一個頭目。荀逸就是與他,一直暗中聯絡。”
“殿下是擔心一旦此人被抓,說不定會令太子獲悉我們與蠻夷勾結的證據?”
“證據談不上,”江復銳利的眼睛看著方才言辭激烈之人,淡笑道:“酷刑之下,誰能保證此人一點不漏?”
在場眾人一時啞口無言。
此時鷹揚進來,俯身在江復耳邊低語:“燕小姐來了,正在大門外廊下等著。”
他眼皮一跳,垂眸斟酌了一瞬,回了兩個字:“不見。”
鷹揚領命,片刻后來到喬幽面前。
“江大人公務繁忙,實在難以抽身,還望燕小姐見諒。”
喬幽聞言垂下眼,帶了點落寞。隨即又想這樣也好,這還是她第一次做出與任務無關的行動,實在不應該。她摩挲了下手中的錦囊,思索片刻,柔聲道:
“是我叨擾了。”她將錦囊遞給鷹揚,黑靈靈的眼睛一片磊落:“當日救命之恩,蓁蓁銘記于心。此乃信物,日后大人如有需要,燕蓁定涌泉相報。”說完帶著靈雨走出了江府的大門。
鷹揚拿著錦囊立在原地,看她裊裊婷婷的背影漸遠,心想燕小姐雖看上去柔弱,卻有大丈夫般的格局,殿下此番冒險相救,果然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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